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等人迅速返回,不到一刻鐘,便回到了東宮。
再次來到東宮,林楓明顯能感受到東宮的氣氛比之前到來時緩和了許多,雖然駐守的禁衛仍舊瞪着那一雙虎目盯着來往的每一個人,可眼中的煞氣卻少了很多。
他知道,這是孫思邈給李承幹看病的好消息傳開的結果。
衆人穿過前院,走過廊道,越過亭臺,迅速到了後院李承幹居住的寢殿。
剛進入,就見到太醫署的諸位太醫們,正圍着一個頭發花白,可臉龐紅潤,雙眼炯炯有神,絲毫沒有年邁之感的男子,在十分謙遜的請教着醫術,這般激動好學的樣子,哪裡像是林楓之前到來時,那快要被熬死的絕望模樣?
看到這一幕,林楓心中一動,他知道,這個如衆星捧月的人,應就是名傳千古的藥王孫思邈。
“越王殿下到。”
李震見太醫們將路擋住,完全沒有看到他們,便出聲提醒。
太醫們這纔看到林楓等人的到來,他們連忙先向李泰行禮,然後又向林楓問好,他們知道是林楓推薦的孫思邈,而孫思邈能解李承幹危機,也就相當於救了他們的命,所以他們對林楓,也都抱有感激。
“本王聽說你們知曉兄長是因何昏迷的了?快說說,兄長究竟是因爲什麼昏迷不醒的?”
李泰可懶得和這些太醫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林楓笑了笑,李泰幫他節省寒暄的時間,他自是樂見其成。
然後就見一衆太醫連忙讓開,孫思邈自然走到了最前方。
他頭髮與鬍子早已經全白,可整個人不僅沒有任何年老昏花之感,反而腰背筆直,雙眼澄明,那種獨特的氣質,若穿上道袍,說他是得道高人都絕對沒人懷疑。
“鄉野郎中孫思邈,見過越王殿下。”孫思邈聲音不緩不急,對李泰也全然沒有任何緊張敬畏。
李泰打量了一眼孫思邈,似乎也被孫思邈那獨特的氣質所影響,略微禮貌了一些,他說道:“不知兄長是因何昏迷?又該如何醫治?”
孫思邈視線在李泰等人身上掃過,然後停在了林楓身上,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寺正吧?”
林楓一怔,怎麼還關注自己了?
他笑着拱手:“孫郎中有禮。”
孫思邈笑着點頭:“林寺正英俊非凡,體態康健,氣度不凡,確實是人中龍鳳。”
林楓都被孫思邈這毫無緣由的一頓誇讚給弄懵了,史書也沒說孫思邈這麼愛夸人啊。
然後就聽孫思邈繼續道:“我已將太子殿下的情況告知陛下,陛下吩咐,有關太子殿下之事,只能告訴林寺正。”
“只能告訴我?”林楓眸光一閃。
李世民這話很有深意啊,李承幹昏迷的原因,誰都知道是因爲那特殊的粉末,這應該不算什麼秘密了,結果李世民卻還是專門叮囑孫思邈,只能告訴自己,甚至連他最寵的兒子李泰都不能說。
這就很有意思了啊。
自己在越王府所調查的結果,他相信千牛衛肯定第一時間就稟報李世民了。
所以李世民絕對早已知道李泰是被冤枉和陷害的,也該知道自己已經親手抓住了陷害李泰的人。
可縱使如此,李世民仍不願意讓李泰知道李承幹昏迷的詳情,爲什麼?
難道是那特殊的粉末,藏有什麼特別的秘密?
林楓心思百轉,表面卻沒有顯露分毫,他轉過頭看向李泰和孫伏伽等人,道:“陛下之令,我們不能不遵,所以還請諸位稍等,待我與孫郎中交談完畢,再告知諸位詳情。”
李泰原本還想張嘴說他是父親最寵愛的兒子,父親不可能瞞着他的,可現在林楓開口了,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是沒有爲難這個看起來仙風道骨的老頭,道:“好,本王等你。”
孫伏伽對林楓的話自然更不會反對,他說道:“正巧我偷個懶休息一下。”
李震沒有說話,只是直接轉身,一擺手,將寢殿內的所有人都叫走了。
很快,偌大的寢殿,便只剩下牀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承幹,以及林楓和孫思邈三人。
林楓見大殿的門被李震關閉,他轉身看向孫思邈,拱手道:“孫郎中,這下可以說了吧?”
孫思邈捋了捋鬍鬚,溫和笑道:“起初聽到陛下之令時,我還擔心我這話說出去,會給林寺正樹敵,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林寺正的聲望比我料想的還要高。”
林楓笑着擺手:“和我無關,是陛下之令,沒人敢不從而已。”
“不。”
孫思邈卻是搖着頭:“老夫行走人世數十載,他們是不敢不從而離開,還是因林寺正的話而離開,我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林楓還能說什麼,他摸不準孫思邈對着自己一頓誇的用意,只能微笑迴應。
好在孫思邈沒有繼續讓林楓摸不着頭腦的誇讚,很快就轉回了正題,他看向牀榻上面色紅潤,卻昏迷不醒的李承幹,緩緩道:“不知林寺正對樑朝怎麼看?”
“樑朝?”
林楓一愣,怎麼忽然扯到樑朝上了?
他知道孫思邈所說的樑朝,是南北朝時期的南樑,爲南朝第三個朝代,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畢竟不是歷史系的高材生,對歷史所熟知的,也就是秦漢唐宋元明這些熱門朝代,所以他能知道樑朝是哪個時期的,已經算超常發揮了,故此孫思邈問他怎麼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沉吟了一下,林楓決定揚長避短,將話題轉到自己擅長的賽道,說道:“孫郎中提起樑朝……難道太子殿下的昏迷,和樑朝有關係?可樑朝早已覆滅多年了吧?”
孫思邈看向牀榻上的李承幹,不再賣關子,道:“太子殿下是中毒昏迷的。”
果然……林楓說道:“因爲那隻鳥?”
“看來林寺正已經查清楚很多事了。”
孫思邈點了點頭,道:“沒錯,我在那隻杜鵑鳥的羽毛上,發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那粉末無味,輕盈,杜鵑鳥只需要略微扇一下翅膀,就能讓那粉末飄起,從而被人吸入鼻腔之中。”
林楓聞言,卻是道:“可在太子殿下接觸那隻鳥之前,越王殿下和他的近侍更早就接觸了這隻鳥,而且在這隻鳥被送到東宮後,雖然婢女們沒有直接觸碰鳥籠子,可也在杜鵑鳥的附近來回走動,若那粉末有毒,他們也都該吸入鼻子裡了吧?可爲什麼他們都沒事?”
孫伏伽頷首讚歎道:“素聞林寺正明察秋毫,任何異常之處都不會放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林楓:“……”
您老說實話,您是不是在誇誇羣專修過?
“不錯,那粉末不僅太子殿下吸入過,其他人也都吸入過。”
孫思邈繼續道:“而只有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其他人卻沒有任何事,只因爲這不是一種毒。”
不是一種毒?
難道……
林楓忽然有一種猜測,他看向孫思邈,道:“難道是兩種毒?這兩種毒分開時,不會產生毒性,可當它們碰到一起,互相作用,就成了致命的毒?”
孫思邈聽到林楓的話,看向林楓的神色不由露出了一抹意外之色,他說道:“林寺正還懂藥理?”
我不懂藥理,但我懂化學反應……林楓搖着頭,說道:“我從未讀過醫書,自是不懂藥理,不過我查過的一些案子裡,遇到過一些類似的事,所以纔有這樣的推測,孫郎中,不知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原來如此。”
孫思邈點了點頭,說道:“林寺正雖不懂藥理,給出的答案,卻比所有太醫還要準確。”
“沒錯,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如林寺正所言,確實是兩種藥物互相作用的結果,這兩種藥物單一拿出來,不僅無毒,反而對身體有益,可一旦於人的體內相遇,便會如太子殿下這般,陷入長眠。”
“若半月內無法得到解藥,讓太子殿下甦醒,那太子殿下……”孫思邈搖了搖頭,神色終於有了一抹凝重,道:“恐怕就再也醒不來了。”
林楓心中一驚,他說道:“孫郎中不是已經知道如何解救太子殿下了嗎?”孫思邈點頭:“我知道讓太子殿下甦醒的方法,但不代表我就能讓太子殿下甦醒。”
孫思邈的話有些繞,但林楓還是迅速就明白了孫思邈的意思,他說道:“孫郎中是說,如果有解藥,你直接就能讓太子殿下甦醒,可若沒有解藥,孫郎中需要自己調配解藥,但能否來得及,就未必了?”
孫思邈頷首:“不瞞林寺正,讓太子殿下昏迷的這兩種藥,根本不是單一的某種藥材,而是多種藥材按照一定比例和特殊的調配方式之後的結果,若不能詳細的知道用了哪些藥材,用量是多少,先後迅順序是什麼,又用了哪種調配之法,就很難針對性的調配出解藥。”
林楓忙道:“鳥身上的那些粉末?”
“太少了。”孫思邈搖頭:“那些粉末被鳥翅膀多次扇動,剩餘的量連收集起來都難,更別說通過這麼些許的量判斷出用了什麼藥材。”
“可是孫郎中不是知道太子殿下中了什麼毒嗎?”
“我是知道,但那也只是我年輕時,在健康城求學問藥,偶然間從一個從皇宮裡逃出來的老太醫那裡聽到的事,若非那個老太醫算我最重要的老師之一,可能我都要忘記這種特殊的毒了。”
年輕時,又是從皇宮逃出的老太醫……林楓聽到這些關鍵詞,眼皮不由跳了幾下。
孫思邈生於西魏大統七年,距現在都九十年了,他年輕時候的事,林楓都不敢想是哪個朝代了。
畢竟隋唐之前的朝代,更迭速度實在快的離譜。
不過……林楓忽然想起孫思邈之前提起的樑朝,難道……
他直接說道:“那個老太醫,是樑朝的太醫?”
孫思邈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他說道:“他既是樑朝的太醫,也是陳朝的太醫。”
“他先效力於樑朝,後來樑朝覆滅後,又效忠於陳朝,不過在給陳朝皇家治病時,出現了紕漏,所以趁着問題還未被發現,率先逃了。”
林楓:“……孫郎中的老師,經歷還真是夠豐富的。”
孫思邈笑了笑,過往雲煙,他早已看破。
他捋了捋鬍子,繼續道:“我遇到老師時,剛過二十,老師年歲已大,便將他畢生所學傳授於我。”
“同時,也告訴了我許多他在樑朝遇到的奇特的事,其中就有一種名爲‘金珠’之毒的記載。”
“金珠?”林楓下意識挺直腰背,他知道孫思邈單獨說起金珠,絕對就是李承乾的毒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孫思邈就詳細爲林楓介紹了金珠之毒的藥理,以及中毒之法和解毒之法。
“……所以,想要救太子殿下,若能找到解藥,那便是最便捷之法,若找不到解藥,能爲我找到金珠之毒的兩種藥物的藥方,我也能以最快速度調配出解藥,可若是什麼都沒有……”
孫思邈嘆息搖頭:“便是我,也無能爲力。”
林楓聽着孫思邈的話,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孫思邈的意思很清晰,想要救李承幹,要麼找到解藥,要麼找到金珠的兩種藥方。
可他要去哪尋找解藥和藥方?
除非他能找到下毒的幕後黑手。
但現在他的調查陷入了困境,李泰那條線已經無法給他更多的線索了,本以爲孫思邈能給他好消息,誰知道孫思邈雖然知道如何救李承幹,可於他的案子仍是毫無幫助。
反而又給他增添了新的壓力。
這使得便是林楓,都不由感到肩膀上的重擔讓他無法喘息。
畢竟扛在他肩膀上的,不僅僅是真相,更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孫思邈看着林楓蹙起的眉頭,他能想象到眼前的年輕人揹負着怎樣的壓力,他眼中帶着疼惜,嘆息道:“我很想幫林寺正,只可惜,我實在是束手無策,老師告訴我,金珠之毒乃是梁武帝偶然之間所得,可還未等梁武帝使用,侯景之亂就爆發了,然後金珠之毒就突然消失了,便是他最後都沒機會瞧一眼金珠之毒的藥方,否則或許我就能出手破解,而不用將全部壓力都放在林寺正身上了。”
林楓想了想,道:“金珠之毒爲何會突然消失?孫郎中老師身爲太醫,就一點也不知情嗎?”
孫思邈搖了搖頭:“當時樑朝已經到了最混亂的時期,老師自顧不暇,自然沒有心思顧及金珠之毒,不過……”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道:“老師倒是和我說過他聽過的一些傳言。”
“傳言?”
孫思邈點頭:“老師說,樑朝覆滅後,他曾聽過一些傳言,傳言說梁武帝雖老來昏聵,但最後時刻終於清醒了過來,可梁武帝已經知道靠他已經迴天無力,所以梁武帝痛定思痛,制定了奪回江山的計劃。”
“他秘密將自己這些年積累的財寶藏了起來,然後將鑰匙交給自己最看好的後輩,讓他們先隱忍,以後尋找機會,以他藏起來的財寶重奪江山,斬殺叛逆侯景……但很可惜,樑朝後面的皇族子弟沒一個能挑起大梁的,最終讓樑朝徹底覆滅。”
“而那財寶,也一直沒被啓用過。”
說到這裡,孫思邈看向林楓,道:“我的老師認爲,如果傳言爲真,那金珠之毒的藥方,就應該被梁武帝和那些財寶一起藏了起來,畢竟這金珠之毒是從未出現過的毒藥,若是用好,必有大用。”
“梁武帝寶藏……”林楓眉頭皺了起來,眼神閃爍,似乎在思索什麼。
孫思邈見林楓真的在思考自己所說的傳言,不由道:“那畢竟是傳言,我的老師都不敢確定,你也不要太相信……更別說那已經是幾十年之前的事了,就算是真的,這麼長時間,朝代都更迭了許多,就算真的有藏寶庫,恐怕也沒人能知道其具體位置,更沒人能找到它的鑰匙。”
“未必!”
誰知,林楓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什麼?”孫思邈一怔。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沒明白眼前讀書人的想法。
林楓看向孫思邈,說道:“孫郎中,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那個梁武帝,信佛嗎?”林楓突然問出了一個乍一聽,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孫思邈雖不知林楓爲何這樣問,但還是點頭:“當然信佛,而且還是信的較爲魔怔的那種,他不僅自己信,還強迫王公貴族甚至普通百姓也要跟着他一起信佛。”
還真是這樣……林楓雙眼越發亮了起來。
剛剛他還只是覺得有些許的可能,覺得很巧,但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能找到真相了。
他繼續道:“梁武帝信佛,那他對佛門之物,也很看重了?”
“那是當然。”
孫思邈道:“他不僅修建了許多寺廟,更是耗費全國的財力打造了很多佛像,而且他自己也是時刻拿一個佛珠在手,我的老師曾說過,若不是梁武帝穿着皇袍,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個僧人呢。”
時刻拿着佛珠……
林楓瞳孔驟然一跳!
對上了!
難道……真的是那個東西——半月庵的寶物紫檀雲珠!?
剛剛在聽孫思邈講述的傳言時,林楓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半月庵紫檀雲珠的傳說。
靜慈師太向他說過,紫檀雲珠是她們半月庵第一任掌門帶來的,據說與某個皇室有關,藏着大秘密。
而算算時間,半月庵的第一任掌門,就是生活在南北朝時期的!
更重要的是,蕭蔓兒告訴他,半月庵的紫檀雲珠,在不久之前丟失了!
且丟失的十分詭異古怪,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一點線索。
之前林楓就曾懷疑,是不是有人破解了紫檀雲珠的秘密,找到了那什麼某個皇室的大秘密。
結果紫檀雲珠丟失不久後,失傳的,傳說被梁武帝藏進藏寶庫的金珠之毒就重現天日,要說這是巧合,是不是未免太巧了?
更別說梁武帝又正好癡迷於佛教,更是時刻手裡拿着佛珠。
這一系列的事情湊到一起,還能是巧合?
“林寺正?”孫思邈見林楓神情突然變了,不由擔憂出聲。
然後,他就見林楓擡起頭,看向他,露出了連他都被感染的自信笑容,道:“孫郎中,我說我能找到金珠之毒的藥方,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