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照作爲一個出家人,被董依人堵在門口,幾乎動彈不得。
他就像溫水裡的青蛙,明知道要跳出去,但就是跳不出去,因爲董依人鍋蓋一般地蓋住他。
出家人本來就不能和女士比劃,其實不僅女士,也不能和一般在家人比劃。更何況燭照總是以有修行的出家人要求自己。
陳秀策又質問了一句:“你快說呀,依人,究竟像誰?”
董依人的目光一直停在燭照身上,整個人只有嘴巴在動,說:“這張照片上的人,非常像我的哥哥,董立人!”
陳秀策驚得目瞪口呆,嘴張在那裡,彷彿一個滾燙的菸頭在喉嚨裡,久久不能閉合。
大約自己抽兩根劣質煙的功夫,陳秀策才從嘴裡蹦出四個字:“怎麼可能!?”
他把頭轉向旁邊的燭照,問:“怎麼可能?燭照大師,這是真的嗎?”
燭照依舊不肯說話。董依人看到這個情景,好像自己是被活吃猴腦的猴子:被綁在餐桌下,開了瓢的腦袋,被淋上一勺滾燙的熱油。
她急切地想從燭照身上,知道整個事件的全貌,但燭照依舊沉默。董依人準備跪下哀求的心都有。
但她轉念一想,既然燭照到了這個地方,肯定就是準備說的,之所以不說,可能是個人情感上過不去而已。
董依人基於自己平時的閱讀,和對於佛教的理解,準備開始對燭照曉之以理:“大師,佛陀難道會見死不救嗎?”
燭照的眉毛微微皺起:“佛者,覺也。法不渡人,要想得渡,人自渡也!”
陳秀策看見燭照準備論佛理,開始爲依人敲邊鼓:“大師所說不錯,所謂渡人者,自渡也。你不是在幫我們,是在幫你自己的靈魂渡脫!”
燭照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依人趁熱打鐵,說:“我想,佛陀遇到世人受苦,不會不管不顧!佛陀的弟子呢?可以只做自己超脫自己的自了漢嗎?”
陳秀策在一旁接着敲邊鼓:“燭照大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都說了吧。”
燭照擡眼看了一下躺在牀上的陳秀策,又把頭轉回來,看了看堵在門口的董依人。他閉上雙眼,長長的嘆出一口氣,略帶苦笑:“呵呵,”然後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好吧,我說。”
整個空間一片寂靜,彷彿進入了時間隧道。只看見燭照鬍鬚稀疏的下巴與上嘴脣微微開合,董依人和陳秀策睜大眼睛,凝心靜氣地聽着。
他倆時而頓足捶胸,目光中充滿可惜,時而瞪大眼睛,目光中充滿火焰,憤怒無比。
燭照所講的事情,發生在剛剛改革開放不久,高中畢業的燭照,那時候還是一個各個單位都搶着要的高考落榜生,但他沒有去,而是準備重新高考。
高中肄業的魔王和燭照是同學,魔王面對未來,則不得不橫衝直撞:他出身黑五類,父母雙亡,於是只好碰碰運氣,去當個體戶,但一有錢就勾引女人,結果生意疏於打理,很快被打回原形,還欠債無數!
燭照在復讀的時候,偶然得到一本《金剛經》。在晚上覆讀備考腦袋疲勞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用不了幾個晚上,他就把整個近5000多字的《金剛經》,瀏覽了二三十遍,還唸了四五遍。
他的腦海裡漸漸自動反覆體味金剛經所包含的韻味,結果越讀越有趣。
燭照不禁捫心自問,復讀所謂何來?不就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嗎?而自己對精神生活的嚮往,遠遠超過物質生活。這本《金剛經》所體現的美好生活,不正是自己所向往的終極追求嗎?
從此,燭照在復讀的時候,就越來越多地拿出佛經來看。開始學習一小時,看五分鐘《金剛經》;然後學習四十分鐘,看二十五分鐘《金剛經》;再然後學習二十五分鐘,看四十分鐘《金剛經》;學習五分鐘,看一小時《金剛經》,直到對《金剛經》手不釋卷。周圍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但阻止不了燭照漸漸開始嚮往和憧憬佛門青燈黃卷的生活。
雖然他和魔王一樣,兒時遭遇了很多巨大的挫折,但是他沒有向魔王一樣墮落。
燭照和魔王一起遁入空門,前者完全出於自願,而後者完全是由於債主追債,迫不得已而爲之。
魔王隱姓埋名,以待時機。那時候經濟發展風起雲涌,機會不斷。
所以,很快,魔王又還俗了。
聽見燭照和尚如此這般講了一番,董依人禮貌地打斷他:“大師,請先說重點,我哥哥爲什麼和他長得那麼像?”
“不知道!”燭照和尚又開始搪塞。
董依人盯着他,雙眼射出凌厲的寒光!
燭照被射得心慌,終於張開嘴,蹦出一句話:“他是董立人施主的父親!”
這句話蹦出來,差點沒有讓董依人,跪到地上。
“怎麼、怎麼可能?”董依人和陳秀策,用非常疑惑的目光看燭照。
燭照點點頭,以不容置於地口吻說:“的確如此!”
接着,他繼續說:“當年外號魔王的他,因爲長得英俊瀟灑,博得董家一位小姐的芳心。但是小姐的哥哥,也就是您的父親——董必成施主堅決不肯,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於是,魔王忽悠董家小姐,爲了所謂的真愛和他私奔,在私奔的過程中,強迫董小姐發生了苟且之事!”
董依人和秀策聽得入神,以至於護士定時進來查房,都沒有發現。等護士查完房,燭照接着講:
“魔王發現董家小姐懷孕,就打了退堂鼓,一走了之。可憐董家小姐,無親無故,只得回家。”
燭照法師看了一眼董依人,說:“你的父親董必成施主,爲了息事寧人,將已懷孕一個月身孕的妹妹嫁給楊君戰施主。所以才引發了後來的事情。”
陳秀策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靠在下巴上,問:“這麼說,依人的哥哥——董立人,是魔王和依人姑母的私生子?”
董依人聽見這話,微微的把眼睛白陳秀策一下。
陳秀策立刻打住,用期待回答的目光看燭照法師。
燭照點點頭,說:“正是如此!”
“那!”董依然想問,但是猶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開口。
但最終她還是鼓足勇氣問:“可是聽楊君戰說,幽蘭姐是他的女兒,是他和前妻的女兒。既然他前妻是我姑母,那楊幽蘭是不是我姑母親生的?她和我有沒有血緣關係?”
燭照,搖了搖頭,說:“據聽過我說法的幾位居士,和他們的關係網得來的情報,楊幽蘭施主其實是楊君戰施主收養來的孩子”。
董依人聽到這句話,有點失落:原來自己並沒有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表姐。
燭照不等依人反應,接着說:“當年楊施主發現那個董立人施主不是自己的兒子,怒火中燒,不問你姑姑和你哥哥的死活,獨自一人離開。你姑姑雖然沒有經濟來源,但沒有臉面再找你父親,只得靠打一點零工,來維持她們母子的生活。”
講到這裡,燭照的淚水開始不住地從臉頰流淌下來:“罪過,罪過!”
他繼續說:“可是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等到妻子貧病交加在醫院去世的時候,楊君戰又忍不住去看一眼,發現妻子的屍體剛被推出病房。而妻子原來病房的門口,居然有一個女嬰,女嬰的襁褓裡還有一個紙條。紙條上寫的內容是女嬰的父母希望好心人收留女嬰。”
陳秀策聽完燭照的講述,摸了摸下巴說:“燭照法師,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燭照見陳秀策這個樣子,知道他在懷疑自己,說:“這些資料你可以從當時的收養,證明上面看見。楊施主開始是經商,那時候已經準備從政當公務員,自然是不能弄黑戶口收養的。你們可以到相關部門去查閱相關資料。”
“更何況,”燭照自信地挺了挺身板,說:
“貧僧相信,聽貧僧說法的那些施主,人脈廣大,心地善良,不會騙貧僧的,所以請你們也要相信貧僧!”
病房裡又是一陣寂靜,突然響起了《命運交響曲》!
燭照掏出自己的手機說:“肯定不是我的手機。”董依人立刻從自己的衣袋裡面掏出來,說:“是我的!”
她接通電話:“喂,是王主任啊,有事嗎?好的,我馬上過來!”
秀策關心道:“又要去上班啊!”
董依人一邊拿起手提包,一邊說:“有些事情來不及和你講,長話短說,我可能捅了馬蜂窩!”
秀策面露疑惑:“什麼意思?”
董依人說:“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網上看到關於難道高層貪污的消息?”
陳秀策拿着自己的手機說:“你的充電器剛送過來,我手機還沒充電,看不了!”他突然反應過來,“是不是你……”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董依人已經跑了出了病房。
病房門外傳來一句:“有空和你說!”
陳秀策此時才把剩下的話說出來:“是不是你把消息透露到網上的?”
無人迴應,但陳秀策內心越來越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