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詛咒與祝福
自白日鎮迷霧事件結束已過去數天。
這數天裡又發生了一些事情,按照時間順序逐件說明。
首先是青鳥在那晚施展的詛咒。
是的,事後我才知道,那不是契約,而是詛咒。在第二天給青鳥做早飯的時候,我仔細地用覺察力摸索自己的身體。能夠感受到在無形中刺入身體的像鎖鏈一樣的東西,一頭連接着我,另一頭連接着青鳥。我以前也不是沒有中過詛咒,因此很容易就看清楚了。而這東西的立意大概是防止我今後再向受害者主動償命吧。
詛咒和契約不一樣,後者是允許違背的。或者說,違背契約本身就是契約精神的一環,前提是在事後按照契約支付代價。但是詛咒不一樣,在找到辦法解除詛咒之前,我只能嚴格地服從於詛咒的內容。也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內容,或許如果重複上次劍齒向我討命的情景,我的身體就會自動反擊?或者是真正地處於那種情景下的時候,我就會被詛咒暫時洗腦,做出截然相反的決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接受那種事情,但如果青鳥希望我如此,我還是會順從於她。因爲我實在是虧欠她太多了。而且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與其說是負面的詛咒,不如說是青鳥爲了挽救我的生命而做的祝福。雖說要是叫塞壬來評價,她大概會說強加的祝福與詛咒無異吧。
問題是,青鳥到底是如何成功詛咒我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她擅長詛咒。當然,詛咒是術士的基本功,她會也不足爲奇。但除非是專精於此,否則要以我爲詛咒對象還是難度高過頭了。
我想起了她特地做給我的飯菜,以及一些關於交感巫術的常識。
詛咒某種意義上就和毒素一樣,因此也能夠以飯菜施展,但過程要離奇得多。例如,有些術士擅長以剩飯剩菜施展詛咒,因爲人吃剩下的飯菜和他肚子裡的飯菜還存在着某種巫術原理上的聯繫,術士能夠透過這種聯繫把自己的力量直接傳送到敵人的身體內部。
此外,我還看到了一些其他值得注意的情報。
咔嚓咔嚓的動靜從自己的頭上傳了下來。我有些難以適應,或許是以前對別人腦袋動刀的惡事做太多,輪到別人對我腦袋動刀了,我便緊張得反射性提肛。這未嘗不可以說是殺人犯特有的做賊心虛。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問起了詛咒的事情。
然而前夜終究是沒有從隱秘世界裡消亡,而是逐漸地死灰復燃。因爲在隱秘世界裡最不缺少的就是渴望力量之人,而渴望力量之人又很容易走上成爲惡魔術士的道路。前夜一路招新納賢,竟又在六年後的今天重新成爲了安全局的一大眼中釘。
魅魔如此孤僻的思路,雖說是源自於她獨特的人生經歷,卻也是很多術士的共同作風。他們其實很不在乎集體和組織,又大多是秘密主義者,嚴重缺乏合作精神。要不是安全局痛擊惡魔術士,那些惡魔術士大約也不會想要與不知道何時會插自己兩刀的同道中人結伴而行。
爲什麼臭名昭著,理由相當直白,因爲那個組織聚集了大量的惡魔術士。
除去接受她,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塞壬把魅魔的記憶全部提取完畢了。
魅魔聞言一怔,想不通這個問題的真意。她放下了手裡的木盒,認認真真地思索了下咬血的出題思路,最後還是決定順着對方的話接下去,“一個人只能有一條生命吧。”
她笑了笑,放下梳子和剪刀。
“這個世界上哪裡有奴隸死了,會連累主人也去死的詛咒啊。”我說,“一般都是反過來吧。”
惡魔術士的危害性之強,從霧之惡魔一事便可見一斑,後者就是由某些不知死活的惡魔術士降靈到現實世界的。安全局自然不會放過這種危險度極高的隱秘組織,多年以來一直持續着嚴厲的打擊態勢,並且在一六年上旬對其造成了近乎於毀滅性的重創。
這也解除了我的一大疑惑:這個詛咒之所以能夠對我成立,是因爲我不是接受詛咒的人,而是發動詛咒的人。
我從魅魔的記憶裡找到了具體地址,並且將其記了下來。
而魅魔只能算是前夜的邊緣人,在組織裡的立場就好像我在安全局裡的立場一樣,她是直屬於咬血的部下。與中間人的看法差不多,她也覺得前夜無非是咬血加入過的無數隱秘組織的其中之一而已,並且認爲自己甚至連加入的必要都沒有。要不是咬血隨口推薦,她根本就不想和其他人“抱團取暖”。咬血也沒有勉強她,任由她去了。
青鳥在起牀後洗完澡吃過早飯,我還在思考要怎麼自然地跟她聊詛咒的事情呢,她忽然向我提議要不要剪個頭髮。我也覺得最近自己頭髮的確有點長了,還以爲她是要我去理髮店,卻見她從電視機下的櫃子裡拿出了剪刀。
不過,以對象的身體組織爲媒介詛咒對象的法術我聽說過不少,這早已成爲了很多民俗怪談約定俗成的套路,而反過來詛咒有着自己身體組織的對象的法術就沒怎麼聽說過了。況且以我對詛咒的抗性,不擅長詛咒的人就算是直接從我的身體內部發動詛咒也無濟於事。
不過,儘管那麼不相信其他人,魅魔卻相當地信賴咬血。她打從心底裡認爲咬血是自己的再生父母,願意爲咬血赴湯蹈火。而咬血似乎只是把她當成自己扶植過的無數惡魔術士的其中之一而已,總是維持着不冷不淡的態度,從來沒有在她的面前有過真情流露的跡象。
魅魔由於和霧之惡魔融合,自己的靈體碎片與大量的霧之惡魔的靈體碎片混合在一起,僅僅是將其挑揀出來都很麻煩,因此連塞壬也是費了好一番辛苦才徹底搞定。多虧了她的努力,我從中找到了一些有價值的情報。具體地說,就是“關於咬血的情報”。
在接收到我的遺書,又確認到我的安全之後,她就有了這個計劃,並且爲此做足了功夫。簡單地說,她爲了施展這個詛咒而做了所有的前置準備,卻在最後關頭故意把我推到了扣下扳機的立場,而自己則站在了受詛咒的立場,引導我毫無自覺地扣下扳機。當時我卻以爲是自己要中招,還懷着那樣的心理準備而吃下了她爲我準備的飯菜。
魅魔激動地看着手裡的木盒,開始暢想得到力量之後的自己。而咬血則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的臉,然後轉過身,走到了窗戶前,凝望着窗外的黑暗。
“是的。”她接着道出了相當不得了的發言,“這就是我讓伱對我下的詛咒。”
沒過多久,我就從青鳥那裡得到了真相,這個真相把我自以爲是的想法全部推翻了。
那頓飯菜裡確實混入了她的身體組織,而結果就是把我的身體變成了與她的心臟有着聯動關係的“草人”。如果我死亡,也會連累到她。當然,她也是有着強大詛咒抗性的主力級術士,哪怕她已經故意敞開懷抱擁抱詛咒了,這樣的詛咒也很難在之後傷害到她。所以她壓縮了詛咒的生效條件——只有當我像上次一樣白白地交出性命之際,這個詛咒纔會發動。
“心臟麻痹……”我啞然。
咬血在前夜裡的地位比較特殊。她不算是前夜的自己人,卻有着強大的力量,在崇拜暴力的惡魔術士羣體裡很是吃得開,也算是前夜的半個高層了。
“對你就得這麼做。不這麼做的話,你就又要在我轉移視線的時候自顧自地消失了。”她說,“如果你是英勇地犧牲了,我會很傷心,也會爲你而欣慰,因爲你終究是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死去的。但如果你是在還沒來得及成爲自己想要成爲的人之前,就白白地把自己的性命親手交給了別人……我也會很傷心,不是普通的很傷心,而是很傷心很傷心很傷心……傷心到覺得就連活着都很難受,說不定會想不開,找個天台跳下去。”
那是咬血前往白日鎮,將霧之惡魔交給魅魔的晚上。
我想了想,“你是指……把對象的頭髮或者指甲加入到用草編織的人偶裡,通過攻擊這個草人,爲對象帶來傷害的詛咒法術嗎?”
“你覺得一個人能夠擁有幾條生命?”咬血忽然問。
“但就算我這麼說了,你也有可能不會當真吧。所以我就要有所表示。”她接着說,“如果你真的以那種形式死去了,我就會死於心臟麻痹。”
原來她還自學過修剪頭髮嗎?只是我前腳還想着詛咒與頭髮等身體組織的關係,她後腳就說要幫我理髮,難免令人生疑。但我能夠感受到,她在這麼說的時候是真的沒有任何居心,是真的只是想要幫我修剪頭髮而已。也就由着她把我牽到陽臺上坐下來了。
但我重新在腦中回顧了昨晚的經歷,她應該沒有對剩飯剩菜動過手腳,而是在我吃進肚子的飯菜裡混入了什麼。比如說自己的身體組織,像是磨碎的頭髮或者指甲,亦或是血液什麼的,以此直接與我的身體建立起了聯繫。從我感受到的無形鎖鏈直接連接着青鳥來看,這個猜測應該是正確的。
“剪短而已,保證給你理得好好的。”她自信滿滿地說。
而其中最有價值的部分,無疑是咬血的行蹤。
曾經我在中間人的記憶裡得知過,咬血在隱秘世界裡就好像是僱傭兵一樣,向衆多組織兜售過自己的武力。而最近她則加入了某個大型組織,還帶着魅魔也加入進去了。
“你可是我的愛之奴隸哦。你的生命不僅僅是你自己的東西。”她說,“而這個詛咒,不過是把這種想法以最直接的形式傳達給你而已。”
她輕輕地哼着和煦的旋律,與落地鏡裡的我對視一眼,又迎着上午的陽光和馬路傳來的汽車聲,面帶笑意比劃着梳子和剪刀。
“那個詛咒啊……”她的態度很是自然,“你知道扎草人嗎?”
而身中詛咒的青鳥則站在我的身後,坦然地說出了這樣的話語,“李多,你可能是想要成爲大家所有人的英雄,但是我不一樣,我只想要成爲你一個人的英雄。”
在青鳥的解釋之下,我終於明白了她到底做過什麼。
這個詛咒,原來不是針對我的詛咒,而是針對她的詛咒。
不,或許還是有過一次的,雖然要將其稱之爲“真情流露”多少有些勉強,但起碼咬血在那次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那個組織的名字叫“前夜”,是個在隱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組織。
“所以,李多……”她伸出雙臂,從後面環住我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了我,然後用柔軟而又溫暖的臉頰,輕輕地摩擦着我的臉頰,並且在我的耳畔輕輕地說,“當你變得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覺得連活着都很難受的時候……就多想想我吧。”
我心想,她對我這麼做、這麼說,真是太狡猾了。
我不由自主地靜息,消化這些過於刺激的信息,然後問:“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這種隱秘世界的常識落到世俗社會裡往往會扭曲爲某些迷信。在古代,有些地方的人們認爲如果自己的剩飯剩菜變質了,肚子裡的飯菜也會跟着變化,把自己害死,所以會在此之前將其處理掉;而如果是以現代的角度出發,又或許會以衛生的角度對古人的這種行爲產生另外一番符合科學道理的解釋。
在將霧之惡魔交給魅魔之前,咬血與魅魔說過,她在天河市有個臨時的住處,最近她會留在天河市處理某件事情(她沒對魅魔說具體是什麼事情),如果魅魔成功地融合了霧之惡魔,就去那裡與她見面。
我驚愕,“什麼?”
“沒錯。”咬血贊同地點頭,又話鋒一轉,“但你是否有聽過這種說法?人其實會死三次,第一次是斷氣,他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了;第二次是葬禮,人們再也看不到他了;而第三次,是最後一個知道他的人,都把他忘記了。”
魅魔迴應,“略有耳聞。”
“所以歷史上無數人都前仆後繼地追求留名青史,以爲只要還有人記得自己,自己就算是還剩下一口氣。”說到這裡,咬血流露出了嘲笑的口氣,“一派胡言。”
她轉過身來,斬釘截鐵地說:“人只會死一次,只要再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那就是不折不扣地死了。”
新年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