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好賊
大漢朝廷很不平靜,即便是如今各地一團亂麻的地方局勢,也不能讓朝廷中樞的暗流涌動稍稍停歇。
誰也沒有想到,不久前才被天子委以重任抵禦西涼叛軍的皇甫嵩,卻是遭到宦官攻擊,失去天子信任,隨後被剝奪職位,降縣侯爲鄉侯,食邑大減。
於是盧植站了出來,在天子面前爲皇甫嵩陳情力爭。
當初自己遭難之時,就是皇甫嵩替自己求情才得以脫身,哪怕不念在士人羣體的共同立場,光是衝着這個人情,盧植也必須站出來說話。
只不過,不論盧植如何振振有詞,上面的劉宏都是無精打采,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句話。
發落的決定是自己做出的,怎麼可能輕易改變。
很快,劉宏便隨意的擺擺手,用一句話就把盧植打發了:“盧尚書之言,朕記住了,此事朕會再做思慮,便如此罷。”
盧植頓時沉默無言,他如何不明白,所謂再做思慮,也就是沒有下文的意思。
這種態度,盧植是極其不滿的,奈何人家卻是天子,他也只能徒嘆奈何,然後在心裡同情一下皇甫嵩了。
自覺勸諫無功,盧植也就準備行告退禮。
這時劉宏卻擡了擡眼皮,留了他一下:“盧尚書稍待,那幽州賊酋許辰,你可記得?”
盧植一聽到這個名字,眼睛頓時紅了,嘴角更是肉眼可見的抽搐一下,這個名字他刻骨銘心,如何能夠忘得掉!
盧氏一族上下,除卻寥寥幾個婦孺弱小,其餘之人近乎被屠戮一空,而這屠夫豈不正是這許辰!
“回陛下,臣記得此賊!”這幾個字,盧植幾乎是從牙縫擠出來的。
劉宏再道:“今日幽州送來奏報,卻說此賊日漸勢大,如今佔據漁陽大郡,已成地方大害。”
盧植立即上言:“既如此,臣請朝廷調兵鎮壓,滅賊於壯大之前!”
這時候,劉宏卻搖了搖頭,他不僅不同情盧植,甚至覺得有些好笑,看到士族之人抓狂,他莫名是有些快感的。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裝出了一副無奈的表情來:“盧卿之痛朕心瞭然,奈何當今天下局勢緊張,朝廷所能調配的力量十分有限,伐賊之事,多是要依靠幽州自身了。”
盧植沉默半晌,最後擡頭看了一眼劉宏,又垂下眼皮,拱手道:“臣明白。”
劉宏呵呵一笑,隨後向身邊太監擺擺手,向盧植賜下一物。
“與奏報同來的,倒是有那許賊所著經書,此僚雖是黃巾,卻不奉《太平經》,而是自創《自然經》,只是朕粗看只覺迷惑,盧尚書且與朝中大儒一同鑽研,再與朕分說。”
很快,這書籍便落在了盧植手裡,看到這是本紙質線裝書,他還有些訝異。
此時場合當然不好直接看,他便向劉宏言稱知曉,隨後才告退而去。
也就是在他剛剛轉身的時候,劉宏懶散的眼睛一下睜開,隨後露出一絲玩味和興奮的意味。
這書中內容劉宏真的不懂嗎,不,他太懂了。
這許辰妙啊,太妙了,終於有反賊不再只把目光盯着天子了,而是把世家豪強一樣當成敵人了。
歷來造反莫不是反對天子一家一姓,這樣旗幟鮮明反對整個貴族羣體的,當真是頭一回。
劉宏都要感動哭了,這些世家豪強一樣是滿腦肥腸,那憑什麼所有的風險,都要天子來承受。
劉宏十分清楚,許辰這樣的反賊,和北宮伯玉這種反賊截然不同。
北宮伯玉這樣的反賊,盯着的是天子,但下面的士族真的會害怕這種反賊嗎,他們根本就不怕,如果劉家真有倒臺的風險,他們搖身一變,一樣可以在新的皇帝下面吃香喝辣。
這種事,劉宏這個天子再明白不過,所謂忠君氣節那只是極小一撮人的堅守,大部分人都只是利益生物而已。
只有許辰這樣的反賊,會讓士族膽戰心驚,會讓士族應激炸毛。
現在這樣纔對嘛,士族都別想給我躲在後面,全都給我劉家來分擔風險,要死也是你們先死!
只可惜,這麼懂事的反賊,只有許辰這個小賊一個而已其他大賊,莫不是和士族眉來眼去,相比較之下,還是許辰更加眉清目秀啊。
這《自然經》發下之後,盧植當即與大儒共同研究一番,不過幾日時間,朝中大臣莫不是爲之震動,許辰的名字,驟然躍入大漢頂層視野當中。
本來以許辰的實力,就算現在佔着漁陽一郡,那在大漢朝廷眼裡,只能算是小賊。
但是自然經一出,其中對整個貴族羣體的教義顯露出來,他們對這個小賊的觀感登時就變了,這種思想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太可怕了,完全不能容忍,許辰這小賊更是不能放過。 正如劉宏所料,對下面的大臣而言,許辰這小賊帶來的恐懼感是任反賊都比不上的,他們害怕的不是許辰本身,而是那種思想。
這是他們必須撲滅的東西,如果讓這種思想流傳出去,他們都不敢想以後要變成什麼樣子。
大臣首先向劉宏提議的,倒不是立即伐滅許辰,而是把《自然經》列做禁書,隨後纔是許辰這個反賊頭子的事情。
短短几天,就有數個大臣向劉宏請伐許辰,而看到大臣們應激的樣子,劉宏更覺美妙。
當然,劉宏卻也沒有喪心病狂到真的去幫助反賊的地步,再怎麼樣,反賊和天子的對立立場是絕對的,只不過他不會因爲所謂《自然經》就給許辰更多的額外關注而已。
對他來說,許辰只是個反賊,和北宮伯玉這種反賊沒什麼區別,急的人是士族,自己犯不着應激。
眼下許辰雖然比以往勢大了些,但在劉宏眼裡,威脅遠不如北宮伯玉這種老賊,那自然不會在許辰這小賊身上花太多精力。
管是要管的,但只能管一點。
這種小賊,朝廷並不需要額外派兵應付,只需要給個名義也就夠了。
初時看到急眼的大臣們,劉宏是懷着一種看戲的心情的,只不過現在大臣們輪番進諫,卻也讓他有些厭煩,便召了幾個重臣,卻是要給此事拍板。
“朕意於幽州任一騎都尉,節幽州軍事,並就地徵用烏桓騎兵三千,如此當足以伐賊定邊,此奏報請援者張純,諸卿以爲可以當任否?”
劉宏一句話,就把這事兒給安排了,對此,下面的幾個大臣是有些不滿的。
按照大臣們的想法,朝廷多少要派點精銳過去鎮壓纔是,許辰這麼逆天的反賊,一天不死大家一天寢食難安啊。
不過劉宏這麼安排確實合情合理,雖然看似只是委任一個官職就地徵點烏桓騎兵,但實際上能起到統合幽州兵力的作用,有了官職任命和名義了,地方上纔好做事。
幾個大臣盤算了一下,這許辰雖然扎眼,但面對一州的軍事壓力,沒道理還能挺的過去。
如此,他們也只能接受了,畢竟他們也不太想和皇帝硬頂,便也齊聲迴應“陛下聖明!”
眼看事情就要定下,下方盧植卻站了出來:“陛下,張純數次敗於賊手,只怕難以當此大任,臣倒是有一人舉薦,或許更能勝任!”
劉宏聞言,只覺盧植所說有理,這張純已經輸了兩次,看着能力也不怎麼樣,確實不太合適。
於是他對着盧植淡淡點頭:“盧尚書所薦何人?”
盧植道:“幽州公孫瓚,曾任遼東屬國長史,屢次大敗北地胡人,後任涿郡縣令,亦統領軍民抗擊黃巾,許辰此賊,當初就是公孫瓚於涿郡趕走,以公孫瓚節掌幽州軍事,定不負陛下所期。”
劉宏思索了一陣兒,慢慢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想起此人確實幾次打擊胡人,還是有本事的。
兩相比較之下,公孫瓚看起來就要比張純有用的多了。
劉宏不再多說,敲定此事:“如此,就依盧尚書所言,命公孫瓚兼領騎都尉,節掌軍事,徵用烏桓騎兵,儘快伐賊定邊!”
衆臣雖然對這個結果不太滿意,也只能認了,便齊聲高喊:“陛下聖明。”
隨着朝廷中樞做出反應,再把任命返回幽州,一來一去,卻已經是數月有餘了,這個結果,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自然是涿郡公孫瓚,拿到任命之後,公孫瓚就知道自己真正發跡的機會來了。
有了官職和名義,這幽州就真是自己說了算,待平了這黃巾餘孽,自己這邊疆大吏的前途便也穩固。
得聞此次自己能有進身之階,全是盧植進言的結果,公孫瓚自是大爲感激。
公孫瓚與盧植有一層便宜師徒的關係,正在此時發揮作用,所謂世家之交,便是在這種時候彼此關照,相互攀爬而已。
公孫瓚記下這份人情,將來自己若是發達,免不了也有提攜照顧盧氏之時。
這一頭是人生喜事,另一頭的張純則是難以接受和氣急敗壞了。
明明是我提出的方案,最後卻讓別人去做,這是什麼道理!
原本指望借這個機會讓張氏再翻身的,如今這個希望卻也破滅,這自是讓張純對天子和朝廷心生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