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殿堂晚宴,還是次日的考評,祖昭一應表現可圈可點,沒有絲毫破綻。他不僅保持了自己一貫謙遜溫文的一面,也有條不紊的接受郡府和本地賢達長者的提問,雖然不能十拿九穩保證在場所有人都滿意,但最起碼也做到沒有讓任何人不滿意。對於本郡慣例性的察舉,這樣的表現無疑已經算是合格。
更何況,以劉太守本人的性格,最是喜歡中規中矩,若是有什麼出奇的舉動,反而還無法憑藉個人經驗加以判斷。
在郡府要逗留到月底,出於歷來察舉傳統,各縣推舉而來的所有方正之士,都應該有一次齊聚一堂的碰面,不僅是爲了等候最終考評結果的公佈,同時更是如劉太守所言,希望彼此能有一番正式的認識,多少留下一個契口。
右北平郡下轄平剛、無終、俊靡、徐無、夕陽、昌城、廣城、土垠八縣,今年各縣一共推舉十一名方正之士,除了祖昭、田楷、李信之外,尚有三人是名符其實有德才者,其餘者要麼是與本地縣府有關聯,巧取了這份名額,要麼是豪擲重金之下拼湊出三、兩分名望。反正對於一些地方豪族、土財主而言,他們平日開倉賑濟,樂善好施,爲本地縣府解決麻煩事,無論如何也都能算是積功德的事情。並非是這些人真有善心和良心,他們所做所爲,無非就是希望能到年底歲評之際,讓本家子弟能博得幾分官名。
通常來說,能在初十當天到達郡府者,多是有真才實幹者,越往後則越是沽名釣譽者。
故此,祖昭在郡府逗留的這段時間,幾乎沒有再跟後幾日姍姍趕來的那些所謂的方正之士接觸,無非是在太守府晚宴時,由劉太守本人近乎莊重的互相介紹一番。說來,劉太守倒是對這千篇一律的介紹樂此不疲,不僅毫無膩煩,更是每一次都能表現出一副慨然之態。
到本月十七,各縣推舉的“賢才”總算到齊。
接連又是兩天晚宴,直到第三天方纔是最後公佈今年考評結果的日子。
儘管這十多天裡每天都有太守府晚宴,看上去頗爲奢侈浪費,實際上劉太守本人還是很在乎清名,因此幾乎每一次晚宴充其量只是講講排場罷了。宴席上的酒水菜餚其實並不豐盛,一人一席,一席不過三、四菜樣,偶有肉食,也是將烤全羊、烤全雞、烤全豬之類置於廳堂中央,由侍僕按照吩咐一份一份割去送來。
除了李信等個別幾個窮苦人家出生,每一頓晚宴都能吃得酒足飯飽,其餘衆人或是自持身份,或是嫌棄菜餚寒酸,基本上是點到即止。
到了二十日這天,北院方纔有了一番大動作。劉太守很是高興的烹牛宰羊,一改往日清淡低調,真真正正是大設宴席。可以說,整個郡府考察期間,也只有這一次晚宴纔是正宴。
傍晚時分,祖昭等人便應邀前往太守府。
因此衆人下榻的官驛位於太守府西側,平日爲了節省腳力,大家並非繞遠到從太守府正門走,而是就近由西院雜役往來的西門進到太守府。剛到西院,過了一處門廊,往中庭走去。偏偏就在這時,迎面來了七、八名雜役,所有人手捧各式各樣器皿和食材,最後三人還推着一輛小車,將一堆雜物往西院運去。
領頭走在前面的田楷、李信等人自然紛紛躲閃,祖昭走在最後,直到前方衆人繞開那些雜役後,方纔邁步往前走。本以爲側身可以避開最後那輛小車,可是就在側身移動的時候,不小心與正推車的一名雜役擦撞了一下。那雜役一身粗衣,身形纖細,卻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擦撞之際,對方原本低垂着頭,突然擡眼瞥了祖昭一眼。
祖昭根本沒有在意,甚至沒有正眼去瞧這個雜役,但卻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眼中透露着一種不同尋常的寒光。他下意識回頭去,仔細打量了那女雜役一眼,而對方似乎也有所醒悟,慌忙的趕緊再次地垂下頭去。
之前那種銳利的寒氣頓時消失。
就在那一剎那,他捕捉到女子一邊臉頰上有一道約有兩寸許的傷痕。傷痕剛結痂不久,只這一眼來判斷,應是被銳器所傷。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普通的雜役,而且還是一個女流之輩,竟會被什麼樣的銳器所傷呢?
一時間思緒萬千,心底下總有一種聲音在驅使着自己一定要弄清楚這件事。
正在猶豫之中,身後忽然傳來李信的聲音:“祖兄弟,你在哪裡作甚?”
祖昭暗歎一口氣,從思緒中脫離出來,再尋思剛纔的一剎那,只能嘲笑自己太過多疑,怎能單憑一個眼神和一個面向就能有所揣測?若適才他真的追上去詢問,只怕還會被人誤以爲是登徒子呢!
他搖了搖頭,邁步跟了上去。
李信在門庭處等了祖昭一會兒,待到祖昭上前來後,又多問了一句:“祖兄弟,你剛纔在看什麼呢?”
祖昭笑了笑,說道:“無甚,只是不小心與那些雜役擦撞了一下。”
李信微微頷首,隨即與祖昭並肩前走,若有所思一陣之後,他又說道:“不知祖兄弟適才看到了沒有?那個……”
祖昭疑惑的看了李信一眼,反問道:“看到什麼?”
李信顯得有些疑慮,不知該如何開口,然而只片刻後,他最終還是直接了當的說道:“就是我剛纔看到那個推車的雜役,好像是一個女孩,臉上有傷。真是奇怪。”
祖昭微微一怔,沒想到這一點連李信也察覺到了。這時他倒是故作安慰的說道:“哦,我也看到了。不過,或許此人是哪裡販來的女奴,身上有些傷痕那也很正常不過。”
他同時在心中進一步說服自己:漢朝可還沒有完全禁廢奴隸制!
李信看了一眼祖昭,緩緩頷首,嘆道:“祖兄弟說的有道理。不過,我觀那傷痕,似乎是箭傷,故而心中很是疑惑,太守府豈會有這樣的雜役,還是一個女流!”
祖昭驚訝了一下,連忙問道:“箭傷?獻巖兄,你可沒看錯?”
李信肯定的說道:“我家兩代皆是獵戶,對弓箭之器甚是瞭解,我敢肯定那就是箭傷。”
祖昭緩緩吸了一口氣,心中的疑慮再次復發。儘管單憑一個眼神不能輕易做出判斷,但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氣場,若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雜役,豈能會有那樣異於常人的氣場?
李信見祖昭沉默不語,忍不住問道:“祖兄弟,怎麼了?你莫不是有什麼看法?”
祖昭不置可否的說道:“在下現在也不清楚。總之,就先這樣罷,畢竟此處是太守府,我等外人,可不敢輕易亂來。”
李信本想說些什麼,但聽完祖昭的話之後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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