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騎兵主要集中在北面,而步卒主要從東面而來,原因很簡單,東面越過冰封的大運河就可以直擊核心的高坡,而只有北面的狹窄通道可以走馬,兩側的運河、三角澱的冰層厚度不足以支撐馬匹奔馳。
圍剿的闖軍騎隊是來自京城的馬隊老營,而步卒則是就近從武清、東安、樑城所一帶調集來的,加起來已經三萬,更多的闖軍則正疾馳而來。
督領進攻的是便是李自成,說起來這片戰場比居庸關阻擋北府大軍還要重要,大順進佔京畿,所有財貨幾乎都在丫頭子押送的馬騾上,無論如何也不能丟失,大順可以沒有中原,但是不能沒有財貨,否則連偏安一隅都做不到,這些銀錢是大順安身立命的本錢,特別是大順已經喊出三年不納糧的情況下。
在包圍丁字沽完成後,第一波進攻便是潮水一般的步卒,他們沿途蒐羅了大量的板車、獨輪車,拆解民宅的門窗製造盾車,甚至連棺材板也釘在前面,然後裹上牛皮,潑水其上,便是銃子也難以打穿。
密密麻麻的盾車足有上千輛,直接下了運河東面的河堤,涌了上來,推盾車的是普通的士卒,緊跟其後的則是老營的弓箭手和持有火銃的新軍,最後則是身披重甲的精卒。
大運河寬不過一里,盾車一下到運河冰面,便是遭遇了佈設在西岸河堤上的火炮攻擊,各種紅夷炮、大佛郎機炮乃至野戰炮紛紛開火,這些能裝備不死軍的火炮都是北府炮營退役或者不要的,但餘彥也不是收破爛的,所有的火炮都用炮車武裝起來,曲柄和螺桿的可以輕易的調整炮口指向和俯仰角,小紅夷炮和野戰炮在看到盾車的時候便開火,專打堤岸上的盾車,一里的距離足夠他們精確的瞄準,許多盾車連堤岸都沒有翻過就被打爛了,後面的士卒更是被打的血肉橫飛。
而當盾車行進道河中央,便是各類佛郎機施展的舞臺,這是不死軍最多的火炮,除了炮隊裡的千斤佛郎機,各步隊還有不少大佛郎機,此時被集中使用,佛郎機的快速裝填讓炮彈如疾風驟雨一般,打的闖軍的雞飛狗跳。
咔啦啦!
忽然一聲響聲從運河裡傳來,不少躲在盾車後的士卒有些茫然,低頭看了看,有些人發現冰面竟然出現了裂縫。
砰!一枚野戰炮發出的炮彈再次命中了這塊冰面,濺起一團冰渣,卻沒有彈起,而是穿透了三寸厚的冰面,掉進了水底。
嘣!
一聲悶響,一輛盾車歪向一邊,竟然是輪子陷入斷裂的冰層裡了。
餘彥拿着望遠鏡,小心的觀察着,發現幾輛盾車後的士卒四處亂逃,但是盾車卻是完好無損的,在看到一輛盾車下面冒出大量的冰水之後,他大笑起來:“野戰炮,調整炮口,轟擊冰面!”
“將爺,做不到啊!”那四門野戰炮的炮手試了幾次,沒有成功,苦着臉說。
餘彥這才發現,餘彥炮隊的野戰炮還是用的四五年前的第一代炮車,仰角很小,他罵道:“用土袋把車輪踮起來,要不然就把火炮拆下來,插進土裡!”
一個胖乎乎的炮手跑了過來,喊道:“將爺,若是那般,咱這幾門寶貝疙瘩可是就打廢了啊,餘將軍非得剝了俺的皮。”
餘彥毫不在乎的說:“仗打不贏,都得死,還管那些幹嘛,若是你炮打壞了,本官向侯爺說明,給你弄幾門全新的野戰炮來!”
那胖子瞬間滿臉綻開了花,興奮的喊道:“中,中!就這麼辦咧。”
說着,就讓人扛來土袋,把車輪踮起來,並且把鐵鑄的炮架插進土裡,炮口很快朝了天,那胖子在炮位上奔波着,大叫着:“半裝藥,半裝藥,先試射。”
“媽的,若是老馬的臼炮在,還用的着這般麻煩。”餘彥嘟囔了幾句。
咚咚咚!
沉悶的炮聲再次響起,就看到四顆炮彈都炮口飛出,幾乎直指的往天上飛,餘彥仰脖子看着,鐵盔和山文甲夾的肉升騰,待脖子酸了,纔看到炮彈正迅速的落下,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砸向闖軍盾車羣裡。
“千萬打中,千萬打中,不不不,千萬別打中盾車!”那胖子雙手合十,不知道在拜哪路菩薩,嘴裡的話倒是矛盾的很。
砰砰!
四枚炮彈終於落下,兩枚偏離了許多,落在了盾車羣的後面,看不到效果,一枚擊中盾車,把幾個推車的闖賊砸的血肉橫飛,最後一枚落在了冰面上,乾脆的砸穿了整個冰面,蛛網一般的裂縫向四周延伸。
餘彥見最近的一輛盾車吱吱啦啦的掉進冰窟之中,哈哈大笑,對炮手道:“快快,調整一下,速度炮擊!”
不死軍的炮手也是第一次這般用野戰炮,連忙重新調整了一下,連射炮彈,越打越準,炮彈接二連三的落到冰面上,把冰面砸的滿是窟窿,裂縫密佈的冰面難以承載盾車的沉重,紛紛陷落,有些地方甚至壓垮冰面,連人帶車掉進冰窟之中。
督戰的李自成沒曾想會如此,心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派遣一隊老營兵上前,督促步卒快速推進,老營兵砍殺了幾十個人之後,控制住了場面,盾車再次加快速度,快速推進,通過冰面,闖逆的盾車實在是太多了,炮隊根本打不過來,很快便有二三百輛盾車推進到了西岸的岸邊,但卻發現岸邊的冰渣、冰凌密佈,盾車再難靠近,也無法掩護,隨着一聲下令,盾車後面射出一片箭雨,拋射的輕箭落下,雖然頂在前面的步隊有甲冑,仍然有很多人倒下,傷員在大聲哀嚎,讓陣列便的亂糟糟的。
“殺官兵!”
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從盾車後面響起,兩千餘精銳從盾車後面衝出,都是李自成的老營兵,身披兩層甲,手持長矛大刀,一擁而上,便是步隊中的銃手開火,也是死命衝殺,許多人仗着一身厚甲,直接撞進了前排如林長矛之中。
這羣大順朝的‘御林軍’雖然已經改了名字,但是平日裡的習慣依舊沒有改掉,嘴裡喊着殺官兵,卻忘了自己如今也成了大順的官兵了。
原本就出現混亂的步隊陣線被衝的歪七扭八,但缺如礁石一般挺立,不懼狂浪海潮。
餘彥躲在柵欄後觀察着,他在遲疑是否投入預備隊,在堤壩後面有千餘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死囚,但四個步隊依舊在堅持在前沿,一點沒有崩潰的驅使,正此時,冰面之上,又有兩千餘精兵列陣而來,顯然是李自成發動的第二波攻擊,準備兩波人馬化做一波攻擊,徹底擊潰防線。
餘彥看到這一幕,知道不可再猶豫,轉身對躲在堤壩後的死囚兵喊道:“都給老子聽好了,立刻整隊出戰,殺賊一人,免除罪罰,殺賊兩人賞銀五兩,殺賊三人,全家免罪,賜田五十畝!”
“殺賊啦!”
已經等了許久的死囚兵聽到這極高的賞格,哇哇直叫,抄起手中的武器,瘋了似的迎面頂上了衝鋒來的老營兵,雙方似兩股洪流撞在一起,當即倒下了幾十人,但更多人竄了上去,抓住機會是一通狠殺,割下首級栓在腰間。
前沿的四個步隊頓時減輕了壓力,在長矛手阻擋了攻勢之後,給了後面的銃手發揮的機會,一些傢伙還點燃飛雷扔出去,漸漸的制止了闖軍的攻勢,並且開始合圍,而在死囚兵已經與第二波混戰在了一起,餘彥暗暗點頭,心道這最強的一次攻勢算是擋住了。
忽然,霹靂一般的響聲傳來,嗚的一聲,一枚炮彈從餘彥腦袋上飛過,好像有一匹戰馬越過似的,他扭頭一看,一個鐵球砸在後面的沙丘上,正冒着煙,餘彥捂着已經嗡嗡耳鳴的腦袋,抓起地上的望遠鏡向對面看去,闖逆大旗之下,至少十門紅夷大炮已經完全展開,一團團的煙霧升騰而起,便是炮聲隆隆,炮彈不分你我,撞進前面步陣行裡之中,就是一條條的血肉衚衕。
“將爺,小心!”
餘彥只聽到有人喊着什麼,忽然就感覺右臂好像被人砸了一錘,扭頭一看,整條小臂都是不見了,白森森的骨茬之上,血流如注.......。
居庸關。
這個設置在軍都山脈上的關卡,與西山夾住峙,下有巨澗,兩邊是懸崖峭壁,卻是宣府鎮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居庸關兩側都是雄起的大山,居庸關便卡在幾十里長的‘關溝’之中,如鯁在喉,軍不得行!
徐麻子眺望着居庸關北關,雖然甕城的城門已經大開,但圍攻的軍卒仍不能進入,甕城之上的炮臺仍舊開火,顯然若是進入甕城,就會遭遇四面伏擊,徐麻子看到這一幕,便知對面的主帥劉宗敏,雖然只是個鐵匠,卻是一個懂得權謀的人。
攻城已經三日,法子用盡了,卻只攀上城頭兩次,次次都被敵軍擊潰下來,已經有兩個步營和一個跳蕩營打殘了,徐麻子選擇了放棄,道:“催促一下攻城炮營,死命令,三日內不趕到,全營皆斬!”
聽到這暴虐至極的命令,龍虎微微一愣,提醒道:“大人,攻城炮營可是侯爺的寶貝啊,你這麼.......。”
徐麻子大聲喝道:“天子和七千萬兩白銀都被困在運河之上,餘彥那萬把人已經打了兩日了,他能撐多久?若不能五日破關,北府軍團就沒有不死軍了!”
龍虎再不敢再求情,說道:“俺這便親自去催,三日內趕不到,便把俺的腦袋也砍了吧。”
這時,也先拉着七八個人走了過來,這些人衣着與軍中的漢人、蒙古人都是不同,穿着白衣,頭上也裹着白布條,徐麻子看了一眼,說:“行軍打仗,一切從簡,緣何披麻戴孝?”
也先看了看身後的人,哈哈一笑,說:“老徐,這些人是朝鮮人,他們就喜歡這般穿,倒是跟家裡死了人似的的,哈哈。”
也先有資歷又得孫伯綸信重,徐麻子也不好說什麼,便問:“帶這些人來做什麼?”
“這廝是朝鮮的一個工匠,他說有法子攻破這居庸關!”也先大咧咧的說道。
“叩見上國將軍,小人金成歡。”那朝鮮工匠看起來近五十歲,忙跪下。
徐麻子坐在那裡,拄刀而立,便是平常模樣,亦然是一股殺氣,惹的一羣朝鮮人瑟瑟發抖。徐麻子道:“說說你們的法子,若是可行,本官有賞。”
那匠人連忙跪下,懇求道:“小人不敢要賞,只求將爺能給條活路。”
徐麻子淡淡說道:“可以,若是攻破居庸關,本將不僅給你活路,還讓人送你回朝鮮與家人團聚。”
那匠人想要叩謝,忽然想到一事兒,小心的問道:“可以留在上國嗎?”
見徐麻子懷疑,匠人說:“如今東虜在朝鮮橫徵暴斂,濫殺無辜,朝鮮已經是人間地獄了。”
“可以。”徐麻子有些不耐煩了。
匠人這才放心下來,指着谷中那水道,說:“將軍,想要破這居庸關,還得靠這水道,打那水門!”
徐麻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條河水貫穿關城,交叉之處有雙孔圓拱水門,水門上有閘樓,內有水閘如今正是枯水季節,北府軍團早就知道這水門的重要性,也曾找來原來守衛關城的宣府將官瞭解,這水閘可以控制水流,夏季泄洪,冬季存水供給關城。
北府兵臨居庸關後,爲了防止北府兵馬攀上不高的水門閘樓,也爲了怕水閘破壞洪水沖毀關城內的大營,所以早早進行了泄洪,但也因此,水閘往北的近兩裡的水面化凍。
“說說,如何利用這水道?”徐麻子問道,夜不收早就查清了,閘樓上闖逆不少,且有小佛郎機、虎蹲炮,火銃這類輕型火器,普通的船、羊皮筏子乃至木排靠近不得。
那匠人見徐麻子詢問,當即說道:“用龜甲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