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淨來了呀。快進來,快進來。”白淨剛進院子,木然的媽媽就吆喝開了。彷彿是迎接一位大貴人。又是拿拖鞋,又是遞水的。
木然很看不慣母親那副奴才相。她不知道白淨哪裡好的,所有人把她捧上了天。無非就是家境優越點而已。大家都是平等的。爲什麼要顯得她高高在上呢。木然在學校不也是公主?可在家成了透明人。在任何時候,母親都沒有關注過她。總是稱她爲死丫頭,臭丫頭,催命的……木然覺得自己有點嫉妒了。嫉妒白淨搶走了她的母親,她的元風,搶走了她的王老師。本來,那些人都是她的。可白淨一出現,就把他們全帶到那一邊去了。他們成了白淨的親友團,爲她說話,唱讚歌。木然心想,無論如何,堅決不去巴結白淨。
“阿姨,您好!這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白淨一登門,便提了幾盒禮物來了。有給王老師的,元風的,木然母女的。果然是闊小姐,出手真大方。送王老師的是一套按摩儀,給元風的是一個很好的籃球,給木然母親的是一條珍珠項鍊,給木然的呢,是條手鍊。
“哎呀,你來就來,帶什麼禮物呢?”木然的母親邊說邊把禮物收起來,絕對的口是心非,假客氣。她看到珍珠項鍊時,眼睛都亮了。從來都沒有人給她送過這麼貴重的禮物。她喜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阿姨,別客氣,這是應該的。”白淨知書達理。“我聽王伯伯說改作業時頸椎有點疼,就買了一套按摩儀器給他。希望有點用。”
木然領了禮物,說了句謝謝,就上樓了。木然的母親見了,恨恨地在心裡嘆了句,“不知好歹。”而且越想自己閨女和人家的差距就覺得心酸。她家木然就不能這麼落落大方,討人喜歡。可她卻從不問自己,爲什麼自家木然沒有這樣的高貴氣質。再高貴的蘭花,被她養着,都會成了狗尾巴草。
“元風,看看,喜歡這個籃球嗎?你上次和我說過喜歡看籃球賽,我想你應該也喜歡打籃球。”白淨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和元風套近乎。通過蛛絲馬跡找和他的共同話題。對於她那麼一個可愛的女生,其他男生喜歡都來不及了,哪需要她那麼費勁呢。可是在元風這裡,她碰了無數次壁,卻從未清醒。後來,和元風走到一起後,她說,爲了你,朱安我也做,張幼儀我也做,我明明知道你不愛我,作踐我,可我還是忍不住,停不下來。一個男人愛不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她爲了愛情,還是做出了無數次退讓,不斷把心理預期降低。她付出的努力最後終有回報,她也是開心的。雖然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她留住了人不是嗎?
“恩。挺好的。謝謝。”元風和白淨總沒有話說。至少沒有想說話的慾望。他和木然不在一起時,他時時都在想,木然今天干了些什麼,遇到了什麼事。可他從不會好奇白淨今天遇到了什麼事。愛情的事,就是這般沒道理。待到日後,元風愛上白淨後,他對於木然反倒是一種責任和親情了。男孩和男人愛上的是不同的女人。
“元風,待會吃完飯,你陪我去逛逛吧!”白淨有點主動,她本來思維就有點西方化,開朗大方。反倒是元風聽了這話支吾了起來。
“把木然帶上一起去吧!”元風想拒絕,卻說不出口。人家給買了這麼多禮物,又是衝自己來的。元風拒絕也真是太不盡人情了。
“好吧!”白淨做了個無奈的姿勢。她哪願意捎帶上木然這麼個大燈泡呢。可是既然元風說了,她不願意駁了他的面子。她一直都給元風留面子。哪怕元風后來照顧木然,她都從不阻攔。愛一個人,就得尊重他。這是她從母親那學來的。所以一輩子,她都像自己的母親對待父親一樣,崇拜元風,支持元風,爲他操持着家庭,讓他沒有後顧之憂。這樣的女人,男孩未必懂得欣賞。或許他們會覺得白淨太過成熟和世故。但成爲男人之後,他們會覺得有這麼一位妻子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元風又何嘗不是幸運的呢?在他需要愛情時,有木然這麼一位妹妹滿足了他所有的愛情幻想,待到進入婚姻時,又有一位成熟懂事的妻子。後來,他自己都覺得在對的時間都遇到了對的人。其實,他不知道是白淨太好,可以無私地等他,受他的氣,爲他受委屈,卻從不埋怨。待他懂得惜福時,已經是中年了。
吃完飯後,他們三個人就那樣並排走在黃雲鎮的街上。這個鎮有很多衚衕,有時三個人並排走會嫌窄。木然會很自覺地落下一步,跟在他們身後。她覺得自己彷彿是個跟着哥哥出來約會的小鬼。可她又實在不放心,非得看着他們約會才能心安。否則她不敢保證自己在家不會胡思亂想。
元風身上有種洋氣,和他走在一起,白淨的虛榮心有點小小滿足。去哪買東西,認識白淨的人都會問。“喲,是淨淨的男朋友吧?真般配。”
白淨只是淡淡一笑,不解釋,也不說不。元風想解釋,她趕緊把他拉開了。
“和她們計較什麼呢?”白淨笑着。
“那她們也不能胡說呀。”元風在意的不是別人,而是跟在身後的木然。他不希望木然對他有一點點誤會。
“好啦。你是博士,她們是做買賣的。秀才遇到兵,講理都講不清的。”對於元風的反映,白淨意料之中。可她就是不願去生他的氣。有智慧的女人對於愛情總有耐心。何況,難得碰到一個自己心儀的人。
“哦。”元風被她這麼一說,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於是,也不認真了。
只是一路上,偷偷看了木然好幾次,生怕小丫頭的表情陰雨了。
鎮上有一座名叫仙雲觀的寺廟。廟不大,但在這一帶聲名遠揚。主要是因爲這廟裡有姻緣石。一塊高一點,胖一點,像男人,而另一塊嬌小一點,像女人。兩塊天然的大石頭緊挨在一起。所以被稱爲姻緣石。如果一對男女能同時把硬幣分別粘到兩塊石上,便證明彼此有緣。
“元風,咱們玩這個吧!”白淨提議和元風一起粘。
“算了。”有木然在,元風哪敢粘這個。即便她不在,他也不敢對她有絲毫不忠誠的表現。
“你思想怎麼這麼守舊呢。玩玩而已嘛!我們同學經常一起玩呢。”白淨的確和很多人玩過這個遊戲,但沒有一個人能和她同時粘住硬幣的。邊說,她邊遞給了元風一枚硬幣。
元風還是沒有動。但他從心底很好奇。畢竟他是第一次來這座廟宇,第一次聽說姻緣石的傳說。
於是,他半信半疑地還是把硬幣貼了上去。一塊錢的硬幣貼到石頭上並非容易的事,還得兩個人同時貼住,這更難了。
可巧的是,他在這頭貼,白淨在另一頭居然也貼上了。兩個硬幣就那樣穩妥地在石頭上掛着。
無心插柳,柳成蔭。白淨見了貼成功的硬幣,頓時羞紅了臉。她也只是想玩玩,好奇而已,沒想到,居然會這樣。難道還是說她和元風的姻緣真是上天註定。
元風有點尷尬。怕木然誤會。趕緊把硬幣摘了下來。笑着說,“哪有這回事嘛!我和木然也試試,保證也貼得上。”
木然拿了硬幣,貼了很多次,卻沒能成功,不是元風那邊掉了,就是她這邊貼不上。他們沒有同時貼上過。
很多緣分,不能不說是水到渠成,天作之合。人有時強悍不過命運,哪怕你再掙扎。不是每個人都能拾起你紅線的另一端,和你一起走進婚姻殿堂的,光有愛遠遠不夠。
後來,又去廟裡燒香拜佛,還求了籤。其實他們並非都信這些,但圖樂趣,還是都求了。木然想求是因爲快高考了,她很好奇自己考得怎麼樣。而白淨和元風更關心的是姻緣。木然求的籤是“懸崖百丈冰,春來枝頭俏。”白淨求的是“桃花深處有佳人,在水一方喜自迎。”而元風求的是“順風順水至東海,財利雙手佳人抱。”看完三人的籤,木然又有點不高興了。他們二人都是喜呀,財的,可她呢?是百仗冰。連籤都會欺負窮人。木然氣得轉身就走了。
“你這個妹妹脾氣真夠大的。”白淨目瞪口呆。
“木然,別走呀。等等我。”元風沒來得及放下籤,就追了出去。那一剎那,完全沒有任何思考,把白淨完全忘記了。
“不就是個籤嗎?別生氣了,哥哥的籤給你好嗎?”說完,把自己的籤遞了過去。
“你們的都好,就我的不好。”木然有點失落。但元風把籤給她又讓她很感動。
“這都是騙小孩子的嘛!你看我和白姐姐都沒生氣呀。”元風安慰的話似乎沒安慰到點上。
“你們的都好,當然不生氣了。我的是百仗冰。連籤都欺負我。再也不玩了。”木然挺介意自己什麼都不如白淨的。籤的事,不過是借題發揮。算是找個理由,發了一次小脾氣。
“你怎麼沒看後面那句呢。說你春來枝頭俏呢。這麼美,這麼好。”元風還在勸着她。
聽元風這麼說,木然就笑了。她有時特像小孩子,需要人哄需要人安慰。可從小到大沒有人這麼做,也就是元風肯把她當個小孩寵着了。所以木然有什麼小脾氣小性子,全都衝他發了。而他也樂意地全接受着。耐心耐煩地勸慰着她。哪怕她後來婚姻不幸福,也是元風始終陪着勸着的。元風都覺得前世一定欠了木然的,今世來還債來了。
當一個男人愛你時,你所有的小性子,都會讓他更愛你。木然有意無意地發脾氣,的確讓元風一步步地更在乎她。這樣的心理彷彿是捧着水晶,生怕有個風吹草動,就摔成了碎片。倘若安穩如磐石,元風也不會那麼在意小心了。他不得不承認,如履薄冰的感受,有時讓人更刺激,更上癮。-
晚上回到家,木然想起白天的姻緣石,心裡不禁失落起來。-
“那個……你和白姐姐貼了硬幣,就是說你們以後會結婚?”木然把那一幕看到心裡了。-
“誰說的呀!我不信那個,就是玩玩而已。”元風完全沒放在心上。-
“哦。”木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滿臉微笑地跑開了。元風的心在她這裡。雖然她不能把它收了,但她也不想讓它飛走了。-
元風覺得自己有十個頭腦都不夠應付木然的。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不高興了,也不知道她腦子裡到底想什麼。或者是她其實什麼都沒想,是他多慮了。戀愛中,猜對方心思是件讓人苦惱卻欲罷不能的事。有時,他看到花甚至會有種數花瓣,問木然愛不愛自己的衝動。-
他和其他愛而不得的男孩比是幸福的,至少能離喜歡的人很近。她每天就睡在他的隔壁,每天早上,他們會相視一笑。他們共用一個浴室,洗手間,廚房,客廳……他能聞到她洗完頭髮那種髮際的清香,也能看到她剛洗完臉時最嬌嫩最清新的容顏。他對木然越來越迷戀了。但離得太近也是悲哀的,會讓人更不容易自拔,不容易淡忘,如果她不愛他,他會更受傷,而且這傷會一輩子難以痊癒。-
寒假裡剩下的日子,木然常常都關在房裡學習。偶爾在傍晚的時候陪元風出去散步,放鬆放鬆。元風也不去打擾她。他知道,高考對於一個人是多麼重要的事。他壓抑着自己的情感,生怕給木然壓力,或影響了她的學習。其實,在很多時候,他已經表現出來了,但他清楚地明白,那只是他感情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如果他真地不控制,任由感情傾瀉,一定會嚇壞木然的。她搞不好會睜着小鹿一般惶恐的眼睛問:“哥哥,你怎麼了?”而元風呢!一定像個見不得光的魂魄一樣,瞬間魂飛魄散。所以,他只能忍耐和等待。-
“元風,姑姑的電話。”樂芝一般會在晚上九點左右給元風打電話,多年的習慣。因爲元風小時候要媽媽,不肯入睡,王老師就用這樣的方法哄他。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後,元風才肯好好入睡。這個習慣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元風,最近好嗎?”姑姑在電話那頭開始了噓寒問暖。生怕侄子受了委屈,受了凍,捱了餓。-
待把王老師和元風的生活起居全關心了個遍。姑姑開始說正事了。-
“元風,你想去國外留學嗎?”留過洋的姑姑還是希望侄子能出去看看,見見世面。不至於像她哥哥那樣安於現狀,如坐井觀天的蛙一樣,不曉得天有多大。雖然她愛哥哥,可是對於他的一些做法,樂芝並不敢苟同。就像娶木然的母親,明明是個火坑,是個陷阱,他還是往裡邊跳。對於元風,她總想着,不能讓他重複父親的路了。過年時,元風對木然的好感,她全看在了眼裡。女人對於愛情有種天生敏銳的直覺。-
“這個,暫時還不想。”元風怎麼能不想呢!作爲男孩子,他當然渴望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他愛上木然後,想法發生了變化。因爲她已經成了他的世界。只有在每次回家見到木然時,他的步履才格外輕快,而離開她時,又是那麼沉重。如果長年出國,見不到木然,他一定會想她想得發瘋。他已經不自覺地把這個妹妹納入了人生規劃之中。-
“因爲我還有科研項目呀。我的老師很器重我,我走不開……”元風扯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元風,我知道了。你是捨不得你妹妹吧!”姑姑笑着輕鬆地直接說出了元風的心事。元風自小沒有了母親,姑姑就像他的母親一樣照顧他,帶他玩耍,給他買東西,哪能不瞭解元風的心思呢!過年時,在爺爺家,木然頭不小心撞了一下,元風那緊張的模樣,姑姑都看到了。她明白,那是男人對於心愛女人的一種保護欲。-
“姑姑,別胡說呀。”元風被人說中了心事,反倒不好意思了。-
“放心吧!姑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有什麼煩惱可以跟姑姑說。出國的事,也得考慮考慮。我想讓你換專業學管理。畢竟咱們這個家以後得靠你撐着。”姑姑對元風一直很好,哪怕她覺得元風走錯了路,做錯了事,也不會訓斥他。而是希望他自己慢慢找到正確的路。因爲一個男人不經歷磨難,就不能成長。一朵在溫室裡長大的花終是可怕的。她之所以比哥哥更精練更強悍,也得感謝獨自一人在德國的那些年。病了無人關心,無人照顧,就那樣學會給自己打針,學會了給自己煲湯。從一個大小姐,蛻變成了一個極獨立的女人。在她眼裡,目前的元風還只是男孩,遠不能承擔一個做男人的責任。-
“恩。我會考慮的。之前修過管理學的學位呀。我也不是隻顧興趣,沒考慮過家裡的。姑姑放心吧!還有您教我呢。您說的可比那些教科書要生動有趣實用得多了。”元風在本科時,是雙學位。對管理學,他本身興趣不大,但他這人就是願意爲了家人去做一些事情,哪怕在他看來是有些無聊的。而且管理這東西,未必就真是能學來的。每年各高校培養的管理人才那麼多,有多少一畢業就能管人的,而且就管得好的。在元風看來,很多都是紙上談兵。而姑姑跟他講的多是實踐中得出的經驗。他上的是速成班。至於出國,他只想去當訪問學者。待個一年半載就回來。除了木然身邊,他暫時哪都不想去。-
“你呀!都快把我捧上天了。姑姑說的事兒,好好考慮考慮。你和那小姑娘的事,也一樣。”樂芝在電話那頭不斷叮囑着元風。她既像姑姑,又像朋友,還像母親。這樣的角色是多重的。-
“知道啦。”掛了電話,元風一直挺不好意思的。雖然26歲,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他被人窺探出了心事,還是有點害羞。他知道,姑姑不會對第二個人說。可是他表現得真有那麼明顯了嗎?能讓姑姑都察覺出來?不過,他也有點驚喜,一個人的秘密藏太久了,還是希望有人與之分享理解的。他很感謝姑姑的善解人意,沒有批評或指責他。-
其實,樂芝心裡當然反對這件事。只是她知道元風是個叛逆的孩子。倘若一刺激,只會讓事情變壞。對於元風只能慢慢開導,或者儘快把元風和木然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