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祖家子弟與張家弟兄幾乎很快失去了隊形,三三兩兩成爲一隊,在荒原上與賊衆擊鬥。賊衆自是方寸大亂,人心惶惶,士氣不濟,各自爲戰也很快各自被擊破。慘叫聲和求饒聲縈繞四周,迴盪在整個荒原上。然而對於那些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和遊俠兒們來說,如今的殺戮已不單單是爲了報仇雪恨。
樹林深處,陣陣火光還在逼近。那是祖陵帶隊的人馬,正小心翼翼從南邊橫穿樹林。他們聽到了北邊激烈戰鬥的動靜,理所當然要趕過來支援,只不過林叢縱深甚廣,也不能斷定是否還有其他埋伏或者逃竄至其中的賊人,故而步步爲營、小心謹慎。
然而,樹林深處的這些火光並非沒有起到作用,對於那些陷入困境的賊子來說,“官軍”馳援而至,猶如火上加油。無不有深陷絕境之意當中。
祖昭勒住繮繩,停下座騎,冷視着前方那攔路之人。星月之光下,他依稀只能看見其人輪廓,對方手持一柄長刀,體型魁梧,不過坐下馬駒卻略顯矮小,與馬背上之人顯得很不得體。他將手中長弓收好,重新取回短馬戟,即便對方只是走投無路的殊死一搏,但有這般勇武的膽量,也算是一條好漢。
“賊廝,納命來!”
只聽那人再次咆哮一聲,揮着手中長刀連拍數下馬股,策馬一陣疾衝而來。
祖昭並不示弱,踢了一下馬鐙,挺着馬戟迎向衝去。
兩人原本相聚不算太遠,對衝之下,一剎那便迫在眉睫。那漢子卯足底子大吼一聲,長刀勢如霹靂,照着祖昭面前削出一個橫截面,殺傷範圍之廣,已然避無可避。此時此刻,祖昭與對方狹路相逢,沒有任何退閃的可能,他手中馬戟用力揮擊上去,只聽一聲清脆的刃器碰撞聲響,馬戟與長刀撞擊到一塊兒。
彼此座騎承受了第一輪衝擊力,吃力的發出一陣馬嘶。
饒是祖昭平日一絲不苟的堅持鍛鍊,這第一回合硬碰硬的一擊,也讓他感到虎口一震,手臂頓感吃力,着實未曾料到一個賊寇竟能有這般大的氣力。要知道,他本以爲自己能跟韓當以一敵三的臂力較出數十回合,已能算作出類拔萃,可見眼前這賊人的氣力應不在韓當之下,不可不謂是好手。
二人相持一陣,座騎不停打轉,直到那賊人的馬承受不住二人拉鋸之力,頓顯踉蹌後退之態。若是換作尋常之人,立刻會察覺到情勢不利,繼而趕緊分身拉開,容座騎喘上一口氣。可偏偏那賊人似是根本未曾多想,即便座騎節節後退,他仍舊用盡全力,不期退讓半步。
儘管對方氣力不小,但馬戟與大刀撞擊之後,消化了大部分衝擊力。對祖昭而言,眼下既然拼得是兵器上的持久對抗,而非是爆發力,自己多少還是有幾分信心,若不然過去幾年習武算是白費了。
“哼,宵小之徒,安敢猖狂!”
鼓足底氣,祖昭突地爆喝一聲,趁着對方座騎不支之際,聚集全身之力注入馬戟。
只聽得一聲馬鳴,那賊人的馬硬生生被逼退好幾步,後蹄彎曲,險些要翻到過去。
那賊人無可奈何,連忙拔馬後驅,勉強穩住了身形。
祖昭得勢不饒人,腳下輕踹了一下馬肚子,緊跟着追將上去。他雙手握戟,倚靠馬鐙來掌握平衡,腳下用力,竟站直起身子來,儼然呈現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潑賊,吃我一戟!”
高舉馬戟,祖昭氣勢凌人的吶喊一聲,劈頭蓋臉的向那賊人砍了下去。
那賊人吃了一驚,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如何立起身子,倉皇之下趕緊挺起手中大刀去格擋。然而他一手拽着繮繩,只有單手握刀。當馬戟砍落下來時,那股聚全身之力由上而下的勢頭,一隻手根本抵擋不住。
“啊!”他手腕震痛,大刀硬生生被馬戟壓倒,刀背狠狠撞在自己的肩頭。
祖昭雙手猛然回撤,戟刃勾住大刀,只一下子便將大刀拽飛。
那賊人不僅失了武器,剛纔承受祖昭鋪天蓋地的一擊,就連手腕也震傷了骨頭,全然喪失作戰能力。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未有逃跑的念頭,原本趁丟掉武器之際,大可拔腿就跑,哪怕照樣有可能被追上,但好歹也有一線生機。非但如此,他甚至還調轉馬首,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吼聲,駕馬向祖昭衝了過去。
祖昭倒是詫異,這賊人還真是抱着必死決心!
他一拽繮繩,迫使座騎昂首跳起,前蹄正好迎向那賊人。
賊人衝勢已死,避無可避,只聽得馬兒一聲慘烈的嘶叫聲,竟被祖昭的座騎活生生踢中,隨之而來的便是人仰馬翻。賊人的座騎癱倒在地,直接壓在了賊人身上。那賊人正待推開壓在身上的馬,然而這時,馬戟已經抵在了面前。
“要殺便殺。”那賊子索性也不掙扎,把臉一橫,擺出視死如歸之態。
“哼,算是一條漢子,何必助紂爲虐。”祖昭冷冷的說道。
“助紂爲虐的是你們。”那賊人毫不客氣的反脣相譏。
“我不與你爭辯。今日是你座騎不爭氣,與你身手無關,否則倒真要跟你好好較上兩手。我祖昭絕不趁人之危,你且告訴我鄧茂何在,我便饒你一條性命,他日再跟你公平一戰。”祖昭豪邁的說道。他並非迂腐之人,也絕非一時義氣,只不過漢朝古風如此,世人皆推崇義理,有時候迂腐一下並不是什麼壞事。
那賊人怔了怔,一時間竟沒能反應過來。
“你,你是祖昭,那個……龍城飛將!”好一會兒之後,對方纔顫顫巍巍的說道。他沒料到以對方年少之姿,卻有這般非同常人的豁達,自己只不過是無名小卒,也能得到對方這般以義相待,心頭怎能不生幾分感動。
“沒想到你這賊匹夫也識得我祖昭!”祖昭波瀾不驚的說出這番話,心中倒是有些許驚奇,要說田憲是縣中官吏能獲悉傳聞尚屬正常,不曾想到連這些目不識丁的賊子也有所聽說。
“不管那麼多,你還是殺了我得了。我顏莽雖是粗鄙之人,但也曉得忠人之事。我絕不會出賣鄧帥的。”那賊人挺起胸膛,擺出引頸受死的姿態。
“顏莽,好,我記住你了。算你有膽有義,今日不殺你,他日換一匹好馬,我再取你人頭。”祖昭威嚴的說完這番話,收回馬戟。舉目向前方看去,適才因爲顏莽的耽誤,那些騎馬的賊人已逃出老遠。他在心中暗作估量,以祖家蓄養的好馬,要追趕上去還是有可能的。
而就在這時,祖季、公孫隆、韓當已經從後方趕到,他們先看了一眼還被壓在馬身下面的賊子顏莽,無不尋思着祖昭爲什麼不殺此賊。然而,唯獨公孫隆在愣了一會兒之後,並也沒有再多想什麼,打馬上前就要踩過去。
好在一旁韓當離的不遠,一把將公孫隆拽住。
公孫隆疑惑不解的回頭看着韓當,問道:“咋?有賊不殺?”
韓當面無表情,不客氣的說道:“祖公子要想取此賊性命,還需由你?”
公孫隆一臉無奈,看了看顏莽,又看了看祖昭。
祖昭沒有做過多解釋,既然韓當能夠理解自己,此事已然可以告一段落。他挺起手中馬戟,向前方丘陵上奔跑的那一波賊人指去,正聲說道:“那些賊人之中便有鄧茂和劫馬一案其他主謀,我等追上去,定不能讓他們逃走。”他說完,一拍馬股,縱馬策奔而去。
祖季領着兩名子弟沒有遲疑,緊跟着追了上去。
公孫隆仍有一些猶豫,再次看了一眼還在馬身下面掙扎的顏莽,又側目看了看韓當,最終煞有其事的搖了搖頭,一臉不知所謂,打馬而去。
韓當蔑視的瞪了顏莽一眼,冷冷“哼”了一聲,這才拍馬疾奔追向祖昭。
顏莽長吁一口氣,奮力從馬身下站起身來,看着後方還在顫抖的人羣,又看看前方越來越的騎影,忽地有一種無處容身的念想。無奈的扶起坐騎,勉強重新爬上馬背,向着人少的方向漫無目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