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洛迎親的隊伍走了一個月才走回洛邑,依着華族的禮儀親自駕車在門前繞了三圈,這才領着新娘進入府中,婚前禮這才告一段落。
婚前禮終於結束,卻不代表婚禮就結束了,婚前禮只是開胃菜,大餐還在後頭——正婚禮——沃盥、對席、同牢、餕餘設袵。
府中設了席,入席前需淨手潔面,華族傳統禮儀非常強調潔淨意識,哪怕是辰國的貴族,除了在軍營或遊學時條件簡陋,不可能日日沐浴,平日在家都是每日都要沐浴的。自然,阿珩那般有條件時一日早中晚三沐浴的不管哪個國家都絕無僅有,因此阿珩不反對潔淨,但洗個手洗個臉而已,有必要用專門的器皿嗎?並且不止一個,是兩樣,匜和洗配套使用。
這若非自己的正婚禮,阿珩都不保證自己嘴把得住門。
手洗乾淨了,臉也洗乾淨了,看着水裡的脂粉,阿珩很是懷疑,其實沃盥這一程序其實就是爲了讓新郎看清新娘究竟長什麼模樣的吧。及笄出嫁時,女子會開臉,而出嫁時的打扮,除了着玄衣纁裳的婚服,還會驚心打扮一番,不可否認,玄衣纁裳的婚服挺端莊,但也越是正式的禮服就越難顯露出美來,因此需靠打扮來彌補這一缺陷。
有時候,洗臉前是一個人,洗臉後是一個人,不是沒有,新郎的心理素質差點,說不定會被嚇着。阿珩頗慶幸,自己只是用了一點脂粉掩飾自己眼底因爲失眠造成的青黑,除此之外便沒上什麼妝了,雖然因此被蒼凜好一通說,但總好過對席前把人嚇着。
新人的席位男西女東,意爲陰陽交會有漸。
食案上有一鼎烤全羊,夫妻拿割肉的小刀割一小片羊肉,蘸醬後吃了便算完成了同牢。只是別人的新娘割薄薄的一片羊肉,阿珩卻拿着刀割了一大塊羊腿肉,從早上到如今,一直在準備正婚禮,她早就餓了。
雲洛瞅了阿珩一眼,忽然覺得,華族的正婚禮沒有筵席,只夫妻兩個人真是個好事,否則阿珩這模樣,定是洛邑明日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新娘似乎、應該是矜持的吧。
見雲洛看着自己,阿珩理直氣壯道:“這裡只你我。”
雲洛聞言怔了下,隨即割下了一條羊腿,他也餓了。
新人吃飽了總算想起了還有合巹酒要喝,合巹酒的容器並非青銅酒器,而是匏瓜,將匏瓜剖爲兩半,便是現成的盛酒器,而因爲匏是苦的,用來盛酒又是苦酒,味道着實難言。
酒匏裡盛了苦酒後,兩個人交換了酒匏,以苦酒漱口,再同時將剩下的苦酒飲盡,象徵着夫妻合二爲一,永結同好,也含有同甘共苦的深意。匏瓜制的酒器與合巹飲的苦酒皆是爲此意。然雲洛沒覺得有什麼,阿珩應付着做飯食時,飯食的味道才叫真正難言,至於阿珩,苦酒什麼味?苦的?沒感覺。
吃飽喝足,進入下一程序,餕餘設袵,即入洞房,進了佈置得喜氣洋洋的婚房,不等女侍服侍脫服,阿珩便自己摘了頭上華美卻沉重的華勝,她從出生至今,只在腦袋上插過一隻玉釵,除此之外就沒有過什麼飾物,清清爽爽也輕輕鬆鬆,如今正婚禮用的首飾加起來卻不是一般的沉。
看得雲洛無語,只得先讓事侍者下去。
侍者唱喏後便持燭而出,阿珩坐在榻上衝雲洛招了招手,雲洛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阿珩伸手將雲洛頭上的弁摘了下來,同時割下了自己與雲洛的一縷髮絲,雲洛的髮絲宛若黑色的綢緞,光滑華美,而阿珩割下的髮絲卻是銀白的,她專門挑的。
雲洛問:“爲何選銀髮?”
“結髮白首,這不就白首了。”阿珩理所當然的道。
雲洛無語,這也行?雖然他並非純粹的華族人,但也不能這麼騙他啊。結髮白首同心是每個華族人都知道的習俗,意爲新婚結髮,白首仍同心,可不是阿珩這般新婚時便以白髮結髮。
阿珩問雲洛:“你編髮結還是我編?”
雲洛無奈提醒:“依禮,應由女子編織髮結。”
“那你別嫌我手藝差。”阿珩道。
“不嫌棄。”
阿珩將髮絲分成四股編了起來,阿珩的手很巧,很靈敏,平素看她切人鍼灸時便可略窺一二,那手速,那動作,宛若一曲華美的樂章,美輪美奐——不低頭看她手下的屍體的前提下。
阿珩編織髮結時手也是極巧的,動作很好看,至於結果.......不能說差,但也不能說多好,只能說一般,跟她平素鍼灸與切人的成果完全不能比。
雲洛頗無語的取了阿珩的髮結。“你這手藝跟你平日切屍體的手藝完全沒得比。”
“這怎麼一樣,屍體我是熟能生巧了,閉着眼睛也能不損絲毫器官的解剖完一具屍體。而這髮結,你要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多練練。”
雲洛想也不想的回答:“我介意。”
女子一生一般只編織一次髮結,結髮兩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若是多次編織髮結便只代表了一個意思:一嫁再嫁,再嫁三嫁,反正會嫁很多次。
比起老婆改嫁,雲洛覺得這髮結的手藝一般也沒什麼了,正覺滿意着,便見阿珩將剩下的髮絲遞到了自己面前,不由回以疑惑之色。
“禮尚往來,你也給我編一個。”
“髮結是新娘編織好以贈夫君的。”
同心髮結是女子贈給夫君以乞白首同心的象徵,不過也只是象徵而已,大部分夫君在得了髮結後要不了多久就不知丟哪了,妻子雖好,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是男人的劣根性。尋常黔首之家的男子還好,想姬妾成羣也沒那個能力,而貴族郎君,有那個能力,社會風氣又是支持的,自然是理所當然的順從心意,美姬多多益善。
然不論男子如何,新婚之時這髮結一直以來都是隻有一個,女子贈男子。
阿珩無視傳統禮儀的道:“我高興,我想要。”
白首仍同心,僅一人是做不到的,需的兩人共同經營才能得到。思及此,雲洛果斷效仿之,接過髮絲編織來了起來,雲洛的手沒有阿珩的靈活,編得很慢,成果卻比阿珩的要好。“夫人可滿意。”
阿珩笑得很開心的道:“滿意。”
“那我如今可享夫君的權利否?”雖是問句,雲洛說的時候卻已不客氣的將阿珩壓在了榻上的紅色錦被裡,這一路舟車勞頓,也爲了遵守古禮,他可是一直素着。
正婚禮之後還有婚後禮,成婚後的第二天早晨,新娘就得早早起牀、沐浴,拿着盛着棗、慄和腶修等物的竹器到公婆的寢門外等待。盛有“棗”取早起之意,“慄”取顫慄之意,“腶修”取振作之意,都有其象徵意義。不過阿珩不喜歡中間那樣的象徵意義,一家人相處還要求戰慄,那不是家人,那是官衙上下級。
等公婆起牀了,新婦還得親自侍奉公婆進食,待二老食畢,婦要象徵性地吃公婆的餘食以示恭孝。關於這一環節,阿珩也不太喜歡,她不介意服侍長輩用餐,雖然沒服侍過父母用餐,但她服侍過蒼凜用餐,並不覺得有什麼。然她介意吃餘食,不論是清在世時亦或是蒼凜,不論飯食裡有沒有摻亂七八糟的東西,阿珩永遠都是與他們一起用餐。
婚後禮的第三個環節是一獻之禮,公公在庭中所設的南洗洗爵,婆婆則在北堂所設的北洗洗爵,酬酒於新婦,新婦飲盡酒液後把酒爵放置於薦的東邊。
飲酒完畢,公婆先從西階下堂,然後新婦從阼階下堂。西階爲賓位,阼階爲主位,新婦從阼階下來,表示從此之後授之以室,代理家政。真的是一舉一動都有象徵意義,只是阿珩對主持中饋的興趣不大,她最有興趣的是醫道。
下堂之後有司會將婦俎之牲交與女家送親的人,以便其向新婦的父母覆命,表示婚禮正婚禮很順利,新婦已入門,親家可以放心了,我們會照顧好您的女兒的。
饗完婦後是饗賓,公婆以一獻之禮款待女家送親之人,酬賓時並有一束錦相贈。
應該慶幸的是,雲洛的父母早沒了,阿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在所有新娘裡無疑是幸運的。悲劇的卻是沒人等着她去伺候早起用膳,她也不可能睡到日上三竿,她的失眠症已然放棄治療。
見公婆、饗婦、饗賓的禮節被砍得只剩下最後的饗賓,沒有父母長輩,雲洛親自上陣饗賓。蒼凜尋的送親之人是一名遊俠,受了重傷將死尋到了蒼凜求醫,然想要蒼凜救人,必須備上百金的診金,否則他能眼睜睜的看着病人死在眼前,雖不會眼都不眨一下,卻會興致勃勃的觀察記錄別人死亡的過程與死狀。
遊俠沒錢,但他有一身好武藝,因此在他答應做蒼凜二十年的奴隸後,蒼凜將他的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此次嫁女,蒼凜心情很不好,所以派了這名遊俠送親,一路上雲洛便是想與阿珩親近一下都不能。
儘管沿途恨得牙根癢癢,但如今正婚禮已成,都到了婚後禮,加之近來饜足得緊,雲洛心情極好,若非依着華族婚禮的禮制,嫁女之家三日不熄燭火,在盈盈火光中思念着遠去的女兒;夫家也得三日不舉樂,安慰着思念雙親的新娘,雲洛是真想在府裡鼓搗些愉快的音樂。
儘管不能歌樂,卻不影響雲洛的好心情,一臉陽光燦爛的笑容籌備了饗賓之事,以一獻之禮酬賓,並依禮相贈一束錦,然後歡快的送走了送嫁的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