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冉冉,洪武二十六年。
瓊州,早就不是大明疆域的最南端。
但和十幾年前不同,這裡顯得熱鬧了許多。
不獨瓊州,許多州府,也在開發出來。
海之南,
百姓們奔走相告,臉上洋溢着喜悅的神色。
原因無他,嗣漢天師張宇初,再次親臨瓊州。
作爲如今大明最大的教派的領袖,而且也是名醫,名道。
他的到來無論從現實意義還是宗教意義來說,都是百姓們崇拜的對象。
張家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其名聲還在其父之上。
小小年紀,繼承天師位之後,又推動正一道的改革。
其本人,無論學問,醫術,道學,還是修養,都可以稱之爲完美。
也是因爲如此,短短十幾年,他便帶着正一道,走向另外一個高峰。
許多人已經忘記了,張家曾經出現過的另外一個天才。
他的名字,在朝廷中成爲禁忌。
但還是有許多老人記得,曾經有一個人,當過大明朝的國師。
只是那個人,已經成爲少部分人的記憶。
大明如今,真正被稱之爲神仙的人物,只有一個半。
張宇初算半個,另外一個……
“孃的,你給你老哥我一句話呀!”
別人眼中的半個神仙中人,嗣漢天師張宇初,此時正對着一個青年氣急敗壞。
“張異,你隱居倒是省心了,全讓我給你擦屁股是吧?
陛下隔幾年就找我去罵一頓,還讓我找什麼老神仙張三丰,
找個他孃的張三丰,他找你這個法外狂徒張三還差不多!
我說你們也是的,他知道你在哪,他不讓人來找你,天天拉着我找什麼張三丰,我去哪給他找張三丰?”
張宇初氣急敗壞的模樣,惹得不遠處幾個婦人掩嘴直笑。
“嫂子,舟車勞頓,您可辛苦了!”
徐家丫頭見張異一副老神自在,根本不理張宇初的樣子,頗有點同情自己的夫家大哥。
張夫人搖頭笑道:
“叔叔和皇上也是的,一個知道他在哪,一個也知道皇帝知道他在哪?
但是陛下就是拉不下臉,讓叔叔回去。
而叔叔也知道陛下的心意,卻也下了決心,根本不理。
到頭來,還是我們家老爺跟着遭殃!”
她說得有趣,惹得徐家丫頭、觀音奴和孟瑤呵呵笑。
這些年,大明有一個半神仙,半個是張宇初,另外一個,就是張三丰。
張異這些年遊歷山河,留下許多傳說。
有救死扶傷,有武功高強,也有雷法誅邪……
等到他走累了,纔在瓊州定居,將徐家丫頭等人接過去。
其實朝廷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卻沒有人會提起張異的存在。
朝廷默認了張異的死亡,皇帝卻似乎並沒有放下那段過往。
他找個幾次傳說中的張三丰,卻沒有得到張異的迴應。
所以到頭來,就變成老張在折騰張宇初。
張宇初就成了張異和皇帝之間的受氣包,被來回折騰。
張宇初的夫人心疼丈夫,徐家丫頭也不能不管自家的立場。
他望向張異,卻見他依然風輕雲淡,
徐家丫頭拉住張夫人的手:“嫂子,他們男人的事,就由他們去吧,咱們婦道人家,又能做什麼?”
張夫人聞言,默然點頭。
她們這些女人,便不再理會遠處的張異和張宇初。
“大哥,不是我不幫你,不過有些事情,過了就過了!
再回去,不過是畫蛇添足!”
張異被張宇初煩得沒辦法,直接走出家門。
“三爺!”
“張三爺……”
此時的他,早就不是道人模樣,出了門,很快就有鄉親喊着他的名字。
張三,卻是張異隱居之後的姓名。
張宇初跟出來,無可奈何。
“其實你也一直關心時政,當明白陛下這些年其實已經變了許多。
他重用姚廣孝,當年的事也不再提及。
如今我大明的改革路線,基本是沿着你當年的路子走下來!
有什麼仇恨,過不去?”
張宇初三步並作兩步,跟張異並肩前進。
“而且,你這些年,難道就沒受到陛下的庇護?”
張異默然。
他若是真的成爲一個雲遊四方的道士,無牽無掛,自然可以說不欠朱元璋什麼?
但他化名張三,留在海南島上,他這些年也做了許多事,成爲了地方上的一個名人。
所謂民不與官鬥。
這些年,他能在這裡紮根,並且將家業經營得風生水起,何嘗不是因爲來自於某些方面的庇佑?
不說別的,這些年,其實不是沒有人發現張異的存在,舉報到皇帝那裡去。
可這些人用自己的命向世人提示一件事,就是張異這個人,不能再出現在世人面前。
一個人盡皆知,卻不能說的秘密。
就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
皇帝也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他對張異的彌補。
不過張異還是搖搖頭,道:
“哥,您不懂!
縱然陛下已經破去心魔,我的存在也沒有必要!
如今春秋一脈,大勢已成。
我回去,只會將很多東西變得不純粹……”
張宇初也知道自己勸不動弟弟,無奈嘆息一聲。
過幾日,他離開海南,前往北京覆命。
皇帝聽說,他訪遍名山,還是沒有找到張三丰之後,沉默了良久。
“那以後,便不找了吧!”
張宇初低着頭,他能感受到皇帝語氣中的意興闌珊。
他不敢應對,只是默默褪去。
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天子結束了持續數年的尋找張三丰行動,專心國政。
大明王朝,沿着仙人指過的道路繼續前進。
歲月如隙,
數年過去。
洪武三十一年,端午後!
太子朱標,秦王朱樉,還有朱家的其他子孫,聚集在皇宮中。 他們臉上,帶着悲切之意。
因爲過了節,他們的父皇,大明天子朱元璋,狀態便是不好了。
衆人憂心皇帝的身體,
皇帝本人卻很淡然。
“爾等也不必爲朕傷心,朕天命已到,你們也清楚!”
朱標,朱樉等人,低着頭,默然不語。
他們知道,因爲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有某個人預言過,洪武只有三十一年。
人壽天定,誰也改變不了。
如今的朱元璋,已經七十有一。
雖然這三十年,大明的醫術,衛生環境有了長足的進步,民間百姓,也不再只有三四十歲的平均壽命。
可七十歲,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依然是高壽。
朱元璋見到他們不語,淡然笑道:
“朕這一輩子,已經心滿意足!
當年朕起於微末,一步步走到皇帝的位置,又兢兢業業三十一年,如今我大明疆域,遍及三洲四海……
百姓安居樂業,官員清正廉潔!
該做的,朕都做到了,接下里,就是你們這些兄弟自己努力了……”
“父皇,兒臣不孝!”
“父皇,兒臣……”
皇子們聽着朱元璋的教誨,語氣梗咽。
太子朱標,更是肩膀抽動。
雖然對朱元璋的命運早有預見,可事到臨頭,身爲人子,總不免會悲傷。
朱元璋擺擺手:
“朕還沒死呢,都別給朕在這哭着,都出去吧……”
其他人陸續離開,只留下朱標。
朱元璋勉強坐起來,開始給他交代後事。
“姚廣孝此人,你可以用起來,但此人難以駕馭,你若覺得不對,可殺……
孔訥雖然弱了些,但他可以制約姚廣孝……
方孝孺……”
朱元璋交代的事情,鉅細無遺,一如他以往的謹慎認真。
朱標強忍悲傷之意,默默聽着。
這三十一年,皇帝兢兢業業,就是爲了打造一個穩固的江山,傳承道他手中。
“父皇,兒臣一定不負所托……也會守護好我朱家的江山!”
“你我放心!”
老朱撐着想要起來,朱標趕緊讓他躺下,不過皇帝推開他,依然要堅持起來。
身爲太子的他,只能扶着朱元璋。
“你娘走了,朕終於可以去見他了!
朕這一生,無怨無悔。
只是有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
“什麼問題?”
朱標問道。
朱元璋沉默半晌,道:
“當初,他告訴朕,朕可以成爲千古一帝!
不知道,如今在他眼裡,朕當不當得這個稱號?”
他?
朱標回想起遠在南方的某人,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提起對方了。
“那日一別,真就是永別了……
這個問題,朕也沒有機會去問一問?”
“父皇如果想見張家弟弟,兒臣……”
朱標話說一半,卻沒有再說下去。
張異遠在瓊州,就算是八百里加急入京,也來不及了。
朱標心裡是感激張異的,當年他離去時候的一腳,踢碎了皇帝的尊嚴,也踢掉了他的心魔。
從他離開之日起,老朱性情大變。
以往那種陰鬱的狀態,消失不見。
朱元璋用十幾年時間,除了證明他能做好一個皇帝,也能做好一個仁君。
可他努力了十幾年,獲得了天下人的認可,卻唯獨缺少一人。
“父皇……”
朱標感覺到,朱元璋如今的狀態,只是迴光返照。
隨着他將事情交代完,他的生命,已經走向倒計時。
朱標正想喊太醫,此時,朱棣突然衝進來。
“大哥,父皇……”
“老四,你怎麼如此毛躁……”
“父皇,皇宮外,有道人求見……”
“道人?”
朱元璋聽到這個,精神一振。
“是誰?”
“他說,他叫張三丰……”
張三丰,皇帝就久尋不到的神仙……
朱家幾個兄弟,彼此心領神會,也激動不已。
“快讓他進來!”
朱元璋本來已經灰白的臉色,重新浮現出一絲紅潤。
道人很快被人帶過來,朱元璋仔細打量對方。
張三丰,依然是洪武十六年離開時的模樣,朱元璋想要透過他的妝容,看看他真實的模樣。
“貧道,見過陛下!”
老朱在打量張異的時候,張異也在看着老朱。
“道長,終於還是捨得給朕送行,好,好,好……”
朱元璋很激動,走過去,用手拍着張異的肩膀。
張異的眼睛也是泛紅,眼前的老者,在他眼中不再是皇帝,而是當初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黃叔叔。
“朕問你,朕在你心裡,可當得起千古一帝?”
朱元璋說話的生意,應盡非常微弱。
張異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情緒,他搖搖頭:
“不是!”
老朱的眼神,馬上要變得暗淡,張異扶着他,在他耳邊說:
“陛下,獨斷萬古!”
“好”
朱元璋欣慰一笑,緩緩閉上眼睛。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洪武皇帝朱元璋,駕崩!
【全書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