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顏看父子倆臉色凝重,心下奇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覺也感染了他們的緊張,小聲道:“有什麼問題嗎?”
原靖宇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原本凝重的心情立時輕鬆不少。他忽然嘆了口氣伸手細細描繪她的五官,想着或許還是失憶的她比較幸福吧!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回頭問明昊:
“是雙生子?”
“是!”明昊擡起頭來,小心翼翼地打量父親的神色。
“長得像我?”
“很像……”
“你什麼時候發現他的?”
“元嘉八年六月科考之前,齊澈發現的,隨即就將他扣押起來了……”
“齊澈?”
原靖宇默想着這個女婿。他也算是明昊的心腹之人了,爲明昊謀利益也說得過去,只是,他的膽子會不會太大了一點?原靖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明昊遲疑了一下,答道:“兒臣見到那人之後就着手調查過了,當年……是舅舅和秦夫人私下合作,太醫也是凌霄閣外圍弟子。當年崔夫人不得寵,精神不好,孩子也比較小,所以她自己懷了雙生子竟然一點都沒有意識到。生產的時候,穩婆燃了特殊的香科,崔夫人神志一直不太清醒,明秀姐姐先出生,很健康,但隨後產下的兒子卻又瘦又小體質較弱,隨後就被送出去了……當年的事情,王妃其實一直有些懷疑,只是沒有拿到證據。不過,當年的事情我母妃是一點都不知情的……”
輕顏聽得糊里糊塗,疑惑地問:“你還有個兒子?那個人是你的兒子?”
原靖宇輕輕拍拍她的背,柔聲道:“等會兒告訴你好不好?我也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輕顏點點頭,便靠在他身上不言語了。
原靖宇又問明昊:“那他是如何長大的?又爲何知道自己姓原?”
“當年……因爲是揹着母妃行事,秦夫人不敢擅自作主殺人,孩子身體又弱,所以在凌霄閣的藥鋪裡養了兩個月才抱出去送人,生辰也改在了五月,那戶人家原本就姓袁,長衣那個袁……”
明昊不由得有些擔心,雖然秦夫人和舅舅都說是揹着母妃做的,但父皇會相信嗎?他將一切都說了出來,會不會連累舅舅和秦夫人?可是他即便不說,以蕭總管的能耐,也很快就能查到齊澈身上的。
原靖宇半天沒開口,讓明昊心裡更是七上八下的甚爲不安。
輕顏有些不耐煩了,她摟着原靖宇的脖子,輕輕喚了一聲:“景瀚……”
原靖宇回過神來,看着輕顏清澈的大眼睛,忽然嘆道:“我一直奇怪他怎麼獨獨對你那麼狠心,不念絲毫手足之情,原來是這樣……”
輕顏越聽越糊塗,誰對她狠心了?手足之情?她還有親人嗎?他之前只簡略地跟她說了他們兩人的事情,並沒有提及她的親人,她也沒有想到問。難道她的親人對她不好?
原靖宇看着她眼中的猜疑,溫柔地親親她的臉,說:“不要多想了,你現在有我,有孩子,難道還不夠嗎?”
輕顏立即點點頭,滿臉釋然道:“對,我有你就夠了。”
明昊悄然鬆了口氣。既然父皇不會猜忌母妃,那舅舅多半也沒事了。
“昊兒……”原靖宇喚了一聲,卻久久不開口,讓明昊更加忐忑。
“齊澈……的確有勇有謀,做事幹淨利落,又能當機立斷,但你以後用他要小心,此人頗善於隱藏,只怕野心不小。”
“兒臣記下了!”明昊悄悄吞了下口水,想不到父皇沉默了半天竟然又想到齊澈身上去了。他剛剛鬆了口氣,忽然又聽父親提起了那個袁蓬生。
“至於那個袁蓬生……”原靖宇看着明昊道,“依你看該如何處置?”
明昊頭上不禁直冒冷汗。父皇竟然問他?是試探還是真心詢問?
“嗯?”原靖宇催促了一下,說,“你關了他三年,卻一直沒有下手,究竟是怎麼想的?”
明昊在衣袖裡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兒臣不敢放他出來,擔心引起朝政動盪,擔心他被人利用。但是兒臣也不敢傷害他,他畢竟是兒臣的兄長,而且……而且……易氏有愧於他……”
原靖宇沉默了一下,又問:“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本來不知道,但現在或許應該知道了吧?父皇要見見他嗎?”
原靖宇想了想,嘆道:“帶他過來吧!小心些,別讓人知道了……”
明昊立即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他認真地對原靖宇磕了一個頭,擡起頭來之時已經雙眼含淚,他抱住原靖宇的腿,將自己的臉放在他膝上,悶聲道:“謝謝爹爹……”
原靖宇忽然苦笑了一下,說:“謝我偏心麼?……不過,這世上沒有不偏心的父母。雖然我愧對他們母子,但他與你比起來,與宇朝的安定比起來,他……昊兒,你是個好孩子……”
原靖宇輕輕拍拍明昊的肩,無法不疼愛這個兒子。他不僅僅是輕顏歷經生死才生下來的,他那麼聰明、懂事、孝順,最難得的是,他心底總保存着一絲天性的寬厚善良。若換了一個人,那個袁蓬生哪裡還有命在?
明昊將感動都放在心裡,作爲一個皇子,一個太子,他得到的愛確實太多了。“爹爹,昊兒捨不得你們離開,您可以退位帶着孃親四處遊玩,又何必非要安排駕崩斷絕和宮裡的一切聯繫?”
原靖宇無奈地嘆道:“昊兒,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啊!更何況,你母親需要的是真正的平凡生活……”
輕顏聽他們父子倆說個沒完,而且還盡說些她不明白的事情,耐心用盡,伸手輕輕掐了原靖宇一下,埋怨道:“你們兩個說完了沒有?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那個兒子啊?我們什麼時候去江南?”
輕顏這麼一催,原靖宇也有些心急了。趕緊催着明昊把人帶過來,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了他纔好趕去江南呢!
明昊出去吩咐了一句,很快又回來了。一家人在一起溫馨用了晚飯,輕顏興致一來,又是彈琴又是吹簫,吸引了很多人在院子外面偷聽。
那位韻兒小姐原本也想進來的,卻被明昊的侍衛阻攔下來。明昊此次出行其實帶的人不多,不過三百多人而已,但也足夠將山莊裡的人嚇壞了。
原靖宇忽然問明昊:“你有給他安排侍妾嗎?”
“有啊!”明昊不以爲意地說,“安排了三個,不過他只納了一個。”
原靖宇點點頭,從這一點上看,那個孩子倒也不貪心,但願他真的不貪心吧!
“父皇,您打算怎麼安排?”雖然知道父親始終會站在自己這一邊,明昊還是很想知道父親的打算。畢竟,那個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等見過人再說吧!”原靖宇看着輕顏,頭也沒回。但儘管如此,輕顏還是不高興了。
“你們兩個都不認真聽!”輕顏憤怒地瞪了他們一眼,扔下琴就回房睡覺了。
明昊摸摸鼻子,他又惹母妃不高興了?
原靖宇卻欣然起身回房,早點休息,正合他意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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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袁篷生便被帶到了山莊。
被人囚禁了三年,雖然有錦衣美食,有美人相伴,仍然不能改變他被囚禁的事實。之前他一直想不通,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囚禁了自己,爲何要囚禁自己?又爲何對他這個被囚之人如此優待?他曾經發瘋似的問過身邊每一個人,但沒有人給他答案,他也想不出來。如此,便是三年……
昨夜被人蒙着眼睛帶上馬車,他以爲自己的劫難到了,此去或者就是修羅地獄了吧?不想當他臉上的黑布被人解開,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樸素的小客廳裡,裡面只有一個人,背對着自己站在窗口。
那個身影有些熟悉,但他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直到對方轉過身來——
原靖宇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轉過身來,但看到那個與自己如此神似的孩子,他還是有些微的動容,卻又很快隱入心底。
“你身子如何?這三年,沒吃什麼苦吧?”原靖宇緩緩走了過來。
袁蓬生呆怔地望着原靖宇,那張臉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樣……
“你,你可是我兄長?”可是,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兄長?他們雖然長相甚似,然而對方如此強勢,那目光是那麼威嚴,顯然出身顯貴。而自己卻不過出生於普通人家,父親只是個私塾先生而已……
原靖宇不答反問:“你這一生可有什麼願望?”
袁蓬生又愣了,這位公子真的是自己的親人吧?不然不會問他這些。可是,他爲何不回答自己呢?
“你是我的兄長麼?”袁蓬生追問道。
原靖宇緩緩搖頭,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脈象,看他身體健康,輕輕吁了口氣,說:“我是你父親……”
父親!?
袁蓬生震驚地後退兩步,兩隻眼睛直瞪着原靖宇,難以置信。難道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可是,他的親身父親怎麼可能這般年輕?他忽然醒悟過來:“是你囚禁我的?”可是爲什麼呢?若自己真的是他的兒子,他爲什麼要囚禁自己呢?還三年都不見他一面?
原靖宇輕輕嘆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自己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兒子……”
袁蓬生訝然地望着他,說不出一句話來,然而,心,卻是酸的。
原靖宇看着袁蓬生眼底那一抹辛酸,想起他們母子三人,長嘆一聲,心裡不禁很是愧疚。
“那,那我母親可還在世?”袁蓬生看到原靖宇臉上的愧疚,心慢慢暖起來。既然他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一切就不怪他吧!
原靖宇點點頭,說:“你母親還在世,只是身體不太好。你……”
原靖宇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父親可是想讓兒子認祖歸宗?”袁蓬生想來想去,只想到這麼一個理由。如果他不想認他,又何必見他?
原靖宇想不到這孩子的心思竟然如此單純,他輕嘆道:“我愧對於你,也愧對你母親……”
袁蓬生看了看這間客廳,又看了看原靖宇的衣着,猜測道:“我母親是您的側室吧?”
原靖宇忽然淺淺地笑了笑,搖搖頭說:“你母親確實是我的側室,但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你母親是個可憐的女人,不過,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這些我們現在暫時就不說了吧!關於你的身世,我也是昨日才聽來的,想來相差不會很遠。當年你母親懷的是雙生子,生下你姐姐之後就暈過去了,後來迷迷糊糊中又生下你,自己卻不知道。我的正妻多年無所出,所以想將你據爲己有,可惜你身體太差了,她以爲你活不成了,就派人將你丟出府去。所幸你被人撿到送到藥鋪養了兩個月身體才稍有起色,因爲不知道你的身世,所以後來才送給你的養父母……”
袁蓬生震驚地聽完,又細細尋思了一陣,忽然問道:“那個時候,父親在哪裡?”
“那個時候我不在家,家裡的事情都託付給妻子,她在人前一直很賢慧的,誰知道她竟然是那樣的人……”想起簡淑寧,原靖宇再次感嘆。
袁蓬生兩眼隱含淚光,望着原靖宇的目光多了一些孺慕之情。“父親,我可以見見母親嗎?”
原靖宇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輕嘆道:“要見她是可以。但是,我不想你認她,也沒打算讓你認祖歸宗……”
袁蓬生心裡剛剛冒出頭的一點孺慕之情立即被原靖宇這句話擊得粉碎。
原靖宇給他時間考慮,緩緩走到主位上坐下來。
許久,袁蓬生才問了一聲:“爲何?”
原靖宇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反問道:“你爲何不問我是誰?”
袁蓬生怔了怔,淒涼地笑笑,說:“父親是誰又有何要緊?總之,您也是不想認我的不是嗎?我只是不明白,既然您沒打算認我,又爲何要見我?就讓我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很好?”
原靖宇微微揉了揉額角,低聲道:“不是我不認你,而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認你,那樣勢必會引來很多麻煩。因爲,你是我的長子……其實,這樣對你也比較好,那個地方也不是什麼好地方,連我都千方百計想離開……”
袁蓬生隱約猜到一些內情了。他釋然一笑道:“父親擔心我與弟弟爭家產麼?這個您就多慮了。養父養母雖然不富裕,但我自認這二十一年來還是很幸福的。幸福,未必需要用金錢權勢來堆砌的……”
原靖宇詫然地望着他,繼而也釋然一笑。
“你小小年紀就能明白這個道理着實不易。可惜你母親和姐姐都不明白……你放心,你弟弟本性純善,不會虧待你的。如若不然,如今你哪裡還有命在?”
袁蓬生越聽越震驚。“父親,您……”
“我是原靖宇……”原靖宇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嘴角淺淺含笑。
原靖宇……
原靖宇……
袁蓬生在心裡默唸着這個名字,瞠目結舌地望着原靖宇,怎麼也無法將眼前之人與當今天子劃上等號。
“皇上?你是皇上?你怎麼可能是皇上?”袁蓬生喃喃自語。
“你也覺得不像麼?”原靖宇自嘲地笑笑,說,“我也覺得不像……所以我纔會在這裡,所以我纔會知道你的存在。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一個普通的莊園,但裡面卻住着一位從忻州來的小姐,她姓遊,你還記得她麼?”
“韻兒?她在哪兒?”袁蓬生彷彿重新活了過來,忘記了一切,立即撲向原靖宇。
“不急不急,在這兒呢!”
就聽門簾後面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袁蓬生正要趕過去,卻發現原靖宇比自己快了一步,還一邊走一邊拍着額頭,彷彿有些頭痛。
輕顏掀開簾子,將點了睡穴的遊韻兒抱了出來。
袁蓬生看到輕顏,怔了一下,然後纔看清她半拖半抱的女子正是與自己有白首之約的女子,趕緊上前小心地接了過來了。
緊接着,原靖宇便將輕顏拉到一邊,無奈地斥責道:“輕顏,背後聽人說話是不好的,你怎麼可以躲在後面偷聽?”
輕顏嘟着嘴,望着他的眼睛裡滿是委屈和不解,泫然欲泣的模樣令人心碎。她說:“我只是不想跟你分開而已……我擔心你要是突然不見了,我該怎麼辦……”
原靖宇心痛得不得了,趕緊抱住她,柔聲哄道:“是我錯了,我本來就應該帶着你一起的。我怎麼會離開你呢?乖,別哭了,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半步了好不好?”從來都是他擔心她會突然離開,想不到她也會有這般憂慮。
袁蓬生看遊韻兒呼吸均勻,卻怎麼都叫不醒,正要找父親想辦法,卻不料竟看到父親如此溫柔無措的一面。他怔怔地望着他們,再一次懷疑,他的父親,那個自稱爲原靖宇的人,真的是當今天子?
正在這時,就聽明昊在外面驚惶失措地叫着:“爹,爹,你看到我娘沒有?我娘又不見了!爹……”
原靖宇低頭看輕顏,她臉色微紅,卻忽然撲在他懷中不敢擡頭,小聲道:“我點了他的穴道……”
明昊砰地一聲推開門進來,看到好好靠在父親懷中的母親,總算鬆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水,惱怒地吼了一聲:“娘,你怎麼可以點我的穴道,然後一下子就飛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