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進入蜃樓市之後,看到的是宛如廢土電影一樣的場景。
在城市中林立的建築物到處都是破壞的痕跡,街道上遍地都是變質乾涸的黑色血污和早已爛完的人骨殘骸,大量廢棄毀壞的車輛在道路上胡亂擺放着。城市裡似乎發生過了規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恐怖屠殺,僅僅是看到這幕狼藉至極的場景就能夠多少摸索出噩夢發生時的冰山一角。我根據現場的種種痕跡以及自己之前的遭遇展開了想象。
噩夢發生之際,一定有着人們無法理解的恐怖之物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那些東西理應僅僅會出現在恐怖片裡,或者僅僅是出現在走夜路時不經意間浮現出來的詭異妄想裡,如今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陽光下的街道,肆無忌憚地咆哮、撕咬、吞噬人們的血肉。
那些東西的數量一定很多,並且每一頭都不是人力所能夠抵抗的。人們變得驚慌失措,企圖從噩夢之中逃離,街道上發生了此起彼伏的慘叫,以及流血、踩踏、絕望、死亡,說不定還有一些醜陋陰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慌不擇路到驅車撞進了路邊的店鋪裡,車輛和店鋪的殘骸都在無聲地述說那樣的畫面。
不止這條街道是這樣。我們慢慢地深入着蜃樓市,無論移動到哪裡,看到的都是大同小異的場景。整座城市都淪爲了鬼城,我感受不到絲毫的生機,有的只是死亡和寂靜,以及無處不在的薄霧。
在無邊無際的,如同深夜的海洋一樣令人窒息的震撼之中,我得出這麼一條結論:蜃樓市被毀滅了。被這場迷霧,被迷霧裡衆多的惡魔毀滅了。
怎麼可能會這樣。我很想要反駁自己。因爲,就算是正牌的,全盛時期的霧之惡魔,也不過只能覆蓋和毀滅一座小鎮,而這裡可是一座城市。完全不是一個次元的。
“這裡,這裡真的是蜃樓市?”小景無法接受現實地問。
“看來是有着數量極其多的惡魔出現在了蜃樓市裡,並且展開了大量的殺戮……在歷史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但我還以爲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戰亂國家,或者發生在很久以前的資料裡……”喬甘草震驚地說,又反覆地看着自己的羅盤和前方的街道。
從剛纔開始,她對於前進方向的指引就變得不那麼順利了,似乎是遇到了某些阻礙。
接着,她好像發現了什麼問題,“這些殘骸是不是不大對勁?”
“從屍體的腐朽情況和血液的痕跡來看,距離事發當時應該已經過去了半年左右。”我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蜃樓市半年前就毀滅了?”小景呆住了,“怎麼可能,我在出發前還在網絡上看過蜃樓市最近幾年有沒有什麼新的好玩的地方,還看過一些本地人在昨天上傳的視頻呢。等等,難道說……”
她大概是根據自己以前看過的一些幻想故事,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難道說這裡不是真正的蜃樓市?其實是這場迷霧塑造出來的,像是某種幻境一樣的地方,而真正的蜃樓市並沒有被毀滅?”
“倒也無法否定這種可能性。”我對於這個樂觀的想法給出了不上不下的評價,因爲在我的心裡還有着另外一個不那麼美好的想法。
她大着膽子湊近了路邊的藍皮大卡車,似乎是在懷疑這是不是真實的東西。但就在這時,一頭披着黑色金屬甲殼的惡魔從大卡車的另一邊躍上車頂,再對着她襲擊了過去。而就在惡魔即將割下她頭顱的剎那,我發射進去的刀罡將其凌空劈碎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她看着地上的惡魔殘骸,遲鈍兩秒鐘才後知後覺地發出了驚恐的喊叫,接着連忙回到了我的身邊。而緊接着,又有兩頭體大如牛的惡魔從大卡車的兩邊繞行過來向我們襲擊,卻依舊被我如法炮製、當場擊殺。
之前我們在濃霧裡穿行時僅僅遇到了一頭惡魔,到這裡卻同時遇到了三頭惡魔。明明霧氣都變薄了,惡魔卻變多了。
我向喬甘草提問:“這裡的霧氣已經變得很稀薄了,對於我們接下來的活動還有負面影響嗎?”
“影響已經變得很低了。這裡明明是迷霧的深處,霧氣卻那麼淡薄。”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羅盤,“自從我們進入了城區,時間和空間就沒有之前那麼容易混亂了。就算是小景應該也不會在這裡迷失。”
“城裡的霧氣淡,城外卻那麼濃,也就是說這個迷霧的作用大概就是防止內部的人往外逃離。哪怕這不是唯一的作用,也起碼是有這個目的性的。裡面的人如果逃到外圍,立刻就會陷入迷失,再也無法認知到正常的時間和空間。”我說,“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在我們被捲入迷霧的同時,大量的惡魔開始對蜃樓市展開了屠殺。但是,由於我們當時身處於時間混亂的外圍,與城裡的時間流速不一致,所以當我們過來的時候,城裡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年之久了。”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點頭,“這說得通。”
雖然是我自己先提出的推測,但我還是挑了根骨頭,“不過,小景姑且不論,我和你的時間感覺應該沒有混亂吧,爲什麼會與城裡錯開那麼多?”
“我們在判斷自己的時間感覺是否混亂的時候是以外界的時間作爲基準的,而如果是以城裡的時間作爲基準,那麼我們的時間感覺就是相對混亂的。畢竟我們之前都沒有進過城,又怎麼知道城裡的時間呢?”她說,“這還是輕度的現象。因爲我和你的覺察力都比較高,又沒有徹底陷入說不出時間的地步,所以才僅僅錯開了半年。要是小景沒有跟着我們,而是自己獨自進了城,說不定就會掉落到奇奇怪怪的時間段落裡。”
“啊?”小景呆若木雞。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我是伱的隨行人員,你說要去哪裡,我都會奉陪。”喬甘草注視着我。
“你現在還可以繼續計算出離開迷霧的線索在哪裡嗎?”我問。
她搖頭,“已經做不到了,佈置這個迷霧的人非常厲害。我只能知道線索就在蜃樓市裡,但不知道是在蜃樓市的哪裡。”
我一邊看着空蕩蕩的廢墟街道,一邊在心裡權衡了起來。這起事件的規模之大,已經遠遠地超出了我所能夠處理的級別。我很想要聯絡列缺,聯絡外界的安全局,卻無法將信號傳達出去。
不過說起安全局,蜃樓市的安全局又變成如何了呢?他們在這場浩劫之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蜃樓市的普通市民無力抵抗災難,但安全局術士總是有辦法的吧。或許在蜃樓市的某處,還有很多安全局的術士正在做着某些努力,甚至是庇護了一定數量的倖存者市民。
我們現在還是兩眼一抹黑的局面。穩妥起見,我想要先與安全局勢力匯合,從他們那裡得到更多的情報和幫助。
我把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喬甘草也贊同了。
只是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蜃樓市安全局往哪裡走。雖然有了解過地址,但現在手機連不上網絡,地圖軟件用不了。哪怕把地圖拿給我我也看不來,況且現在手上連地圖都沒有。好在喬甘草比我更有辦法,她在路邊的車子裡翻找出了本市的地圖。看到這一幕我才意識到,雖然現在是電子地圖的時代,但還是有很多司機會在車子裡放紙質地圖。我在這方面的生活常識還是比較欠缺,有些地方不得不仰仗她。
很快,她就在地圖上鎖定了安全局的位置。我們開始移動。
在路上,又有一些惡魔對我們發動了襲擊。並且越是深入城區,惡魔襲擊的頻率就越高,甚至在同一條街道上連續遇到了五六波襲擊。雖然也有我們沒怎麼注重隱藏的緣故,但這種危險程度已經遠遠地超出了允許一般人在外面活動的範圍。
如果我是個在災難發生初期靠着躲在家裡免於一死的倖存者,根本就無法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潛行到外面收集生存物資。而且惡魔也都是有着覺察力的,一般人的隱藏簡直是形同虛設。要是屏住呼吸躲藏在某個固定的地方也就罷了,跑到外面完全是自尋死路。也就是喬安那種天生覺察力敏銳的人才可以從惡魔感知的邊緣處繞過。
那些襲擊過來的惡魔全部被我擊斃了,小景也不再一驚一乍,像是在亂數廢墟那時一樣重新習慣起了我的保護。
一小時之後,我們來到了蜃樓市安全局。
然而結果卻是令人大失所望,蜃樓市安全局裡面空無一人,並且也到處都是破壞的痕跡。不止如此,這裡被破壞的程度更加徹底,甚至說像是被導彈轟炸過一樣都不爲過。建築的大半都崩塌了,剩下的能夠進入的地方也都是遍地瓦礫,地上倒着一具又一具穿着安全局制服的屍骸,多到數都數不過來,像是經歷過了極其激烈的屠殺。
蜃樓市安全局全滅了。
儘管還無法斷定有沒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倖存者,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據點遭到了如此的毀壞,成員死傷慘重到了這種地步,即使還有少數人倖存,肯定也發揮不出來作爲一城的安全局應有的機能了。我從來都沒有試圖想象過,一城的安全局居然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壓下了心裡的震驚,仔仔細細地觀察着周圍。從這些破壞的痕跡來看,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毀滅蜃樓市安全局的好像只有一個人。
是的,有人單槍匹馬毀滅了這裡的安全局。
這已經不是主力級能夠做到的事情了。
蜃樓市安全局雖然在外界時間的一週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主力級“句重”,但是在準備齊全的前提下,也還是有辦法擊退其他主力級的。當初的劍齒就是糾集天河市安全局的其他執法術士擊退了尉遲。而即使是猝不及防地被其他主力級術士襲擊,作爲一城的安全局也不至於遭到如此一邊倒的屠戮。畢竟各地的安全局都有着針對種種情況的預案,“突然被外來的主力級襲擊”這種事情更是定期演習的一環。
但如果襲擊者不是主力級,而是超主力級呢?
我聯想到了咬血,或許襲擊者就是她——當我帶着這種預設重新去看這些破壞的痕跡的時候,心裡忽然有了別樣的感受。儘管這些破壞的痕跡是那麼的暴力,與我印象中技巧精湛細膩的咬血截然不同,可我還是生出了不明所以的覺察,令我莫名地篤信,這就是咬血留下的“爪痕”。
這時,我在一處斷壁旁看到了一具奇怪的男性屍體。
這具屍體沒有腐爛,像是剛死一樣倒在地上,有太陽穴和心臟兩處致命貫穿傷。我稍微檢查了下。從這具屍體的身上,我捕捉到了一些淡淡的靈性。似乎有着某種法術設置在了上面,但是感覺不到危險性。
喬甘草也來做了遍檢查,然後遲疑着說:“這好像是……死靈術?這具屍體被設置了觸發型的死靈術?”
小景一聽到“死靈術”這個詞語,似乎聯想到了不妙的東西,“這具屍體會突然跳起來咬人嗎?”
說實話,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
“不,不是那種死靈術。”喬甘草搖頭,又繼續檢查,“我看看觸發條件是什麼……”
我好奇地問:“你連死靈術都懂嗎?”
又會異空間探索知識,又會死靈術,這個心理分析師也太多才多藝了吧。
“沒那回事,我沒研究過死靈術。不過這個死靈術是故意設置得容易讓人看懂,而且還是他在臨死前自己給自己設置的。大概是想要傳遞什麼信息吧。”喬甘草一邊說,一邊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觸發條件應該是安全局工作證件的靈性,我試試看。”
她像是給殭屍貼符一樣,把工作證件貼到了屍體的腦門上。
兩秒後,屍體把工作證件從腦門上摘掉,然後從地板上坐了起來。
“你們一定是安全局的術士吧,是來調查蜃樓市安全局毀滅的原因的嗎?我是總部調查組的成員,不好意思,我臨死前給自己設置的死靈術做得匆忙,所以只能給出非常有限的回答。”屍體說,“你們有什麼問題就趕緊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