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宮內。
潤玉撫摸着手腕上的紅線,心裡想的都是錦覓的樣子,懵懂的她,大笑的她,傷心的她,還有,在自己懷中慢慢消散的她。
走出殿門,目之所及,是一叢叢綻放的曇花,自己曾細細呵護,爲的便是花開那日,與錦覓共賞,其實,當時潤玉想的是,若這曇花盛開,覓兒與我一同共賞,我必向她表明心意,誰知造化弄人,陰差陽錯,並未等到心上之人到此。
花下埋了半壇錦覓從前釀下的酒,想起那時幾人在魔界,自己與旭鳳夜下飲酒,覺得那酒的滋味甚是美妙,卻不想原來是錦覓親手所釀。當時潤玉大讚那酒美味,錦覓得意洋洋,並誇口要贈釀酒之方於他。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那夜,旭鳳微醉,潤玉心思清明,他當時已知旭鳳喜歡錦覓,可是他想,不急,看錦覓對自己亦是有情義,想着即使二人公平競爭,自己也未必一定會輸。
那喝剩的半壇酒,歪倒在桌邊,無人注意,潤玉卻是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帶回璇璣宮,後來錦覓贈予自己曇花子,便將這半壇酒親手埋在了花下,只待花開之時,邀錦覓賞花,小酌,告知她自己心意。
然而,世事難料,花已開,酒尚在,而那心上之人,卻再也不得見。
此刻月色正濃,滿園曇花爭相綻放,香氣甜到苦澀,石桌上酒罈已經開封,桌上兩隻白玉玲瓏杯,蜜色的酒水在杯中盪漾,潤玉執起一隻酒杯,遙遙對着夜空,仰起頭一飲而下,眼角一顆淚珠緩緩落下。
不多時,壇中酒已空,潤玉匍匐在桌上,緊緊閉着雙眼,卻是抑制不住淚水連連滑落,覓兒,潤玉向來清冷,從不知會有這麼多的淚可流,若能回到從前,潤玉定會早早告訴你,你便是我心儀之人。
花界內。
衆芳主帶回了錦覓的真身所化六瓣霜花,花神殿中衆人神色悲傷。
長芳主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大家也不必太過傷心,這是錦覓的劫,既是劫,度過便是。先主仙去前曾將我單獨喚入賬內,她知錦覓萬年會遇大劫,除去爲錦覓喂下隕丹,其實還留了一物與我。”說着,翻手一揮,半片水蓮置於掌中,乃是先花神真身所化,“先主當年,被琉璃淨火摧毀元神,真身亦破損,這半片水蓮,先主交給我,囑我日後錦覓劫後若能留得真身,便將她帶回花界,植於她幼時修煉的葡萄藤下,用我花界的靈泉聖水日日澆灌,三千年後,錦覓便會甦醒。”
衆芳主並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段過往,聽聞卻也鬆了口氣,三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錦覓能甦醒,她們也不愧對先主了。
“不過,這般雖能救得錦覓一命,但是她卻宛如新生一般,真身還是會受損,此時錦覓真身乃是六瓣霜花,等她再次甦醒,卻會變成五瓣,這婆娑世界,有因纔會有果,如此,也算圓滿了。”
長芳主言畢,便催動靈力,將那半片乾枯的水蓮凝成一顆粉色的珠子,錦覓從前修煉的葡萄藤依舊鬱鬱蔥蔥,霜花置於藤上,慢慢的竟與那藤融爲一體,一眼望去,倒像是開在藤上的一朵花。
這時候**已經抽抽噎噎的取了靈泉聖水來,長芳主將那水蓮凝成的珠子融入水中,緩緩澆灌在葡萄藤下,那小小的霜花動了動,似是感受到母親的懷抱。
“錦覓,這一世你嚐盡甘苦,自幼便被奪去愛的能力,卻無人問過你的意願,後來又與火神夜神反覆糾葛,心碎神傷,終是應了這情劫,願你此後,全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得一份屬於自己的快樂”。長芳主喃喃說道。
衆芳主漸漸散去。**倚在葡萄藤下嚎啕大哭,邊哭邊說,“小淘淘,你就是不肯聽我的話,非要去那花界外面的天地,結果卻落得這般下場。你讓**我多傷心你知道嗎?”
這時候,長芳主又走了回來,想了想,還是把那瓣曇花也置於藤上。
“錦覓,我不知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我知你甘願與天帝大婚,爲救他而亡,想必你心中,是愛他的。想我花界,與這天界,竟是這般糾纏不休。而今這陛下,不似他父親那般心思歹毒,對你也是一片赤誠,此物他求我與你放在一處,你們便一同修行吧,我已經知道天帝爲救你失了一半的仙壽,這逆鱗乃是他之物,想必有我花界這靈泉聖水的滋養,對他恢復靈力也會大有裨益。”
**怔怔的看着長芳主,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同。
那瓣曇花也迅速與藤融爲一體,這藤看起來甚是有趣,彷彿一邊開了朵霜花,一邊開了朵曇花。
夜色蒼茫,天地間一片靜謐,好像從未發生過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情。
潤玉握着流星髮簪,怔怔的看着,好像錦覓出現在眼前,“小魚仙倌,可好看?”好看,自然是極好看的,潤玉在心裡默默說道。
想着,便捏了個訣,這光芒璀璨的流星髮簪瞬間隱了本體,看上去就是一支再普通不過的木簪,潤玉緩緩別在自己頭上。心頭劇痛無比,想起下凡之時錦覓送給自己的葡萄藤,自己當時笑的有多歡喜,此刻就痛的多沉重。
潤玉帶着魘獸,轉眼便來到了花界。
花界依然是奼紫嫣紅,繁花似錦,可是看在潤玉眼裡卻是無比的傷神,想那一日,自己和旭鳳陪錦覓回花界,長芳主句句責難,意指自己對錦覓所圖不軌,那時錦覓急急護住他,朗聲說道“小魚仙倌是一尾好龍,我喜歡他!”
那時,自己覺得這周圍再多的花,都不及眼前那人美麗,而自己當時誠然是自卑的,也是謹慎的,朗朗答與長芳主道,潤玉自問於這友人二字自是問心無愧的,可當時旭鳳卻堅定的說,錦覓就是他心儀之人。
潤玉想着這些往事,不禁悲從中來,從前是自己太謹慎了,若那日,他也明言自己喜歡錦覓,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了呢?可那時,他並不知曉錦覓乃是水神之女,而自己,早已經與水神長女定了婚約,還怎麼能心無旁騖的去喜歡另外一個人,也許,這便是自己與旭鳳最大的不同。
潤玉想着,走着,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錦覓從前所住之處,他悄悄掩了自己身上的靈氣,不想引來諸多麻煩。
屋外是一株蔥蔥郁郁的葡萄藤,月色正當頭,那葡萄藤枝葉繁茂,想必這就是錦覓從前修煉的地方吧。潤玉想着,便慢慢踱到藤前,忽然,他眼前一亮,只見繁茂的枝葉間散發出點點光輝,那藤上,一邊開了一朵霜花,一邊開了一朵曇花,甚是稀奇,甚是好看。
潤玉急急伸出手,輕輕撫摸着藤上的霜花,覓兒,原來你就在這裡。
藤上的霜花隨風輕輕擺動,好像在向潤玉點頭致意,潤玉頓時又溼了眼眶。”這般也好,我知你在此,此後夜夜來陪伴你可好。”
霜花好像聽懂了潤玉的話一般,擺動的更歡快了。潤玉輕輕笑了笑,那神情,好似兩人初遇時那般。
此後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潤玉都悄悄帶着魘獸來到花界,坐在葡萄藤下,有時他也會執着白玉玲瓏杯,飲着錦覓親手釀製的酒,錦覓房內,存放了很多自己釀的酒,想必從前在花界時,她整日無事,也無心修煉,每日盡是研究這吃喝之道了。
也好,倒教潤玉不那麼難熬,有時醉了,便臥在藤下,夢中皆是從前錦覓與自己在一處的情景。
光陰如梭,把時光,匆匆兌成了流年。這些年間,聽聞旭鳳還坐着那魔尊之位,穗禾也在其左右,然而不知是錦覓之死讓旭鳳偃了那份煞心,還是他無心權勢,雖在魔尊之位,日常卻不併理會魔界之事,均是鎏英公主在處理。這些年,天界與魔界並無往來,相安無事,彷彿那些硝煙密佈的情景,真的僅僅是天界寶典中記錄的而已。
月下仙人在錦覓仙逝後,也再沒出過姻緣府,某次見了潤玉,只說了一句“老夫總以爲情愛就該如那話本中一般,越是跌宕離奇,越是引人入勝。當初小錦覓下凡歷劫,是我給鳳娃和她牽了紅線,若非如此,也不會發生那許多的事情,或許,你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兄弟反目,小錦覓也隕命了。老夫啊,甚是悵然。”
說完這番話,也不等潤玉作答,便步履蹣跚的走了。剩潤玉一個人怔怔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