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熱鬧,這李鈞分明是想坐山觀虎鬥。
更重要的一點,這個不速之客似乎對自己的想法瞭如指掌,三言兩句便把自己的臺拆得乾乾淨淨。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對方說的那些話並沒有切中要害。
而且從李鈞的反應來看,似乎也並沒有因此而生氣,看來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念及至此,葛敬定了定神,按捺住心頭躁動的殺意,冷聲開口。
“如今道門‘四山一宮’,我閣皁山雖然不敢自稱是執牛耳者,但多少也攢下了些家底,用得着去覬覦他陳乞生一個小小的老派修士?別說他現在只是位人仙主,就算是真的成爲了老派道三的牧君又如何?”
葛敬沉聲說道:“老派道路已絕,這是事實。我們想要收陳乞生入山門,不過是起了愛才之心罷了,沒有你說的那些彎彎繞繞。”
“老派道路斷絕,那是被誰給弄到斷絕的?現在你又起了愛才之心,真是好話賴話都被你說完了,葛道長果然是道法高深啊。”
商販豎起大拇指,笑道:“不過在下最佩服的還是道長你居然連老派道序三牧君都看不上,這顆膽子可真是包了天了。可我怎麼記得當年你們閣皁山就是被一位牧君提着把劍,從山門一直砍到了山頂,殺的血流成河?”
“難道是我記錯了?”商販歪着頭,一臉戲謔。
“牙尖嘴利,你到底是新東林黨,還是靈山派來的人?”
葛敬臉色陰沉:“敢不敢報上自己的來歷?”
“不是我不敢說,我是怕我說了,你這個小輩子聽了會後悔啊。”
葛敬哼了一聲:“原來還是位老前輩啊,怪不得知道這麼多陳年舊事。那貧道倒是真好奇了,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身份能讓我連聽都不敢聽。”
“行啊,那在下就給你漏點底,免得伱總覺得我在招搖撞騙。”
雖然是在跟葛敬對話,但商販的目光落在李鈞身上:“在下不學儒,也不修佛,學的是縱橫.”
話未說完,葛敬的眼眸便猛然一凝,臉皮緊繃,皺起了眉頭。
“大家在這裡萍水相逢,那就是緣分,今天我們不聊身份的事。”
李鈞開口打斷對方,臉上笑容不改,壓在兩人肩上的手臂微微用力:“接着聊我那命不好的兄弟。”
“行啊。”商販點頭笑道。
另一邊的葛敬則是黑着張臉,一聲不吭。
“天下分武,這個事兒李薪主應該已經聽得耳朵起繭子了吧?”
“這倒確實是,從成都府到現在的袁州府,我是走一路聽一路。總有些不開眼的人喜歡拿這個跟我說事兒,覺得以前他們贏過一次,就該用鼻孔對着我。”
李鈞不解問道:“不過這跟我們要聊的事兒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天下分武裡被分的,可不止是門派武序,還有道序的‘真武’。”
商販探着腦袋望向葛敬,問道:“我說的對嗎?葛道長。”
“這算什麼秘密,也要拿來在這裡賣弄?”葛敬神情輕蔑。
“確實不是秘密,不過武當的事情,你們‘四山一宮’誰敢說自己甘心?不過都是念念不忘。現在終於看到了一點反常的迴響,立馬就又開始動了歪心思。”
商販冷笑道:“因爲你們很清楚,除非有辦法能夠跨過‘甲字天仙’這道門檻,否則你們一輩子都要被龍虎山騎在頭上。就算暗中恨得牙癢,也不敢下狠手拆了他龍虎山的祖師堂。”
“不過很可惜,黃梁夢境從建成的那天開始,道門的權限便已經各有其主。龍虎山手中的雖然不是最多,但卻是最關鍵。你們本以爲綁定天仙席位能夠讓自己的地位永固,沒想到現在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而且你們乾的傻事可還不止這一件。”
商販譏諷道:“本來武當要是還在,龍虎還有人制衡。可是你們這羣傻子居然被張家人忽悠着分了真武,又砸了自己的腳一次。張家人是捱了頓毒打,到現在還沒喘過氣來,可你們又撈到了什麼好處?半點沒有。”
葛敬的臉色越發難看,怒斥道:“我們聊的是陳乞生的事,不是聽你在這裡充當馬後炮,裝腔作勢!”
“我現在聊的就是陳乞生的事。”
商販伸出一根手指點向對方,“歸根結底一句話,你們收的就不是門徒,是利器。爲的不是惜才,而是殺人。”
長街上猛然吹起一股冷的刺骨的寒風,刮向坐在路沿上的三人。
“這就對咯,一言不合就要怒而殺人,這纔是你們道序的性格嘛。何必在這兒裝什麼醇厚良善,演什麼寬厚好人?”
商販打了個寒顫,臉上卻沒有半點懼意,嬉笑諷刺着葛敬。
可出乎他的預料,先開口的竟然不是已然惱羞成怒的葛敬,而是一旁看戲的李鈞。
“老輩子,你這麼說話可就有點不對了。咱們就事論事,不罵人。”
李鈞的口吻彷彿兩人是認識多年的熟人一般,輕輕拍着對方的肩膀:“而且這道門也不是善堂,閣皁山出手庇護陳乞生,那可是駁斥了龍虎山的面子,如果那‘甲字天仙’真有你說的這麼厲害,那他們付出的代價可不小,總不能一點好處沒有吧?”
“李薪主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商販眉眼開懷,滿臉舒坦,似乎對李鈞話中的‘老輩子’三個字格外滿意。
“老輩子.”
李鈞也瞧出了一點門道,不禁挑了挑眉頭,咧嘴笑道:“你要是喜歡聽,我也不介意喊,不過就是不知道你挺不挺得住了。”
商販一愣:“什麼意思.”
“沒什麼,沒什麼。”
李鈞打了個哈哈,轉過頭看向葛敬:“葛道長,別人可都人身攻擊你了,你難道不準備說兩句?”
“跳樑小醜,有什麼好與之爭辯的?”
葛敬冷漠的目光盯着商販:“貧道只想問一句,如果說我閣皁山是居心叵測,那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來此目的就一個,救人。”商販言簡意賅。
“簡直荒謬!這裡誰需要你救?”
葛敬怒極而笑。
“估計再過幾刻鐘,閣皁山的大隊人馬就該到了吧?讓我來猜猜帶隊的都有誰?是易魁鬥?或者是姜爵?還是你的親傳大師兄葛烽火親自出馬?”
商販一字一句說的隨意,卻如一刀一劍落在葛敬的臉上,削掉多餘的表情,只留下一臉冰冷。
“在李薪主第一次襲擊上饒道宮的時候,你們閣皁山祖師堂內所有的道三就分散坐鎮各地,嚴防死守,一副已經預料到李薪主會突然找上門來。這一點不奇怪,畢竟以羅城在倭區乾的那些卑鄙事情,被人尋仇也是理所應當。”
“真正有意思的是你葛敬今天爲什麼要演這一場戲呢?因爲你想拖延時間。”
商販自問自答:“這方面你們閣皁山確實不像龍虎山那麼虛僞,一貫是能羣毆那就絕不單挑。”
“如果真被閣皁山給圍了起來,以李薪主你現在的實力,想逃脫恐怕也是難如登天。到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怎麼處理你?”
李鈞不假思索:“當然是殺了唄,不然還能怎麼樣?”
“不一定,畢竟他們捨不得陳乞生,殺了你,可就徹底丟了這位罕見的人仙主,捎帶手也丟了尋求武當遺產的希望。”
商販話鋒一轉:“不過你要是冥頑不靈,那他們肯定也不會心慈手軟。畢竟以你現在的體魄強度,完全可以用來煉製具證八身之一的血肉真身,誰要是拿到手,拋開對溫養道基的好處不說,那也是實打實的巔峰道三的戰力啊。”
“既然是這樣,那老輩子你爲什麼不早說,還在這兒絮叨這麼久?你這就有些不夠意思了。”李鈞裝出一臉惶恐道。
商販哈哈一笑:“現在說也是來得及。”
“故事倒是編撰的有模有樣,你覺得有人會信嗎?”
一旁的葛敬平靜開口。
“這裡就三個人。我信,你不信。”
商販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道人,眼睛卻看向李鈞:“你信嗎?”
“我該信嗎?”李鈞收回壓在商販肩上的手,指着自己。
“難道你要去信一個道序的人?”
“他們確實不值得信。那老輩子你就難道值得?”
“都叫老輩子了,難道還不值得?”
商販微微一笑:“我是個好人,以後你就會知道。我的話說完了,再會了。”
話音落下,他眼中的光亮漸漸暗淡,似乎就要脫離這座幻境。
“老輩子,時間還早,彆着急啊。”
消弭的眸光陡然一盛,帶着疑惑落在李鈞的臉上。
“兩位的話都說的差不多了,接下來輪到我來說說。”
李鈞捏着手腕,輕輕轉動着手掌,咔咔的骨頭響聲連成一片。
“我不管你走得哪條道,是縱橫也好,是陰陽也罷,身後有多大的勢力,身份又是有多顯貴,這些我都沒興趣。你今天跳出來示好,背後有什麼盤算,我也不想聽。我只想告訴你,以後獻殷勤記得明着來。我這人被害慣了,遇見你這種藏頭露尾的謎語人,只想把你的頭打爛。”
這句話是對着商販。
“我不管你是真想庇護陳乞生,還是隻想利用他老派修士的身份,如果不是出了點插曲,你現在應該已經躺下了。在倭區,羅城殺了我兄弟媳婦,還想把他煉成黃巾力士,我要是跟你們化干戈爲玉帛,那我哪裡還有臉回去見他?”
這句話是對着葛敬。
李鈞無視表情迥異的兩人,自顧自拍了拍褲腿,從路沿站了起來。
“你們這些人自以爲坐的高就能看得遠,習慣了用利益來評判得失,總覺得隨便丟下點骨頭,就有人爭着搶着跪下來舔。可惜我就是個從一道道死關中衝出來的亡命徒,就喜歡蹲在路邊,看的最遠也是指尖。所以我不管你們兩人今天唱的是雙簧,還是在演一出苦肉計。”
“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四個字,報仇殺人。”
李鈞回身看向兩人,壓着眉眼:“龍虎、閣皁,還有裝神弄鬼的你。在老子面前,演什麼戲,裝什麼逼?”
“我話說完,你們明白了嗎?”
李鈞語氣揚了揚,一身跋扈氣焰。
“我”
商販嘴脣微動,下一刻頭顱卻轟然炸開,身體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看來‘老輩子’這三個字的分量,你扛不住。”
李鈞看着地上緩緩化爲泡影的屍體,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轉身看向身後。
本該坐在路沿上的葛敬,此刻身影赫然懸停在李鈞身後的半空之中,眼眸之中泛起道道劇烈的黑色漣漪。
剎那間,李鈞周遭的空氣如同被烈焰燒灼,不斷扭曲晃動。
下一刻,眼中斑斕的色彩褪成黑白,招搖旌旗遮天蔽,無數頂盔貫甲的士卒列陣長街,軍容威嚴,殺氣透陣。
“確實是出了點小插曲,但並不能改變結果。”
葛敬站在軍陣上空,再不用維繫虛僞善意的他,眼神森冷,語氣淡漠說道:“李鈞,你現在就是籠中困獸,本道君最後問你一句,降還是不降?”
“殺!殺!殺!”
地面在敲砸的兵戈下寸寸龜裂,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響徹雲霄。
“到現在你還覺得是你發現了我?當真就沒想過其實是我在等你自己露頭?”
李鈞冷笑道:“想學人玩陰招,你就算跟黃梁假人廝混上千年,也還太嫩了點。”
話音落地,葛敬瞳仁驟然緊縮,雙手猛地緊握成拳。
視線中,李鈞的身影憑空消失,就連自己的神念也捕捉不到半點痕跡。
心中驚駭的葛敬連忙撤銷幻境,同時神念全開,無物釋術,在周遭佈下一道道防禦。
黑白幻境消散褪去,繁華卻空寂的街道再次出現在葛敬的面前。
全身戒備的葛敬並沒有遭到任何突襲,視線中,李鈞依舊坐在路沿上,擡着頭,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霎時,一股被人愚弄的羞惱瀰漫在葛敬的心頭。
“老話常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你現在這副表情就對了,這樣我纔有理由打你。”
一枚表面勾勒着‘浮翳天’三個小字的虛幻符篆懸浮李鈞身旁,這正是將他拉入幻境的罪魁禍首。
李鈞站起身來,衣袂帶起的微風吹散符身,化爲一道黑色煙飛回到葛敬的身邊。
一隻拳頭大小斑斕械獅跳上葛敬肩頭,張口將煙氣吞入腹中,獸眼怒張,惡狠狠的盯着李鈞。
閣皁山三品道祖法器,五色獅子。
李鈞擡眼望着半空中的葛敬:“你的師兄弟們還沒來,眼下你一個人跟我捉單放對,我就不問你降還是不降了,我就問問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死法?”
話說到這個份上,葛敬怎麼可能服軟?
即便是忌憚這能夠瞞過神唸的詭異武功,自己也只有放手一戰。
“李鈞這裡是我閣皁山的地盤,不是你有資格造次的地方。沒有那具墨甲的幫忙,單憑你還不配跟本道君叫囂。”
葛敬低頭俯視一身黑衣的李鈞,冷笑道:“你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護不住陳乞生,把他交給我們,可以得一條生路。如果你不知好歹,非要找死,可就不要怪本道君手下無情。”
“哈,狠話放的不錯,但還是缺點了氣勢。看來沒了神念,你們這羣新派道序就跟被人卵蛋一樣。”
李鈞眉鋒一挑,咧嘴笑了起來:“不過你放心,一會兒不會很痛。殺你們,我很熟練。”
他眼神一厲,腳下炸出‘砰’的一聲爆響,身影沖天而來,拳鋒裹着刺耳的音爆直奔葛敬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