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玉不琢，不成器
這輪新月最後的餘光，從關羽書房窗櫺間泄露光華。
眼看着就要迎來黎明前的破曉。
今夜註定無眠，關羽獨自一人站在窗前，他時而右手捧起《春秋左氏傳》看上那麼幾眼，可很快又放下。
《春秋》雖精彩，但此刻的關羽根本無法定下心來，滿腦子想的都是荊南，都是江東水軍的奇襲，還有關麟的那封答卷。
橫豎睡不着，他左右踱步，將整個“江東偷襲”的事件重新梳理了一遍。
而隨着梳理，他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疑惑。
——時間對不上啊！
偷襲荊南的江東船隊既兩天前就到“撈刀河’的入口處。
那即便關羽提前飛鴿，甚至部署兵馬支援，可時間上還是來不及。
正常來說，兵貴神速，越是這種時候，呂蒙越是完全沒有必要停止進軍，更沒有必要駐軍。
可…
他還生氣？
只是，這道亮光迅速的收斂，到最後，他竟罕見的低頭，陷入了某種冥想。
眼看着關羽的氣性與傲勁兒就上來了。
笑話？
卻更驚詫於呂蒙行軍過程中詭異的行爲。
一個粗獷的漢子跨過關府的迴廊，一路疾馳着狂奔而來。
“呂蒙爲何要停止進軍呢？”關羽喃喃自問。“他究竟在忌憚什麼？”
他是驚詫於關麟答卷中提前的預測。
接下來的話，馬良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下官聽聞，謀略將法之中，料敵於先往往最難。四公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足以彰顯其才華。關公一場考教，考出了這麼一位卓絕的公子，可喜可賀呀！”
馬良的語氣越發感慨萬千，“不論如何，此番能守住荊南，雲旗公子功不可沒，當嘉獎啊！”
馬良連忙問：“關公還有吩咐？”
——是周倉！
呼…
哪曾想，剛剛轉身的功夫。
提到這個，關羽就來氣了，他大袖一甩，“這小子還在校場上，在萬千關家軍面前，讓關某做‘罪己書’！”
這話脫口，關羽眉睫一跳，眸中閃過一道晶瑩的亮光。
“關公…”終於，馬良匆匆趕回，看到關羽依然沉鬱，馬良當先道：“已經按照關公的吩咐，部署完畢了，關公且放寬心，江東突襲既已失了先機，那麼荊南與江夏固若金湯，勢必無虞！”
關羽嘆息一聲，張了張口，卻又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白眉！”
“是！”馬良語氣篤定，他補充道：“此法雄的曾孫，還是爲劉皇叔入蜀立下汗馬功勞的謀主——法正！”
一旦長沙有失，荊南其餘諸郡勢必人心惶惶，局面就大爲不同了。
這已經是他今晚第三次發出同一個疑問。
既是偷襲，呂蒙理應一鼓作氣帶着江東船隊打到長沙，而長沙的防備豈能一夕間調度、集結。
“唉…”
儼然，在一定程度上，關羽對關麟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天翻覆地的轉變。
馬良連忙拱手，“下官特地查過，雲旗公子所言非虛，的確如此，一味的捕殺虎狼，長此以往，會逼得虎狼不得以踏入人類的城郡，爲禍人類。”
關公竟問出這麼一句？
這一刻，馬良胸口極劇起伏了兩下，他意識到，關羽心頭的那一抹驕傲已經有所鬆動。
就在這時…
關羽猛然擡頭，哪怕這次關麟答對了，可關羽依舊沒想服輸。
誠然…
難不成，真的下一封“罪己書”？
馬良識趣的起身告辭，留關羽獨自思索。
他的出現打斷了關羽的冥想，也將馬良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看着關羽這副模樣，馬良笑了，“雲旗公子的想法的確與常人不同，鬼使神差，哈哈，關公總不會以爲，這是雲旗公子運氣好，歪打正着吧？”
因爲關麟，真的鬆動了！
他到底在怕什麼？
或者說，是江東在忌憚什麼？
如果再往深處去想。
看到是熟悉的周倉，關羽連忙問道：“咋咧？可是荊南又有變故？”
別說，馬良的這番話讓關羽心頭燃起的怒火，登時熄滅了不少。
“只不過，怕是四公子不能領會呀。”馬良搖了搖頭，“因爲考武之後，關公封賞不均，四公子可還生着氣呢！”
聽到馬良讚譽關麟，關羽笑了。
“無虞就好，此番倒是多虧了那小子。”
“關某對他苛刻，是爲他好！”
一聲感慨後，關羽沉吟了一下，像是在心中做出了劇烈的掙扎後，方纔再問出口，“那百年前荊州的‘虎狼之患’，又真的是因爲法雄的‘禁狩令’而徹底根治麼？”
聽到馬良的話，關羽總算能寬心的坐下。
馬良知道，關公的驕傲這是又一次鬆動了，或許，他正在品評着關麟公子提及的那封“罪己書”！
當然，以一封關公的罪己書作爲關麟公子的嘉獎，總歸是有些不可思議。
他是關羽關雲長，怎麼可能向他的兒子服輸？
關羽目光凌厲，可一瞬之後他沉下氣來，語氣變得淡漠，“《禮記》中有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爲先。’”
生氣？
唔…
他輕聲問道：“考武之時，雲旗說的那百年前荊州‘虎狼之患’當真是因爲此間太守‘狩獵令’所致？”
馬良眼珠子轉動，過了片刻，他才感慨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吧，如今關公能與下官在此言及此‘罪己書’，能言及‘玉不琢，不成器’，這些還都是拜雲旗公子所賜啊。”
也就是說，哪怕他關羽提前做出應對、部署，可兩日的時間，依舊足夠呂蒙攻下長沙。
這…
“依你所言，關某獵狼訓練，也是如此了。”
而這些眼神的變化就像是他心境的變化。
只是這笑聲中，多了幾分冷笑與苦笑的味道。
“關公…不好了，不好了！”
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呵…
“若非他的那封答卷，多半現在長沙已經丟了，荊南也將危如累卵，那時候，怕就不是關公一封‘罪己書’能彌補了！”
這點，馬良最能感受的到。
講到這兒，馬良擡眸，迎上關羽的目光，接下來的話就填得了幾分謹慎與忐忑，“下官倒是始終覺得，關公還是對四公子太苛刻了。”
關羽喊停了他。
可關羽沒有回話，像是這件事兒，他還沒想好要怎麼辦。
言及此處，關羽頓了一下，眼眸望向桌案上關麟的答卷道。
關羽緩緩轉動着眼珠，眸中罕見的浮起一層潤潤的水汽，視線也由此顯得更爲灼熱。
“不，不是荊南！”
周倉氣喘吁吁，“而是…而是江陵城，江陵城出事兒，不知何人趁着夜色竟在大街小巷貼滿了…貼滿了官府佈告！”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