寂靜的夜色是如此的沉默,那些懸浮的機甲沒有放下手中的炮口,但是也並未開炮。
而站在艙門口的何奧也不再說話,只是平靜的佇立夜風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架龍騎兵戰機緩緩的靠了過來,懸停在了浮空戰機身旁。
龍騎兵戰機頂端的艙門開啓,一個身穿軍裝,身材挺拔、面容剛毅的老人從艙門中走出,看向站在浮空戰機艙門口的何奧,笑道,“林恩市長今天怎麼有空來南城了?”
他的視線掃過何奧整潔的西裝,目光微頓。
“因爲最近總有人和我提起南城,就正好過來看看。”
何奧手握着手杖,也微笑着回答道,“我也正好想聽你講講南城現在的情況,柯維將軍。”
聽到何奧的話語,老人神色微凝,他看了一眼何奧,然後笑着點頭,“樂意之至。”
然後他擡頭掃了一眼隱約閃爍着電光的天空,緩聲道,“這裡環境似乎不怎麼好,我們去我的指揮中心怎麼樣?”
“當然可以。”
何奧從容點頭。
柯維回到了龍騎兵戰機內,何奧轉過頭去,看向坐在駕駛座上的法恩。
“市長先生,”
看着龍騎兵戰機駛入那些閃爍着光輝的機甲深處,法恩聲音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何奧,“我們真的要跟着進去嗎,那裡就是柯維將軍的老巢了,我們去了,就真的一點生機都沒有了。”
“但那也是守衛着伊蘭市的最堅固的盾牌,去吧。”
何奧手握着黃銅手杖,並沒有關閉艙門,而是直接坐在了靠近艙門的椅子上。
法恩看了一眼周圍的巨大機甲,沉默了片刻,還是啓動了浮空戰機。
伴隨着帶着些許涼意的夜幕緩緩後退,前方的機甲也向着兩側分開,給前方的龍騎兵戰機和何奧所在的浮空戰機讓開道路。
何奧側過頭來,目光透過打開的車門,看向一個個佇立在黑暗中的巨大機甲,看着那些機甲胸口處的駕駛艙。
隱隱約約,一雙雙無形的目光也似乎穿過了那厚重的駕駛艙門,注視着端坐在艙門口的他。
高聳的機甲和密密麻麻的龍騎兵戰機,帶着其後士兵們的目光,在黑暗中讓開了一條長長的道路。
夜幕成爲了這條長路的毛毯,而那一臺臺戰爭機械,則是守候在這毛毯兩側堅毅的衛兵。
浮空戰機的速度並不慢,所留給何奧的距離也並不長。
在這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何奧在前方龍騎兵戰機的帶領下,抵達了高牆內側的一個塔形建築之前。
這就是南城城防軍的地面指揮中心,是平時南城軍隊的核心。
在高牆上還有一個高牆指揮中心,但在遭遇外敵攻擊時纔會啓用。
伴隨着兩臺飛行器械的臨近,那高聳的塔型建築側面的牆壁向着兩側劃開,露出一個狹長的開口,開口後是一片幽深的平地,那似乎是一個市內停機場。
法恩操控着浮空戰機,跟着前面的龍騎兵戰機駛入開口,然後緩緩的在了市內停機場上。
浮空戰機邊緣的摺疊梯自然展開,何奧從座椅上站起,沿着摺疊梯緩緩走下了浮空戰機。
法恩看了一眼周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緩緩從駕駛座上站了起來,跟着何奧下了戰機。
此刻那個身穿軍裝的老人已經從龍騎兵戰機上走了下來,正站在浮空戰機和龍騎兵戰機之間的位置,等待着何奧。
“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來這裡。”
何奧四下打量了一眼這個市內停機場,整個機場呈現圓形,牆壁似乎是純金屬的,反射着銀灰色的光澤,整體的看上去都非常的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設計。
“很少會有市長肯來到城牆邊上,”
戎裝老人站在何奧的身側,“他們總是更熱衷於去繁華的會場給他們的支持者演講,或者在華麗的室內高爾夫球場打球。”
他微微擡起手,示意何奧向前,“在我在這裡工作的這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來這裡的。”
“人們總是喜歡城市的繁華的,”
何奧微微擡起黃銅手杖,與柯維一起向前走,“但是繁華的城市卻是建立在我們身後的,不是麼?”
柯維擡頭看了一眼何奧,微笑道,“當然。”
兩人停在了電梯門前。
而這個時候法恩已經跟了過來,幾個看起來強大超凡者士兵與他一同,跟在前方的兩個老人身後。
他看了一眼有說有笑的何奧和柯維,又看了一眼身旁殺氣滿溢的士兵,一時之間眼中有着些許迷茫。
叮——
電梯門自然打開,空曠的電梯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
兩人自然的走進了電梯,身後跟着的法恩和士兵們也一同的走了進來。
隨後電梯門關閉,電梯上行。
“林恩市長似乎受了點傷?需要醫生嗎?”
站在上行的電梯內,柯維擡起頭,看向何奧的臉頰。
雖然何奧臉上傷痕並不多,但是那是相對於身體來說的,即便他將血漬洗乾淨了,他臉上的細小傷口也是清晰可見的。
而且即便洗乾淨了,他身上也還蔓延着淡淡血腥味,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來的時候遇見了一點小麻煩,”
何奧握着手杖自然的回答道,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已經解決了。”
然後他目光落在柯維的軍裝上,“柯維將軍是要準備外出嗎?”
此刻柯維身上的並不是禮服式的服裝,而是簡單的戰時軍服。
“有一場演習,”
柯維收回目光,緩緩解釋道,“即便是和平時代,我們也得做好應對所有問題的準備,所以必要的軍事訓練是必不可少的,”
他語氣微微停頓,“你剛剛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我們有很多將士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都是英勇的將士。”
何奧微微頷首,“我從不懷疑我們英勇的伊蘭將士。”
叮——
電梯門開啓,兩人從電梯內走出。
首先映入何奧眼簾的,是一個寬闊的大廳,巨大的電子屏幕佇立大廳的最前方,一臺臺帶着電腦屏幕的小桌如同教室裡的課桌一樣,從那個電子屏幕開始向後排列。
一個個穿着軍裝的人影在小桌前不斷的操控着電腦。
不過這些人並不多,只是大概坐滿了這些桌子的五分之一。
“這是我們的參謀部。”
柯維介紹道,“他們正在做演習規劃。”
何奧的目光停留在大廳最前面的電子屏幕上,此刻這個電子屏幕正顯示一張巨大的伊蘭市地圖。
一條條通往伊蘭市東北某處的路線正在被從地圖上快速勾勒出來。何奧看了看那個屏幕上規劃出來的終點,轉過頭來笑道,“伱們這次‘演習’要去市長府?”
“我們也不知道市長會不會遭遇意外,有時候適當的演習可以增加伊蘭市的穩定程度。”
柯維也從容的回答道,然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笑着問道,“林恩市長想來南城看看,有想去的地方嗎?”
“有那種足夠高,能夠望遠的地方嗎?”
何奧也笑着迴應道。
“還真有。”
柯維擡起手,指向旁邊的一條路,“那邊有個花園。”
何奧與他一同走向那條路。
站在後面的法恩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他看了一眼兩個都在笑着彷彿多年老友的老人,又看了一眼前方大屏幕上規劃的行軍路線。
這都就差沒把‘我馬上要搞政變’寫在臉上了啊,這倆人是怎麼還這樣正常的聊天的。
看到這一幕,法恩身旁的那些士兵也有些茫然,目光快速在兩個有說有笑的老人之間打量。
“最近有很多外人在往這邊跑嗎?”
何奧與柯維一起走向走廊,緩緩問道。
“當然,有很多,”
柯維輕輕點頭,他帶着何奧沿着走廊向前,兩人已經漸漸和身後的人拉開了距離,“一些通過遊說集團聯繫上我的人,你知道的,這些人就像老鼠一樣,永遠都趕不乾淨。
“他們告訴我,爲了城市的穩定,我必須得做點什麼,他們會幫我解決掉來自聯邦中央的麻煩。”
“聽起來很不錯,”
何奧看了一眼走廊兩側懸掛的畫像,那是歷代守衛過伊蘭市南城的城防官,笑着問道,“你願意相信他們?”
“這和我信不信已經沒有關係了,”
柯維搖搖頭,“最近總有我的下屬過來找我,給我看某段視頻,裡面是市內閣某位的演講,他宣稱我們這些軍官都是財團的走狗,要徹底將我們清除出城防軍。”
他的目光也與何奧一起,看向掛在走廊上的一幅幅畫像,
“而且你也知道的,糧價在上漲,物價也在上漲,財團的工廠卻在停工,僱員們拿不到收入,銀行的貸款卻一天都不能少,財團的‘處罰’切實的打在了每個人身上,這座城市正在逐漸變得混亂。”
“我記得你出生在寧維斯區?”
何奧收回目光,腦海中閃過一道道回憶,緩聲問道。
“我父親是個礦工,母親是個鞋廠的女工,”
柯維低下頭來,和何奧一起向前,語氣平靜。
“我記得你父親在科佩斯礦業,”
何奧緩緩說道,“母親在伊蘭區一家本地的小鞋廠工作,後來那個鞋廠被伊維斯空間系統收購,改造成了裝備工廠,你母親也因此失業。”
“我的資料應該會擺在每一個市長的案頭,但是你恐怕是這二十年來真正去閱讀它的人。”
柯維擡頭看向前方,緩緩說道。
“我只是恰好看過。”
何奧輕輕嘆了口氣,林恩確實只是恰好的看過柯維的資料,然後發現柯維的背景並不‘高貴’,那之後他才認真去查閱柯維的信息,並記下來。
柯維母親失業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只能去快餐店做零工補貼家用,而他們家還揹負着高額的房貸,整個家庭的重擔落在柯維父親的頭上。
但是在母親失業之後沒多久,柯維父親也在礦場發生了意外,數百噸的礦機側傾,壓住了柯維父親的腿,直接導致了柯維父親雙腿粉碎性骨折,最終截肢。
礦場並沒有支付賠償,柯維家裡負擔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也買不起機械義肢,最終只能把父親接回了家,而因爲截肢,父親也失去了工作。
щщщ⊕ тt kдn⊕ C〇
這件事的最終結果就是柯維的母親不得不打多份工來維持家庭的生活,成績很好的柯維和哥哥也不得不輟學出來工作,他們也因爲拖欠房貸被從家裡趕了出去,換了一個更小的出租公寓。
後來柯維加入了聯邦中央軍,在中央軍內機緣巧合成爲了超凡者,後面又做了僱傭兵,在屍山血海中一步步晉升,最終在二十年前回到了伊蘭,成爲了一名城防軍軍官。
而那時候,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哥哥也因爲在工廠裡積勞成疾,在不久後去世。
寂靜的走廊裡意外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兩個人輕緩的腳步聲。
柯維看向前方,此刻兩人已經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這裡有一扇佇立的玻璃門,他伸出手去,按在玻璃門上。
緊閉的玻璃門被緩緩推開,夜幕下幽寂的半露天小花園出現在了兩人視野中。
此刻身後跟着的隨從已經遠遠被兩人落在了身後。
兩個人穿過玻璃小門,走到了花園的圍欄邊上。
遠處明亮的燈火交錯的大樓與街道出現在了兩人的視野中,那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聖伊蘭區。
“我經常會站在這裡,看着這座城市,”
柯維擡頭瞭望遠方,“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並不能看到這麼多的璀璨燈火。”
轟——
天空中再次閃過劇烈的雷鳴,淅淅瀝瀝的雨點滴落在兩人的肩頭。
柯維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然後低下頭來,看向何奧,“當暴雨落下來的時候,這些燈火未必能扛得住洗禮。”
“其實我並不喜歡這些燈火,”
何奧擡頭瞭望了一下遠方,然後低下頭來,看向腳下更加廣袤的黑暗,“這些照亮的光明不應該屬於一小片區域,在這座城市佔絕大多數的寂靜黑暗,才應該燃燒起烈焰,讓每一個孩子都看到光亮,”
他伸出手去,接住空中滴落的雨滴,“只要火焰足夠猛烈,再狂暴的風雨也無法將它澆滅。”
呼嘯的冷風吹過兩個老人的發縷,吹拂過他們蒼老的面頰。
“聽起來很不錯,”
柯維長長的嘆息一聲,“但是你的火焰足夠能抵擋住暴風雨嗎?”
他目光微微擡起,彷彿穿過了暗淡的夜幕,穿過了堅固的高牆,抵達了城市之外的廣袤世界,“哪怕你能解決城市內部的威脅,你也能對付來自城市外面的威脅嗎?”
“這是我第一次當市長,”
何奧低下頭來,回頭看向柯維,笑道,“我在這一次之前失敗過三次,但是失敗和危機,並不是放棄的理由。”
柯維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身旁拿着黃銅手杖的老人,“你覺得我應該‘願意’相信你嗎?相信一個參議員的孫子?”
“相信一個在寧維斯區義診的醫生。”
何奧平靜的接話道。
天空的暴雨簌簌的落下,滴落在兩個老人身上。
今夜政變的最好時機就是在市長被刺殺的時候,那時候控制好市政府,將一切推到刺殺者身上,再以抓捕刺殺者的名義對反對者進行清洗,一切都會輕鬆很多。
一個合格的野心家是不會放棄最好的時機的,除非他看到了其他東西,或者他本身並不是一個如同傳言中所描述的那樣的純粹的野心家。
又或者,二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