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說着,又解下了背後從未離身的一個小包裹,抖出裡面一件沾滿血跡的衣衫和一封信,雙手一起捧了送到將軍面前,說道,“這是我們小姐當日遇刺時,受傷染紅的血衣,還有小姐親筆寫給將軍的書信。”
那衣衫本是素色錦緞縫製,幾乎沾滿了血跡,乾涸之後,滿滿都是紫褐色,望之極是惹人心驚,將軍臉色就是一僵,就連武烈去扶母親的手也停了下來,轉而撈起了那血衣,心疼的眼睛都紅了,那幾個親兵更是低了頭向後退了兩步。
將軍慢慢展開書信,只掃了一眼,那臉色就漲的紫紅,羞愧欲死,身形搖晃不穩,若不是親兵上前摻了一把,幾乎就要昏倒在地,那信紙離開他的手指,輕飄飄落到地上,露出上面幾行大字,“早知今日度苦海,何不幼時隨母去?富貴榮華一遭賣,只求苟活山村外!”
並不是多麼工整的詩句,甚至只堪堪押個韻角,但是其中聲聲血淚,殷殷祈盼,卻是直撲見者顏面,忍不住心生憐憫與同情。
雖說安南侯死的早,但是當今聖上,最是念舊,年年都有賞賜送來,安南候府也要送供奉進武都,在那凌煙閣裡,二十四功勳第二十二位就是安南侯陳封進,無論怎麼排下來,安南侯府的千金小姐都是金枝玉葉一般金貴,如今,居然要雙手奉上所有產業,只求活命,這不得不讓人感嘆,到底要受過什麼苦楚,才能讓一個千金小姐,只能這般哀求?
將軍臉上火辣辣,如同被人當面打了幾個耳光,又在腦門刻了不忠不義四字一般,惱羞成怒,他擡腳就踹倒了正有些忐忑的將軍夫人,不顧柔蘭的驚叫,又加了幾腳上去。
武烈眼見母親如此捱打,只得求情說道,“父親,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許是母親被人陷害,不如派人去舅舅那裡問問,曹猛…”
將軍怒道,“你上門去問,你舅舅難道就會承認是他派人去刺殺的不成?左右都是你母親做下這等狠毒之事。”
將軍夫人還要哭喊,剛纔卻是胸前被踹,一時喘氣不勻,柔蘭就道,“姑丈,姑姑是被冤枉的,這人絕對不是舅舅派去的,月姐姐爲何要冤枉姑姑,難道她一個養女,還比不過姑姑這麼多年的辛苦,姑姑可是嫁給姑丈二十年了。”
將軍夫人適時嗚咽起來,可惜,將軍這一次卻是沒有在心軟,沉着臉說道,“她就是沒有謀害月丫頭,沒有派刺客出去,當日處置這事時,也必是存了私心!絕對不可輕饒,來人!”
“在,將軍!”幾個親兵應聲而出。
“傳我命令,武曹氏處事不妥,致使家宅不合,拉下去重責三十大板,關進祠堂反省,一日一飯,沒有我的准許,誰也不能探視。烈兒即刻啓程趕赴凌風城,若是老嬤嬤之言屬實,再行重責。”
“姑丈!”柔蘭驚呼出聲,她可是記得當日那陳霜月被杖責後的慘象,如今姑母也要遭那等痛楚。就算是姑母挺過去了,一府主母被如此懲戒,以後還有何等臉面掌管後宅…
想到這裡,她的眼睛,猛然就是一亮,姑母再疼她,也不如自己大權在握,若是她嫁給了表哥,姑母又失了威信,那豈不是她就能順理成章的接管後宅了。這般想着,她那求情的話就吞了回去,好似被嚇住了一般,任憑將軍夫人焦急搖晃她的衣袖,也只是一副驚恐模樣,啜泣不已。
武烈跪地磕頭,替母親求情,“父親,母親身體不好,三十大板,禁受不住,不如先行記下,待兒子從靈風城回來再行論斷。”
老嬤嬤正在慶幸小姐早有預料,給她帶了殺手鐗回來,否則將軍哪裡能這般狠心懲治這惡婦,但此時聽得少將軍這般求情,心下就突然很是失望,難道他先前沒聽見,她們小姐就被打了三十大板,難道小姐受得,這惡婦就受不得?
她再也忍耐不住,涼涼開口,“少將軍說的對,三十大板太重了,我們小姐受了之後,差點兒就丟了性命,夫人身子更是金貴,怎麼能同我們小姐一般?”
武烈立時臉色一黯,嘴角緊緊抿着,半晌又道,“我願替母親先行受下杖責。”
將軍卻是搖頭,“不準,她做下的錯事,就要自己擔着。你下去收拾行禮,即刻啓程趕往靈風城。”
將軍夫人一聽兒子求情也是不準,就抱了兒子的大腿,死活不肯撒手,可惜,將軍揮手示意幾個親兵上前抓了她就扯到了一旁,直接擺開長凳,就按了上去,兩個護衛手執巴掌寬木杖,一等將軍點頭,就噼裡啪啦得打了下去,將軍夫人立時慘嚎出聲。
畢竟是自家將軍夫人,兩個護衛先前還賣力,後來慢慢就打得輕了,但是再輕,也不可能不碰到皮肉,慢慢將軍夫人那象牙色的裙子上就染了血色,哭號之聲也小了下去,武烈忍耐不住,直接趴在了母親身上相護,兩個護衛瞄着將軍好似沒有看到,飛快又比劃了幾下,就停了板子。
老嬤嬤看得心下冷笑,越發失望,抱了木盒,拿了那血衣就要出門,木三笑嘻嘻放下茶杯,起身欲要跟隨而去,不想將軍卻突然出聲喚住了他,“少俠留步!”
木三回身,疑惑挑眉,“將軍有何吩咐?”
將軍緩緩說道,“如若本將軍猜得不錯,少俠的友人,就是月丫頭如今的夫主吧?”
“將軍英明,正是。”木三也不遮掩,點頭應下。
將軍皺眉,“能有少俠這般的友人,想必那趙先生也不是蒙學先生那般簡單。”
木三笑得促狹,“若陳小姐嫁得真是蒙學先生,怕是如今她們夫妻,連同未出世的孩兒,都一同在地府團聚了。”
將軍被堵得一哽,卻沒有惱怒,反而抱拳說道,“無論如何,當日多謝少俠相護。”
“將軍客氣,陳小姐是我的義嫂,沒有將軍相謝,我也必定會捨命相護。告辭!”木三拱手回禮,然後轉身而出。
將軍嘆氣,月丫頭這遭劫難,是幸亦或是不幸,若真是遇到了好人家,他也能稍減心裡的愧疚,將來到得黃泉之下,與陳兄弟夫妻也有個交代,只不過…
他的目光掃過正摻扶母親起身的武烈身上,再次長嘆出聲…
綠蕊和春鶯趴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眼珠兒轉的飛快,半晌,咬咬牙,都爬起來追了出去,畢竟照眼前的情形來看,將軍夫人是失勢了,她們先前的交易已是不成。
春鶯嫁不成武十一,以後再失了主子庇護,她就是徹底沒了依靠,而綠蕊則盤算着,無論如何也要求得老嬤嬤原諒,繼而跟着少將軍上路,待得見到自家那心軟的小姐,興許她哭求幾聲,小姐就幫她出面,名正言順送到少將軍身旁…
兩人各自打着主意,腳下就跑得飛快,綠蕊先到一步,伸手去摻扶了老嬤嬤,春鶯無法,就只得忍了心頭恐懼去接那紅木盒子。
老嬤嬤冷笑,甩開她們的手,徑直進了自己的廂房,請了木三安坐,然後就進了內室,很快開門出來,就道,“你們兩個不是急着嫁人嗎,不趁着將軍夫人病重之時,獻獻殷勤,隨我這老婆子回來作何?”
綠蕊和春鶯立刻跪倒,賠罪,“嬤嬤息怒,不知是何人在嬤嬤跟前挑撥是非,奴婢一直對小姐忠心不二,剛纔在廳裡只是一時嚇得傻了,纔沒有幫着嬤嬤給小姐伸冤。”
綠蕊也道,“嬤嬤,我們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隨嬤嬤去伺候小姐,求嬤嬤息怒。”
老嬤嬤也不應聲,只擡手拆開了一隻紙包,把裡面的藥粉分成兩份倒在了茶杯裡,然後續了溫茶,搖晃均勻,“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着對小姐忠心,就把這茶水喝了吧。”
綠蕊和春鶯,都是猜得那藥粉必定有些說道,必定是些能夠“保證”她們忠心的物事,兩人都是發抖,卻終究爲了性命和那點兒小心思,端起一口飲下。
綠蕊忍着嘴裡的苦澀,擦去嘴角的水珠兒,強笑道,“嬤嬤,奴婢這就去拾掇行禮,隨着嬤嬤去雲家村伺候小姐。眼見冬日就要到了,是不是應該把冬衣拿出,盡皆帶去給小姐?怕是少將軍已經等在門外了…”
春鶯也趕忙搶過話頭兒,“綠蕊姐姐說的對,嬤嬤儘管吩咐…”她話才說到一半,一旁的綠蕊突然覺得喉嚨劇痛,仿似有人拿着熱炭生生燙過一般,疼得她死命掐着脖子,栽倒在地,她掙扎着想要爬起求救,卻不想與同樣痛苦難忍的春鶯撞在一處,兩人眼底都是驚恐難耐,她們剛纔喝下的是什麼?
老嬤嬤慢悠悠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掃了她們一眼,冷笑道,“你們一個覬覦主子的姻緣,一個爲了自己的親事,暗地透漏主子的行蹤,致使主子差點殞命,你們真當我會放過你們?”
綠蕊痛苦的眼珠子都要瞪了出來,就以爲她這條命算是要沒了,眼底的恨意,簡直要燒了老嬤嬤一般。
老嬤嬤放下茶碗,又說道,“放心,剛纔你們喝下的只是啞藥,無礙性命,只是,你們如此心急與男子在一處,甚至不惜背叛小姐,我總不能不成全你們。一會兒,順路就送你們去一個男子最多的地方,包管你們夜夜笙歌…”
夜夜笙歌?除了那女子賣笑之處,男子風流之地,還能有哪裡?
綠蕊和春鶯再也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翻白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