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平第二日早上起來,神清氣爽的拎着手杖去找孫幹要人採石去了,劉備暫且將種平當夜的策略放在心底,回了府衙繼續處理公務。
孫乾和簡雍兩人帶着一幫屬吏召集各村的嗇夫一同忙了四五個月,總算將廣信及周邊三個縣城的戶籍冊重新梳理整訂完成,只廣信縣大塘鄉一地,原在籍之中有四百戶,如今清查隱戶、逃戶等,重新登冊的竟然有六百二十五戶之多。
戶籍向來與稅制脫不開關係,孫幹前腳排查完,後腳就要把新編的戶籍冊送去國淵手上。
蒼梧原本的稅制是三十取一,國淵讓各縣原本和新任的縣令將往年的計簿原件送來廣信,原本國淵手邊有三十多個小吏可用,但這幾月間日日有車拉着木犢竹冊而來,光府庫就堆滿了兩個。
國淵不得已徵用了兩個吏員所居的內室,又從程秉那裡借了十個老吏才勉強將整個蒼梧郡近兩年的稅制釐清,他料想實際收稅定然是高於三十取一的,只是沒想到這些人居然能想出這樣多的名目。
只田稅一項便又生出布稅、獵稅,漁稅等,明面上是以蒼梧事田地者少,餘下皆以漁獵爲生,自然無田地者當以生產之業抵去田稅爲由,實際上漁獵本就在賦稅之中,也就是不事農耕者要同時交兩樣稅,何況還有人口稅、關稅,商稅等,也無怪乎會有這樣多的隱戶與逃戶了,還有爲了避稅而主動去奴隸的,不一而論。
國淵本想着蒼梧百廢待興,應當放寬賦稅,定爲四十取一即可,沒想到這些人心黑到如此地步,他只看了一年的計簿,心中也知曉其上雖每一筆都寫的明白,但官吏實際收稅,未嘗沒有不從中盤剝的,只是一味減稅,百姓到底能否減輕負擔還未可知。
於是他依舊沿用了三十取一的稅制,不過嚴明瞭各項賦稅的劃定與類項,該收多少,收米穀、麻絹、獵物還是魚獲都寫的清楚明白,考慮到獵物和魚獲這兩樣不好統一標準,國淵便寫明可用市價折抵,儘量減少官吏立名目,抽油水的空間。
孫幹現下難得清閒,臨近幾個村的嗇夫們也未曾離去,種平來的倒正是時候,嗇夫們聽到是治理河道的事,你一言我一語,說是我村中出十五戶,他村中出二十戶的,湊出小一百青壯來,這兩日就都送到山中採石。
嗇夫們雖不知種平身份,但見他與孫幹相處隨意,心中尊敬,不敢受種平的禮,紛紛告辭而去。
種平心中一盤算,加上先前已經在採石的工匠,如今手中有一百五十多人,已經算是小有規模,等下月也就可以開始着手清基了。
兩處的地基他都已經定好位置,只是採過幾次土樣都不盡如人意,土質終究鬆軟,想要地基打的堅牢,還須清基換土,用些砂石牢固土質才行。
“公佑,我之前同子尼說探查硫磺等礦產的事如何了?”
種平想着以正常速度修建水閘恐怕得三五年,還是選擇了取巧之法。
“子尼忙的不可開交,這事後來主公交由德樞去辦了,你等我差人尋他問問。”
孫幹喚了一個皮膚偏黑的少年上前,低聲說了幾句,那少年點點頭,行了和不倫不類的禮,飛一般躥出去了。
種平隱約聽見幾個音節,像是本地土語的樣子,有些感興趣的掃了那少年一眼。
“此人喚做冼滿,當地冼氏的家奴,我清查隱戶之時冼氏等氏族主動放出了一批奴隸僕從,皆是青壯蠻人,如今都入了本地戶籍,我看這少年生的機伶,行走若飛,便收在身邊做個信差。”
孫幹主動出言解釋。
“怪不得這少年赤足纏頭。”種平聽着這冼氏有些耳熟,心下思量片刻,想起自己先前出城時看到的那幾畝稻田,據說便是冼氏的。
那少年果然腳程快,不多時便抱着一堆尺牘風一般颳了回來,因着赤足的緣故,他跑動起來異常輕快,幾乎聽不見什麼腳步聲。
冼滿對着孫幹嘰裡咕嚕說了一大通,種平聽得雲裡霧裡,只能聽懂幾個“他”“山”“河”這樣簡單的詞彙。
孫幹打開一份尺牘,一邊看一邊點頭,等抽到第三份,他才“嗯”了一聲,似乎是看到想看的內容,三兩步走到種平身前,將手上的尺牘遞給了種平,揮揮手讓冼滿下去了。
“東南有山名賁,其陽有赤金伴堊而生,山陰有鐵;西往十餘里,有山名脆鳴,其上多蛇,山陰多赤銅,有水環之,水中生蒼玉。”
種平悄悄吸了口熱氣。
好傢伙,原來自己畫的那輿圖真有用啊,感謝統哥的饋贈,礦產資源分佈還是靠譜的。
“怎麼沒有硫磺?”
孫幹見種平的一點不在意金鐵玉石,反而一問追問硫磺,忍不住出言勸解:“伯衡,你如今尚未及冠,何必汲汲於道術?服丹練藥終究並非正途……”
他也聽聞種平有什麼服氣之法,可以辟穀絕食,心中頗不贊成。
種平知道孫幹誤會了,但也沒辦法給孫幹解釋自己想研發黑火藥,只能嚴肅神色:“公佑放心,這硫磺於修水閘有大用,並非是我要行求道之事,煩請公佑務必替我留意,若是有什麼消息,一定告知於我。”
“即使如此,我稍後去見德樞,親自同他說。”
孫幹對種平還是非常信任的,見種平神色鄭重,這下也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誒,憲和來的正好,二將軍和三將軍那裡可有什麼消息傳來嗎?”
種平剛同孫幹告別出門,恰巧撞見簡雍回來,種平於是順口問了一句。
簡雍看着種平穿着一身短褐,拎着手杖,料想種平是要上山,笑着開口:“不止二將軍這幾日傳了信回來,我手上還有個新消息沒傳開,伯衡若是聽了,少不得要大吃一驚。”
種平聞言心生好奇,但知道簡雍是故意吊自己胃口,反而先問起關羽:“先說說交趾的情況?”
簡雍見種平沒上當,故作失落,那手拍了拍種平的背:“伯衡,你有時候真不如公佑有意思。”
“那士燮確實是個有爲之主。”他開玩笑點到而止,很快步入正題:“據二將軍心中所言,觀其行軍,自有一番法度,先前面對番氏兄弟叛亂,雖有敗績而軍心不亂,夜間驟然召集兵將也不見陣型有散,止觀這二事,便知其治軍之能。”
種平若有所思。
“再者,其治下賦稅三十取一,百姓見到軍隊駐紮不見畏懼,常有奉酒食引路徑之舉,由此觀之,士燮治交趾與主公昔日理平原不遑多讓。”
簡雍對士燮評論頗高,但是眉間並不見什麼愁色,種平猜想簡雍接下來一定會用一個“但是”做轉折,說起士燮的缺點。
一般人可能確實會如種平所想那般去做,可惜簡雍不走尋常路,也許是打定主意要看種平失態,簡雍下一句直接來了一個大拐彎:“伯衡可知,就在昨夜,呂布不敵曹操,本欲至揚州投奔袁術,卻又遭拒,狼狽之下做了喪家犬,僅帶着百餘騎奔逃去了江夏?”
種平摸了摸下巴:“溫侯挺能跑啊……這一次是不是又走的小道?”
簡雍一愣:“伯衡莫非先我一步得了消息?”
種平搖了搖頭,心裡盤算着曹操竟然打呂布打了這麼久,看來先前離開許都時聽聞西涼馬騰有異動是真的了,搞不好是韓遂攛掇的,不過既然沒聽到打起來的消息,多半馬騰還是走了歷史上的老路……
不過現在看來,難不成東漢第一跑路王要變成呂布了?
種平思維跳躍,想到此處,不由得曬然一笑。
呂布能不能在荊州立足,端看劉表什麼時候嚥氣,倘若呂布真有幾分運道,劉表這幾日便嚥了氣,弄不好這呂布還當真能在荊州東山再起,倘若不成……這次恐怕真就插翅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