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在夏苑,與溫玉她們的竹苑是一東一西,在京學府的兩端。溫玉自打入學,除了竹苑和南苑的社團活動區,就不曾去過其他苑了。蘇葉想着要報復郭連熙,一直催着溫玉去找宋嘉言打聽。溫玉正愁得琢磨着要不要請劉朝緒幫忙,不想到了社團活動時間,宋嘉言卻自己到遊戲社來了。
溫玉看到他從院外進來,方自有些詫異,蘇葉就已經喚着“宋大公子”,飛奔上前。與他說了兩句,就引着他進去管理室了。溫玉準備轉身跟進去的時候,發現院外有人探了下頭,又快速地縮了回去。溫玉以爲是新來的,怕生,看這裡人多,不好意思,便提步過去想招呼他進來。不想那人一看到溫玉走過來,便神色一變,掉頭飛也似地跑走了。溫玉不由怔了一怔,覺得有些不對勁。
轉身走進管理室,蘇葉和丁淺如正圍着宋嘉言在問郭連熙的事情了。溫玉沏了茶過去,宋嘉言回頭,相互點頭示禮之後,他纔回頭繼續說道:“郭師弟的父親是去年才調的京職,所以他是今年才入的京學。可能是跟大家都不熟的原因,他平時比較沉默,不太與人交流。我平日裡除了上課,也不常在學裡,所以並不怎麼了解他。”
“也不瞭解啊?”蘇葉一陣失望。
宋嘉言笑着說道:“雖說不了解,但品格不會差的,從沒聽人說過他的不是。”
丁淺如支着下巴,琢磨了下,問道:“那他課業怎麼樣,有什麼特長麼?”
“特長倒是不清楚,課業麼,應該不錯吧。他似乎是那種博覽羣書,又力求甚解的,學問做得很深,在課上得過先生的誇獎。至於究竟如何,下個月底應該可以知曉吧?”
“下個月底?”蘇葉不解地問。溫玉也不由認真聽了起來。
“你們竟都不記得了,下個月二十八,就是每年年考的日子了。”
“啊”“啊”蘇葉和丁淺如齊齊地兩聲驚呼。“這麼快又到年考的時候了”
宋嘉言哂然笑笑,這羣姑娘只顧着玩,連年考這樣的大事都忘記了。
京學的教學氛圍非常寬鬆,可以稱得上是完全的開放式素質教育。平素裡基本上沒有考試比賽什麼的,只有每年十一月二十八到十二月初七的一場全年統考。其實說是統考,考的卻不是同樣的東西,而是由學子們自由選擇自己要考的科目。
年考考覈的科目分爲文、武、藝三大科,每一大科裡,又各含四小科,總共十二科目。文科裡包括作詩、著文、博古、通今四類,武科包括騎術、射箭、拳術、武器四類,藝科包括繪畫、音律、舞蹈、刺繡四類。所有科目都不分男女,都可以選考。但規定每人至少要選三科參考,上不封底。
考完後,十二月初八到初十這三天將所有考生的成績按科目進行排名。每科取前三,參加十二號開始的與國學和國子監進行的聯考。十六號聯考成績出來,十八日開散學會,對統考和聯考中獲得前三名的進行獎勵,然後就是放年假了,爲期一個月。
年考和聯考的所有排名都是公開的,所以到時候成績一公佈,看郭連熙的名次排在什麼位置,自然就知道他的課業究竟如何了。
於是,蘇葉和丁淺如的注意力便轉到年考上了。雖然她們的課業不怎麼樣,都沒想過要進到前三,但是報三科,三科都墊底的話也太難看了點,回家還少不了會被爹媽一頓好罵。
“對了,大公子今年準備報什麼呀?”蘇葉興致勃勃地問。她感覺到了,事先將往年前三奪魁的人今年準備報的科目打探出來,進行報道,說不定也是個不錯的新聞點呢宋嘉言的眼神微微一變,微笑着說道:“我別無所長,應該還是那三科吧。”
“那就還是著文、博古、武器這三科了?”蘇葉說着,不知道從哪裡變了個小本子出來,“唰唰唰”地開始記了。
宋嘉言看着有些詫異,正要問她在記什麼,便聽得溫玉有些驚奇地問了聲:“武器?”
“武器,就是十八般兵器中選一樣進行考試。”丁淺如解釋道。
蘇葉知道溫玉這麼問應該是驚奇宋嘉言竟然會考武器,當下極具自豪感地介紹起來:“小玉你今年纔來,所以不知道。大公子的劍術可好了,去年還在聯考裡拿了第一呢連皇上都誇獎了,說大公子真正是文武全才呢”
宋嘉言從小就習慣了這種當面的誇獎,但此時卻頗覺不好意思,連忙推辭了幾句。溫玉從旁看着向來淡定宋嘉言此時竟有幾分侷促之意,不由暗自抿着嘴笑。聽說他的劍術好,她還是相當詫異的。想不到平日裡溫吞斯文的他,竟能諳於劍術,不知道使起劍來,是一種什麼樣的風姿呢?
由於年考的事情,蘇葉她們也暫時放棄了對郭連熙的報復,埋頭琢磨起自己該報什麼科目去了。按往年例,入十一月就要開始報備參考科目了。像宋嘉言他們有特長的人倒還好辦,挑自己專長的科類報就好了,而她們這些一無所長的,就惆悵了。到底選哪幾科呢,選哪些不會墊底呢?
蘇葉又有了忙的事情,她將前兩年年考中得過前三的人列了個名單,每天跑着到處去打探他們今年會報哪幾科。回來便與溫玉和丁淺如她們唉聲嘆氣,商量自己今年要報的科目:“報什麼好呢,真難想?淺淺你準備選什麼?”
丁淺如說道:“騎術,舞蹈,另外再隨便選一科吧?”
“騎術?”蘇葉、潘凝雲齊齊驚歎。“你要報騎術?”雖然她們在劉朝緒的騎馬社呆過一陣子,但是她們基本上都是去當啦啦隊和後勤人員的,根本就沒怎麼騎過馬。
“是啊。”丁淺如攤攤手說道。“你們想想啊,報騎術的全是公子們,就我一個女孩子去報,考官先生怎麼也該給我個鼓勵分,不致於會讓我墊底吧?不然,以後還有哪個女孩子願意去報騎術的?”
“淺淺真聰明那我也報騎術去”
丁淺如一聽,忙推了推蘇葉,說道:“去去去,別來我這裡湊熱鬧,你報拳術去。”
蘇葉一聽苦了臉:“拳術是要對打的呀,當衆被揍趴下,多難看啊”
丁淺如笑着說道:“那你去報劍術吧,讓宋大公子讓讓你。”
“他讓了我,那就當不了第一了”
“進前三就行啦,也不用非要第一嘛”
溫玉從旁說道:“蘇姐姐可以報通今吧”通今考的是現行的國策,各項制度,周邊國家關係,以及一些常識性知識,相當於現代高校裡的政治社會科目。
“哦……”蘇葉一直覺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沒法跟那些文武全才的人相比,所以一直往比較冷門的藝科方向想。如今被溫玉這麼一提,彷彿覺得自己似乎也能考考通今。畢竟再怎麼不濟,她有個大學士的爹呢,還可以臨時惡補一下。“那小玉幫我想想,我還能報什麼?”
“蘇姐姐真是的,自己報什麼的還要我想。”溫玉嘴上抱怨,心中其實早爲她考慮好了。“如果只是不想墊底的話,倒是好選的。像作詩和著文,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只要格律和章法對,隨性而寫,說不定會有先生賞識。另外刺繡也可以報,繡工一般,若是繡品的創意好,應該也能得些分。”
蘇葉聞言不由拍手高興道:“還是小玉考慮得周到,那我就從這裡面報了誒,小玉你呢,你準備報什麼?”
“我啊,我還要再考慮考慮。”溫玉琢磨了一下,問道。“對了,蘇姐姐,每科的前三名有什麼獎勵麼?”
“有啊有啊”蘇葉說道。“年考的每科前三,每人會獎勵一個特製的錦盒。錦盒裡的東西每年都不一定,去年據說是一塊玉,前年好像是一把扇子。另外,還能獲得一些小特權,比如可以自行挑選下一年就學的學苑什麼的。這些還不算什麼,要是能在三學聯考中進到前三,那就不得了啦”
“怎麼個不得了法?”溫玉不由兩眼一亮。不知道是不是有數目可觀的獎金,她現在正愁着湊不齊明年的學費呢“聯考進到前三,就是有功名在身了,相當於舉人,可以直接參加下一次的全國會試。不過這個有時間限制,只三年有效。這三年內,要是沒有再次獲得聯考前三,那三年後就沒功名了,要重新考過。”
“哦。”溫玉興致寥寥了,功名什麼的,對於她而言,都是浮雲啊。
“還有哦,聯考前三的話,下一年不僅免費入學,去學裡的茶樓、膳樓什麼的,也是全部免費。要是在聯考中取得了該科目的魁首,那另外還有大大的獎賞呢”
全免溫玉聽得再一次地眼睛亮晶晶起來,有盼頭了
奮鬥目標,年考進入前三再參加聯考,再努力進入前三第三卷 第七十六章 威逼
由於拜師時出了兩百束脩,所以現在溫玉手上只剩三百兩。以眼下游戲社的贏利來看,三個月賺足七百兩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爲了不賣房子,只能拼一下,努力衝聯考了。但是要進聯考,就必須先取得年考的前三。
溫玉坐下來,細細地琢磨了一番。自己最擅長的,無非就是繪畫了,這科是必報的。但是畫之一道,也是仁者見仁的,根本就沒有一個固定的評判標準。她即使仿嚴派畫風仿得再像,若有先生不喜,批評說只會模仿而不具有自己的畫風,或者冠以沒有靈氣之類的似是而非的說辭,也就極有可能一下子把她給打下十八層地獄。所以以防萬一,另外還要再報一門在記分上實打實的,最好還是可以靠死記破背過關的。
溫玉在博古和通今兩科中權衡了一下,選擇了通今。一來可以藉助蘇葉這個便利,二來相對於各種繁複的古籍而言,通今的範疇稍微小一點,也更容易突擊。
在年考中,只要有一科進入前三,就能有聯賽資格。畫畫的功底她有了,這一個多月再怎麼練也不會有什麼突飛猛進。所以就以通今爲重心,全力備考。另外一門就放棄了,只要考得不難看就行。溫玉猶豫了一下,選了音律。比起舞蹈和刺繡,她自認五音還是全的,在這一年的學習中,也能彈那麼幾首曲子,應該不致於會墊在底上。
擬立好備考計劃,溫玉就開始全力備考了。本來是想讓遊戲社停業一個月,但劉朝緒和蘇葉都不同意,溫玉只好再次把社丟給他們管,自己窩去書樓努力用功去了。
過了幾天,早上溫玉一到苑裡,蘇葉便坐來她桌前,告訴她昨天宋嘉言又來了,還問起了她。溫玉遲疑了一下,問道:“那蘇姐姐怎麼跟他說的?”最近宋嘉言倒是時常來遊戲社,若蘇葉她們沒有拉着他說話的話,他便去四國軍棋那邊玩一盤,然後過來與溫玉道個別,說兩句話,便走了。
“我就說你要準備年考,所以去書樓用功去了。”
“那他說什麼沒有?”
“他沒說什麼,像往常一樣,坐了會,看了看那些花草就走了。”
“哦。”溫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翻開昨天從書樓裡借出來的書翻開看了兩頁。擡了擡眼,發現蘇葉還趴在自己桌前,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微微詫異,問道。“蘇姐姐不回自己位置麼,先生快來了?”
“小玉……”蘇葉瞅瞅溫玉,壓低聲音問道。“你該不是……和宋大公子……”
溫玉連忙說道:“別瞎猜。”
“沒瞎猜。”蘇葉是那種說遲鈍有時候又挺敏感的人。“我只是覺得,宋大公子對你……和對旁人不一樣……他看到你,總是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呃,還有啊,上回淺淺也是讓你幫忙找宋大公子打探病秧子的消息,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啊?”
“唉呀,真沒有宋大公子是因爲最近喜歡上‘爭霸天下’所以才常來社裡的,蘇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麼一說,蘇葉想想也對。宋嘉言每回來,與溫玉說的話,還沒有和她說的多呢當即也不再亂想,轉開話題又說回年考的事情:“對了,小玉,我昨天找宋二公子打探過了,他今年準備報的三科,竟然和你是一模一樣的。”
“啊?”溫玉一驚。“一模一樣?”
“是啊。”蘇葉還特地掏出小本本,翻到昨天記的那一頁,遞到溫玉面前指給她看。那裡白底黑色便是寫着,宋懿行:繪畫、通今、音律。還真是一模一樣,一科不差溫玉瞪着那行字愣了半晌,第一反應,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這傢伙是不是故意的?第二反應纔是問蘇葉:“這三科,宋二公子,擅長不?”
蘇葉翻着記錄本,說道:“我去學監處查了一下,從往年的記錄看,文科的四科、武科的射箭、還有藝科的繪畫和音律,宋二公子都曾經報考過……而且,都進入到過年考的前三名呢”
接下來,便是溫玉的第三反應:靠啊勁敵
通今就不說了,她肯定考不過已經混成人精的宋懿行。音律她是本來就放棄的,也擱一邊不提了。而繪畫,她與宋懿行是出自同一師門的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宋懿行作畫,但是從劉宜光口中得知過,宋懿行是嚴翰之原本看中的衣鉢弟子,那他的畫功也是可想而知。而且到時候嚴翰之的兩個嫡傳弟子同臺比賽,雖然蘇葉她們再三強調,年考和聯考是絕對公平的,但宋懿行的家世擺在那了,讓她去與他硬拼,勝算還是很渺茫的。
“啊-啊,這個陰魂不散的臭傢伙,報什麼不好,偏報與我一樣的”
溫玉一整天都在琢磨着是不是該去找宋懿行磋商磋商,讓他把報的科目稍微換一換。雖然每科有三個名額,但是多他一個,她就少了百分之三十三的機會啊而且這傢伙既然除了武術和女工外,樣樣全能,那報什麼都一樣,何必要來跟她搶這個名額?
溫玉在書樓裡看書記筆記的時候,還在考慮這個問題,連什麼時候有個學裡的差役來到身旁都不曾知曉。那學役朝溫玉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溫小姐,您家中來人了,在雲湘樓等您。”
溫玉有時候挺佩服這些在京學裡當差的人,一個個的都是厲害人物。不僅將京學裡這兩百多號人物都認了個全,而且不管你在哪裡,他們都能隨時隨地地能找到你,就像是在暗處監控着你的行動似的。
“我家中的人?”
學役恭敬地回答:“是一位老媽媽。”他這麼說,溫玉便以爲是張媽媽了。當即將桌上的書收拾了一下,抱在懷中,隨身帶着走,作好直接隨張媽媽回家的準備。
雲湘樓是京學府接待外邊賓客的地方,建得比旁的樓閣都要恢宏氣派。樓高三層,每一層都是紅氈鋪地,金玉雕欄,十分華貴。學役引了溫玉上二樓,推開左側第一間房的門,向溫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便轉身下樓去了。
溫玉回身朝那學役道了個謝,再次回身,卻看到門裡邊出來了一個錦衣老婦人。張媽媽是斷然不會穿得這麼光鮮的,溫玉隱約覺得有些不妙,擡起頭看到那老婦人的臉時,才驀然一陣心驚。她認得這張臉,正是那天到家裡來索要玉鐲的馮媽媽,是盛陽侯宋家的人而且還是宋嘉言母親跟前的人馮媽媽見溫玉只盯着她,卻不進門,不由擰了擰眉:“傻站着做什麼,還不進來,想讓我們世子妃等到什麼時候?”
溫玉聞言大驚,臉色都不由隱隱變了變。她還以爲是像那天一樣,只是馮媽媽帶了兩個丫環過來,沒想到竟然是宋嘉言的母親——盛陽侯世子妃潘氏親自過來了,不知道宋嘉言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見溫玉還在出神,馮媽媽斥着聲“還不進來”,抓了溫玉的手臂,將她一把扯進屋來。
溫玉冷不防一個踉蹌,險險跨進門檻,穩住身子,手裡捧的書卻不可避免的“噼噼啪啪”地掉了一地。溫玉連忙蹲下身去撿,撿了一半,便聽得頭頂前方有個嬌美的聲音“哼”了聲,冷冷地說道:“讀這麼多聖賢書,就是教你學做這些齷齪事情的麼?”
溫玉抱着書起身,擡眼看看坐在前方正座上的潘氏,緩緩地開口問道:“世子妃指的是什麼事情?”
潘氏三十出頭的年紀,但長年優沃的生活使得她看上去還要年輕個四五歲。膚白而貌美,眉眼之間與宋嘉言有幾分相似,卻沒有宋嘉言的那股斯文沉穩之氣,這會兒因爲生氣而擰着眉,顯得有些浮躁。
“什麼事情,用得着我明說麼,你我心知肚明。親已經退了,你父親白紙黑字寫的退婚書,你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不要再糾纏不清,更不要癡心妄想。別以爲有丹寧伯府給你撐腰,你就是大小姐了。也不要以爲進了京學府,就能攀龍附鳳了?告訴你,就算將來你溫家恢復了爵位,你也不及瑞堇公主的一個手指頭”
“你乖乖地呆着,規規矩矩的,我就當你是年紀小,不經事,咱們都前事不提。要是再冥頑不靈,存了非份之想,我將這事透到公主耳朵裡……哼這京裡,偶樂走丟了幾隻貓貓狗狗的,也是沒有人會去管的。”
這是威逼恐嚇了?溫玉聽到現在,卻是隱約有些知道了,該是宋嘉言在家中說了什麼,加上這幾天他都沒有進宮去陪公主,潘氏察覺到危機,便急匆匆地過來找她了。
“夫人,我與宋公子同在京學上學,平日裡也不過是偶爾打個照面,並無深交。夫人爲什麼要扯到那份上,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跟我裝?”潘氏冷笑了一聲。“我還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紀,竟有這樣的心機?我今天便將話放在這兒了,倘若嘉言再提一句,你們父女就等着收拾東西,滾回青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