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寧不嗣音?劉奇把玩着手中的竹簡,嘴角不自覺的勾勒出一抹苦笑,自己還以爲蔡琰爲何不理會自己呢!原來不過是小女兒脾氣使然。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句出自《詩經》中的句子很多人都讀過,前半句的意思淺顯易懂,可後半句的意思是什麼呢?嗣就是指寄的意思,蔡琰的話意思很明確,你在外征戰,我聯繫不到你,可你連封信都不寄給我,音訊全無,心裡還有我麼?
劉奇也不猶豫,從案旁抽出一張黃承彥送來的信紙,提筆落墨,一首七言絕句躍然紙上,劉奇等到墨痕乾透之後,帶着幾分笑意將這信紙疊成心形,這才解下腰間香囊,將信放了進去,繫好香囊之後,吩咐親信送到蔡邕府上。
劉奇頓了頓,朝着身旁的佐吏趙戩說道,“叔茂,你往老太公府上走一遭,就說請他挑選吉日,往伯喈公府上走一遭。”
蔡邕府上,接過侍女送上來的香囊,蔡文姬有些猶豫,這位侯爺,怎麼送來了一件小女兒家的玩意,猶豫歸猶豫,可打開香囊之後,看到那疊的有些怪異的圖案,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那顆少女心還是不由得怦然作響。
小心的展開紙張,劉奇那有些熟悉的自己映入眼簾,看到那言辭優美的情詩,蔡琰不由得低聲誦吟起來,“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襄陽,蔡府,蔡瑁坐在漆黑的堂上,心中滿是苦澀,正所謂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自從去歲自己跟隨襄陽侯南征,多出來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後,蔡氏衰落,家資耗盡,以前那些人恨不得踏破自家的門檻,蔡府門庭若市,就連劉表也要給自己三分面子,可現在呢?門可羅雀,就連那些交好的家族,也都無人踏足,蔡瑁可真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情冷暖。
門外傳來家中老僕的聲音,“老爺,黃江夏來訪。”
“不見!”蔡瑁怒氣衝衝的喝道,“就告訴他,我蔡氏的人死絕了!”
想到扶持劉表在荊州立足的自己和蒯氏兄弟,以及龐季、黃祖如今全被邊緣化,蒯良那傢伙還算有幾分頭腦,雖說自己和蒯越兄弟二人在外,卻將老三蒯祺推舉到了劉奇身旁,多多少少挽回了幾分頹勢,黃承彥這傢伙,還算是自己姊夫呢!可爲了自身權勢,將江夏黃氏、襄陽蔡氏兩家的田地資產全部獻給了襄陽侯,給自己謀了個江夏太守的官職,還是劉奇身旁親近。
就這些還罷了,蔡瑁最爲不忿的是,賣了自己還算罷了,好歹給了自家兄長黃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自己呢?一介白身,處處受刁難,差一點就連家裡人都餓肚子,自己三番兩次求到那傢伙頭上,那傢伙都避而不見,好不容易通過自家姐姐見了這傢伙一面,卻被這傢伙一頓嗆,現在這傢伙求到自己頭上,自己何必給他這個面子。
那老僕緩緩說道,“老爺,黃江夏讓我帶句話,說是老爺不準備重整蔡氏的話,就不用見他了。”
聽到老僕的話,蔡瑁一躍而起,慌亂的奔了出來,“快去點燈,我親自去迎。”
看到自家老爺急促的模樣,那老僕不敢大意,慌忙不迭的找東西,點上了廳中的油燈。
看到一身便裝站在自家府外的黃承彥,蔡瑁急忙拱手,“蔡瑁見過兄長。”
黃承彥看到蔡瑁有些衣衫不整的模樣,含笑扶住蔡瑁,“德珪,你我是自己人,無需見外。”
二人走進府邸,坐定之後,黃承彥冷不丁的說道,“德珪,使君大人準備召你家蔡妲爲滕妻。”
“真的?”蔡瑁眼中閃過一抹亮光,帶着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黃承彥,若不是黃承彥在場,蔡瑁早已經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父憑女貴,否極泰來,自己受了如此一場風波,也合該自家成爲荊州新貴了。
蔡瑁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兄長,襄陽侯正妻,可有了人選?”
黃承彥緩緩說道,“是蔡邕的女兒。”
看到蔡瑁眼中那抹熾熱,黃承彥自然知道蔡瑁在想什麼,當下毫不留情的澆了蔡瑁一盆涼水,“德珪,最好不要去惦記襄陽侯嫡妻的地位,你記住,當蔡妲坐上襄陽侯嫡妻的時候,就是你襄陽蔡氏覆滅之時。”
看到蔡瑁臉上不甘心的神色,黃承彥語氣稍稍緩了緩說道,“莫忘了呂、霍之事在前,自光武以來,陰氏、鄧氏、梁氏、竇氏等幾大家族的交替覆滅,歷歷在目,前車之鑑,後事之師,襄陽侯可以成爲宣帝,但不會成爲武帝。”
黃承彥的話說的很清楚,你這點小心思,連我的眼睛都瞞不了,更不要說瞞過襄陽侯身旁那些智謀之士和襄陽侯本人,像襄陽侯這樣的人,在這些事情上,只會成爲向漢宣帝那樣誅滅霍氏的人,而不會是像漢武帝那樣,成爲扶持了河東衛氏和霍氏家族那樣的帝王。
蔡瑁的額角露出了涔涔汗水,黃承彥越說自己越後怕,想到自己心底冒出的那抹瘋狂想法,蔡瑁心中滿是驚懼,可畢竟也是在荊州官場遊走數年,多多少少也有幾分城府,當下壓下心中心思,露出一抹笑意說道,“襄陽侯天潢貴胄,蔡瑁縱使女兒能爲襄陽侯滕妻,蔡瑁也心滿意足了。兄長今日前來,不單單是爲了和我說這些事情的吧!”
黃承彥點了點頭說道,“德珪,我希望,你能自己上書,求使君大人令襄陽侯納你女兒爲妾。”
聽到黃承彥的話,蔡瑁面色變的難堪起來,滕妻,好歹也算個側妻,憑着劉奇的身份,也不算是辱沒了自家女兒的身份,可妾,妾是什麼?那是被呼之即來喚之即走的附屬品,自己的女兒,再怎麼不行,也還沒淪落到給人當妾的地步。
蔡瑁冷冷的看着黃承彥,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黃承彥,那可是你的內侄女,你就忍心讓她給人做妾?”
看到蔡瑁的模樣,黃承彥冷冷的說道,“正是因爲蔡妲是我內侄女,我才讓你退一步,保全蔡妲,保全蔡氏,蔡伯喈的女兒作爲正妻,那是不可能變的了,可你蔡瑁的女兒和諸葛玄的族女同時作爲襄陽侯的滕妻,這是可以變通的。”
“你要是覺得你蔡氏扛得住襄陽上下衆多官吏士人的抨擊,你就讓蔡妲作爲侯爺的滕妻吧!”黃承彥無所謂的說道,“老夫倒要看看,在你的看護下,蔡妲到底能活多久,你蔡氏能風光多久?我荊州士族衆多,我等找個合適的出來,給襄陽侯做妾,那還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若非使君大人心中還惦念着你當年的功勞,你以爲這等好事輪得到你?”
聽到黃承彥這無所謂的話語,蔡瑁反倒有些慌了,自己可以說是很瞭解黃承彥了,要是急了,倒不算什麼,可黃承彥這幅模樣,明顯是生起了,氣自己不長進,蔡瑁也是荊州世家出生,腦子混亂之下,一時間想不通其中關節,可一冷靜下來,細細一琢磨,就多少明白了幾分韻味。
當下蔡瑁看着黃承彥說道,“莫非這短短一年功夫,荊州又有了什麼大變化?”
本來是自家人,之前自己也不好太過明顯的扶持蔡瑁,要是和蔡瑁走得太近,恐怕自己也要受牽連,現在看到蔡瑁振作起來,黃承彥心中怒意消散了幾分,緩緩開口說道,“襄陽侯拿下了益州全境。”
蔡瑁有些瞠目結舌,腦袋一時間轉不過這個彎來,當下皺了皺眉頭,開口說道,“這…這不太可能吧!”
黃承彥緩緩開口說道,“將你女兒送給襄陽侯爲妾,是我荊州士族的意思,爲兄今天前來,代表的也是我荊州士族的態度。”
蔡瑁似乎明白了幾分,看着黃承彥說道,“兄長是說……”
“以退爲進!”
黃承彥輕輕吐出了這四個字,如今劉奇麾下英才日衆,若是自己等一干荊州英才抱團發展,遲早要被外來士族壓上一頭,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劉表看似將劉奇的兩個滕妻之位給了荊州士族和外來士族一人一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個毒餌,益州初定,益州士人還沒有被劉奇怎麼提拔,除卻一個身爲鎮南大將軍府長史的王商,就再也沒有什麼能說得上話的人物了。
可到了這個節口,衆人誰也不敢大意,要是將這兩個滕妻之位給佔據了,到時候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誰也不能保證蔡妲和諸葛家那位娘子會不會出什麼以外,到了那個時候,襄陽侯要是發起怒來,免不了又是一番……更何況,如今襄陽侯態度未明,除卻肯定蔡琰的正妻之位外,其他的都沒有點頭,誰知道襄陽侯是什麼態度,反倒不如,以退爲進……
將蔡妲送給劉奇做妾,等到一年半載以後,劉奇麾下勢力暫定,那個時候,兩個滕妻之位,纔是衆人爭奪的最佳時機,說白了,還是將選擇權交還給劉奇,憑藉劉奇心意行事,這纔是安身立命之道。
蔡瑁嘆了口氣說道,“兄長,你看看,我這……”
看到蔡瑁的這幅模樣,黃承彥算是看了出來,自家這妻弟的本質,志大才疏,雖然統管水軍有幾分天分,可和襄陽侯比起來差遠了。最重要的還是,黃承彥明白過來,蔡瑁還是沒死心,還想借着自家女兒成爲襄陽侯府上小妾,成爲荊州士族和外來士族爭鬥的籌碼,來要挾荊州士族,將荊州士族打造成一塊鐵板,自己藉此呼風喚雨,掌控荊州的走向呢!
黃承彥嘆了一口氣說道,“德珪,現在,你還真不適合在襄陽侯麾下做官,要是你在折騰點什麼出來,就是有蔡妲在,襄陽侯也不會手軟的。”
“你看看現在襄陽城中那些說得上話的都是些什麼人,陳紀、蔡邕、張儉、趙岐、龐德公,哪一個不是當今天下名聲在外的名士?就連蒯子柔那樣的智謀之士,更是劉使君進入襄陽的扶龍之臣,如今都寧願避到零陵去,連那些人,都不敢說推動荊州的大勢走向,莫非你還想借着這個機會,恢復從前的模樣麼?”
“爲什麼不行!”蔡瑁咬牙切齒的說道,“莫非,襄陽蔡氏,就要衰敗在我蔡瑁手中麼?”
“你要是想死得更快的話可以去試試。”黃承彥帶着一抹看死人一樣的憐憫眼神看向蔡瑁,“到時候我一定找人給你選一個風水寶地。”
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通透,蔡瑁臉上多了一抹急躁,看到黃承彥的表情,蔡瑁知道,黃承彥對自己說的話,沒有一絲一毫摻假的成分。
想到蔡邕、陳紀、張儉、趙岐那些就是天子見了也得敬上三分的傢伙,在荊州這一畝三分地上也得乖乖的,自己竟想着和這些人並駕齊驅,之前自己覺得沒什麼,可現在細一思索,蔡瑁才發現,憑自己的本事,被這些人玩死自己都還得記着人家的好呢!
蔡瑁當下衝着黃承彥拱手道,“還請兄長教我。”
黃承彥擺了擺手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蔡氏再落魄,也名聲在外,再不濟在荊州這片地兒還有幾分聲望,襄陽侯既然要納蔡妲爲妾,定然不會讓你閒着,要不然,侯爺的面子上也過不去。”
黃承彥頓了頓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不要和那些人走得太近!等到侯爺納了蔡妲之後,你最好和那些人保持距離,只要你乖乖聽侯爺的話,一心替侯爺考慮,現在哪怕落魄一點,等到將來,也足以保你蔡氏百年富貴。可你要是做錯了,那後果,你自己想想。”
看到蔡瑁不以爲然的模樣,黃承彥起身,湊到蔡瑁身旁,在蔡瑁耳畔耳語道,“德珪,不要做蠢事,上次要不是我派人給你傳信,這會你蔡氏已經和漢水上那萬餘亡魂一樣了。”
黃承彥起身拂了拂衣袖,“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要不然,那些人心裡還沒底呢!”
蔡瑁被黃承彥驚得面色煞白,聽到黃承彥要離去的話語,這才失魂落魄的站起來說道,“兄長,我送你!”
黃承彥擡袖一把將蔡瑁摁到了座上,“不用了,德珪,你還是好好想想我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