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官署之中,一個巨大的沙盤被堆起。
這沙盤是關麟繪製,特地命匠人擺出的。
沙盤的四周,關麟、陸遜、姜囧、姜維、馬良、淩統、甘寧、侯音、朱靈、朱術、關銀屏等人分別站立,這是一幅幾乎一比一還原漢中戰場整個地勢的沙盤。
沙盤中,陽平關將整個一分爲二,它的東北方向便是城固縣,再向西則是如今漢魏雙方決戰的風暴眼——漢中城!
它的西側,則是一方被秦嶺、定軍山、祁山、岷山、天蕩山包裹着的,由祁山道、陳倉道、木門道匯聚而成的一望無際的平原。
如此沙盤擺開,將漢中戰場最廣闊的這處平原一覽無餘的展開。
便是陸遜,看着這沙盤,都不由得指着那衆山包裹下的平原,驚呼道:“這陽平關前的平原,簡直是命中註定的漢、魏決戰的疆場——”
馬良則是輕捋着他的鬍鬚,淡淡的說,“雲旗的部署,終於等到最終收網的時候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裡將會成爲逆魏迅速轉入衰敗的巨大轉折!孔明那隆中對兩路齊出,聯合北上的構想也將徹底變成現實——”
被陸遜與馬良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於那平原沙場…
除了關麟!
而他的眼芒像是始終遊離於外圍,像是比起這決戰的疆場,他留意更多的是漢中戰場能通達的一條條道路!
陽平關以西的祁山道與陳倉道。
漢中以北的褒斜道、儻斜道,還有老爹關羽奇襲長安城的子午谷。
看到這裡,關麟不由的感慨道:“也唯是這麼五條道路了!”
這突然的一句話,將滿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的這邊。
馬良率先反問:“什麼五條路?”
姜維則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試着替關麟解釋道,“看來,雲旗公子關注的已經不是這一場漢、魏陽平關前大決戰的勝負,而是已經開始分析,那曹賊會往哪一條路逃亡!”
姜維的話讓關麟頷首,“知我者伯約也…”
他朝姜維淡淡的笑了笑,然後伸手指向這沙盤,依舊是那五條路…祁山道、陳倉道、褒斜道、儻斜道、子午谷。
然後,關麟順着那些山巒,手指劃過其中的道路。
“你們看,若走祁山道與陳倉道,勢必要經過下辨城,而下辨城已是被我三叔與馬孟起將軍攻陷,只要扼斷險要,曹軍想從這裡逃亡無異於癡人說夢…”
關麟開了個頭,大家夥兒也就都往這邊去想。
事實上,如果一切的計劃都順利實施,那如今局勢,漢中、長安攻陷,蠻族倒戈…曹操即便是手握大軍,可他最終依舊難逃鎩羽的命運。
若然最後決定逃亡,那必定是從這條道路中選擇。
姜維因爲在曹營中待過,也因爲從小生活在天水,對此地地形更爲熟悉,他接着關麟的話講,“因爲下辨城與劉皇叔大軍軍陣的原故,誠如雲旗公子所言,曹操若是逃亡絕對不會選擇祁山道與陳倉道,那麼…不可避免的,他會冒險過漢中,從褒斜道、儻斜道、子午谷這三條道路中選擇…可若是,他再得知長安失守的消息,那…”
不等姜維把話說完。
陸遜仿似想到了什麼,他“吧唧”了下嘴巴,然後一本正經的說,“有沒有可能,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曹操的第一選擇不是撤軍呢?”
被陸遜這麼一提醒,一干武人還在迅速的去追着這些謀士的思維,關麟卻是已經開口了。
他鄭重其事的回覆陸遜,“有這個可能——”
不過,話說到這兒,關麟微微擺手,示意大家夥兒討論的偏題了。
而這…都怪他!
哪能這漢中決戰還未打響,就已經開始去思索曹操敗逃的路線。
這也有些太自信了。
當然,打從心底裡,關麟是有這個自信的。
因爲…歷史上,因爲法正那卓越的“大軍團調度”能力完全碾壓了曹操這邊的謀士,這才逼使曹操“雞肋”退軍——
如今的情形,比之歷史上的漢中決戰,不知道勝面多了多少倍,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如若這樣還打不贏!那才奇了怪了!
也正是想到這裡…
關麟連忙把話題給徹底引回來,“飯要一口一口吃,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分析這漢中戰場吧,希望我們的計劃一切都順利吧!諸位,也都來說說,這一戰我大伯會贏得如何出色?我們中原這邊該趁勢做些什麼?”
沒錯…
不是這一戰的走向如何?不是這一戰的勝敗之術…而是這一戰將贏得如何出色?
關麟對這位大伯信心十足。
這種局面下,所有人均是信心十足!
…
…
天穹之下,漢中平原的遼闊原野上,兩支龐大的軍隊如兩片鋼鐵洪流,在凜冽的寒風中靜靜對峙。
一方是曹軍的三十五萬精銳,旌旗獵獵,鎧甲閃爍着冷冽的金屬光澤,彷彿是鋪展在大地上的鋼鐵森林,夏侯淵與他的神速營一馬當先,透出一股不可阻擋的凌厲之勢,以錐形陣施展開來。
另一方,則是劉備親自掛帥的二十萬大軍,趙雲、黃忠、張飛各帶一軍,呈現出一個巨大的雁形陣,彷彿那大雁展開的雙翼,要將敵軍的錐子悉數囊括、包圍!
此時的曹操身披玄色大氅,眼神深邃,他站在中軍處的高臺上俯瞰着整個戰場,那油然升騰的君臨天下的氣概流露而出…
身旁的將領們,包括西涼大將韓德與其四子韓瑛、韓瑤、韓瓊、韓琪;
包括五斗米教治頭大祭酒張方;
包括天水太守馬遵、郡尉樑緒、中郎將程武、程延,包括西鄉侯張緝,包括那五萬羌族大軍。
他們個個精神抖擻,嚴陣以待。
彷彿,只等曹操一聲令下,便將如猛虎下山般衝向敵陣,瓦解敵陣。
反觀劉備,他騎着白馬,銀甲白袍,在晨光中宛如真神降世。
兩軍之間的空地上,風聲呼嘯,旌旗飄揚,空氣中瀰漫着肅殺之氣。
士兵們緊握兵器,眼神中閃爍着冷光,彷彿他們已經準備好了,等待着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天下人翹首以盼,等待結果的決戰。
這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了,天地間只剩下兩軍對峙的緊張與寂靜。
“咚咚咚——”
“咚咚咚——”
伴隨着那如雷的鼓聲,大戰已是箭在弦上,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
“孝直,令旗給你…”
這時,騎跨在白馬上的劉備將手中的軍旗悉數交給法正,言外之意,這場大戰的統御由他來完成。
法正莊重的接過戰旗,劉備的聲音再度傳出。
“我大漢已經延綿四百年,能否再延綿四百年,這份重擔就交到孝直你的身上了!”
法正拱手:“主公放心,正必不辱使命!”
說話間,法正棄馬,一步步的踏上那指揮台,這一戰也是賭上他才學與情義的一戰,不容有失!
甚至爲了這一戰,法正從出征時就開始謀算,每一處山,每一條河,每一個地形,他悉數是諳熟於胸…乃至於,每一個排兵佈陣,他早有胸有韜略。
這時…
“報…”一名傳令兵迅速的駕馬而來,大聲道:“魏軍派人帶話來,說魏王有請皇叔軍前一敘!”
與這傳報的聲音同時出現的,是魏軍的軍陣中,曹操一人一馬緩緩的行出,行至兩軍陣前,六十歲的他,面頰上已是藏匿不住的滄桑,可他騎在馬上,卻是挺直了背脊,眯着眼正眺望向這邊的蜀軍軍陣,似是在尋找着什麼。
很快,他便找到了他尋覓的。
——是劉備!
是這位他最痛恨、最憎惡、卻也最欣賞的小老弟。
隔着半個戰場,劉備迎上曹操那目光,這一刻…兩位梟雄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彷彿能擦出火花,卻也使得他們彼此蠢蠢欲動!
按理說,如今已是決戰,整個戰場就要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修羅場,劉備與曹操是棋盤上對弈的棋手,是這場屠殺中唯二的持刀手。
他們不應該輕舉妄動,更不應該冒然出現在戰場!
可他們彼此,卻又像是“惺惺相惜”的摯友,他們知道,這一戰過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兩人能如此面對面的攀談了!
這會面,或許將是絕唱! 緊張、肅殺、決斷,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達到了頂點。
可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劉備也是緩緩驅馬向前,伴隨着馬蹄的踩踏,一步步的靠近那曹操,直到,兩人相距十步,劉備的馬方纔停住腳步。
曹操歇睨了一眼劉備,明知故問的問:“來者何人哪?”
劉備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出:“漢皇后裔劉備,字玄德,孟德兄好健忘啊…”
“原來是玄德賢弟啊!你、我少時相識,不曾想…如今你卻已經老成這副模樣了?”兩人目光相似,曹操凝視着劉備,“至於,你說的健忘?這世間還有比你更健忘的人麼?當年你緱氏山學藝的時候,是誰拉你入那‘奔走之友’,一同救助黨錮;當年你討伐董卓的時候,是誰扶你進了十八路諸侯?當年你被呂布追殺的無路可逃的時候,又是誰將你收留?常言道,知恩必報,可你卻恩將仇報,世人皆說你是仁義君子,可唯獨我曹操能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你是背信棄義、恩將仇報,也對…仁義?這兩個字什麼時候也不能與梟雄牽扯到一起!”
曹操的話說罷,輪到劉備了。
劉備笑了,是肆意的笑,卻也是苦澀的笑,“背信棄義,恩將仇報,曹操,這話虧你說得出來,這世間最是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的難道不是你麼?呂伯奢、陳宮、許攸、毛玠、崔琰、荀攸…還有荀彧荀令君,他們哪一個不是亡於你手!你僭越稱王,篡漢自立,囚君弒後,屠戮忠良,那些亡於你手的忠漢義士,這世間萬萬千千的黎庶哪一個不想食汝肉,寢汝皮。今日,天子詔書已至,劉備奉天子詔,順應天意,殺你報國…這便是備能給天下、給世人的交代!”
隨着劉備的話,“哈哈哈哈”曹操大笑了起來,“世間想食吾肉,寢吾皮的還真是多啊?可最終,他們無一例外的倒在了我曹操的腳下,屍骨不存…我給你個機會,你今日歸降於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我一同做輔弼之臣,侍奉天子!否則,我身後三十五萬大軍,明年的今天便是你劉備的祭日——”
“曹孟德…”不等曹操把話說完,劉備已經迫不及待的張口,“不瞞你說,今日之戰,我已經苦苦等了十八年,自打我在許昌得天子血詔,我便朝思暮想,每天每個夜晚都在想着與你的決戰!明年今天,我會到你的墳頭祭拜,我會給你立一塊兒墓碑,親筆在上面提上這麼一句——大漢奸佞曹孟德之墓!”
這時,曹操的表情已經變得震怒,他虎目凝起,冷冷的瞪向劉備,“你真敢與我打?你在我手上未曾有過一勝!”
“哈哈哈哈…”這次換作劉備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孟德兄,睜開眼睛去瞧瞧吧…這天下變了!曾經的我面對你時,或許還是虛張聲勢,可這三年來,我二弟,我那侄兒關雲旗以荊州一隅之地都把那東吳亡國了,都把你那洛陽與許昌給打下來,都把天子給迎回了,孟德兄,愚弟真不知道你還自信什麼?你還憑什麼以爲,你能再贏我一次!”
這…
劉備的這一番話讓曹操啞然、啞口。
曹操的虎目瞪得更大,“好,好,好得很哪——”
然後他勒馬迴轉,一邊回軍陣中,一邊高聲吼道:“開戰——”
劉備也勒馬回軍,五十餘年的生涯中,他從未有一日如今天般亢奮與激昂,“嗖”的一聲,人尚未回道軍中,雙股寶劍已經拔出。
“諸將士,鋤奸剿賊,殺——”
法正聽到這些會意,那獵獵迎風的戰旗早已舉起。
“翼德將軍率軍正面迎擊——”
“趙子龍將軍從左右兩翼伺機突襲——”
“黃漢升將軍,蹶張弩…放——”
“陳到、諸葛恪,布六丁六甲陣——”
嗚嗚嗚——
這邊伴隨着劉備的呼喊與法正的發號施令,那邊,伴隨着曹操憤怒的咆哮與夏侯淵身先士卒率先出擊。
“嗚嗚嗚——”
“嗚嗚嗚——”
“咚咚咚——”
“咚咚咚——”
漢魏雙方的號角聲、擂鼓聲齊聲鳴起。
“殺呀…殺呀——”
“鋤奸剿賊,殺呀——”
大戰一觸即發。
…
…
漢中與陽平關之間,城固縣這座小縣城的存在,顯得有些突兀。
但,這座縣城的存在,卻在如今的漢中戰場顯得至關重要——
一者…城固縣的存在能守住定軍山的出山口,不止是決戰前夕…哪怕是現在,夏侯淵的大營依舊駐紮於此,依舊留下了超過三千兵士,隨時監測着定軍山的情況,埋伏在定軍山腳下,以防敵人突然從背後殺出。
二者,因爲這裡更靠近陽平關,更靠近定軍山,更靠近主戰場,故而…五斗米教遺留給曹操的那可供食用十年的軍糧,多半就囤積於此。
只是…
此刻,隨着關平一聲“放火”的吩咐。
城固縣整個火光沖天,那些駐守在定軍山出口處,設下重重埋伏,戒備森嚴的魏軍,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敵人並沒有從定軍山殺出,而是從他們背後的漢中城毫無預兆的朝他們奇襲而來。
整個城固縣的後方完全沒有設防…
關平率領的關家軍如風捲殘雲般的就疾馳進入其中,摧古拉朽一般的擊潰這裡駐守的魏軍兵馬!
他們的目標正是此地的存糧。
“燒,統統都燒燼——”
隨着關平又一次的呼喊,無數火把投入此間糧倉,剎那間,熊熊火焰便吞噬了整個糧倉。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熱浪滾滾,彷彿連空氣都在顫抖。
那原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糧食…如今,都深陷這大火之中,火焰不間斷的“噼啪”作響…
“啪啪、啪啪!”
無數稻穀、麥粒在烈焰中爆裂,這等聲音,就如同勝利的禮炮,在夜空中迴盪。
“再燒,動作快點兒,快點兒…”
將近萬餘關家軍訓練有素,有的負責驅逐魏軍兵士,有的負責引火燒糧。
不過一刻鐘,燒焦的糧食和木頭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這種氣味刺鼻而濃烈,濃濃的黑煙飄灑在天穹中,彷彿連遠處的山川都能聞到。
火焰的溫度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熾熱,士兵們的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
但,也是這火焰,充斥在每一個漢軍兵士的眼瞳中,化爲了最堅定的光芒。
“大事已成,撤退——”
當看到縣城中的糧食悉數被焚燒,這等大火根本就沒有時間與空間去撲滅,等待的只有整個糧倉,所有糧食的焚燼!
於是關平當機立斷的下令撤退…
快——
太快了——
整個過程也不過是一個時辰,關平已是帶着關家軍迅速撤離。
可,哪怕是走遠,他依舊忍不住勒馬停住,轉過身…再回望這沖天的大火。
那沖天的火焰…便是漢中城也能看的清清楚楚,自然…陽平關上也會很快發覺、發現…
“出來混的,當年索取的,總歸是有朝一日要還的——”
關平眯着眼,淡淡的吟道,“當年決定中原與北方歸屬,奠定曹賊霸業的那場官渡之戰,以烏巢大火開始,今日…逆魏的基業也在這大火中…呵呵,怎麼突然感慨起來了,這有什麼感慨的,唯是讓這一切都灰飛煙滅而已!”
有那麼一個剎那,關平感受到的是當年曹操親率輕騎焚燒烏巢袁軍糧草時的心境。
那時的一場大火將使得曹操在官渡之戰中逆風翻盤…
同樣的,今日…因爲這場大火,漢中會戰的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了。
是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管他曹操多少大軍,沒有糧草,依舊是寸步難行,任人宰割!
儘管是覺得沒必要感慨,可那大火沖天,心情激盪之餘,關平還是忍不住,頗爲中二的吟道。
“燒吧,燒吧,讓這逆魏,讓這曹賊灰飛煙滅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