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節

離開了鴻寧殿,衆人在張鋒的提議下居然不是去找受害者伏後,而去冷宮見曹節。

說白了就是徇私,看看自己女兒怎麼樣了,皇甫和伏完也不說破,反正案子沒破,這種小事送點人情也無所謂。

冷宮冷,是一點不錯,雖然地方不小,但是方圓一百步內看不到一個人,除了有時巡邏的禁軍路過,就是在冷宮裡有曹節的兩個貼身宮女服侍。

蕭瑟破敗的枯樹,支楞着光禿禿的枝椏,上面零零零星星點綴着幾片還不肯歸根的落葉。懶洋洋的太陽照着這冷宮四周金黃的牆壁,不僅沒有一絲暖意,反而更添幾分落索。

“篤篤篤!”張鋒親手叩門,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看到張鋒先是一愣,接着看到張鋒身後一臉歉然的曹『操』,滿臉堆笑的把腦袋轉過去叫起來:“娘娘,丞相來看您了。”

其他衆人遠遠的曬曬太陽,談談天氣,風月,不時的朝這邊投來一眼。

曹『操』和張鋒舉步而入,並沒有關上門,否則叫有心人看了去,更是有串口供之嫌。

這是張鋒第二次見到曹節。

曹家人也並不是個個都如老曹、丕丕這般絕情的。這曹節就絕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兒。劉協史上被迫禪位於丕丕,曹節恨他,於是跟曹家斷絕了往來。

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的披着,寬大的宮服並沒有掩飾住她比曹葳還要弱上三分的瘦小身子,臉瘦得一個巴掌可以覆住,連嘴脣也是白得嚇人,毫無血『色』,看見張鋒和曹『操』進來,淚水滾滾而落,小跑幾步張開雙臂撲進曹『操』懷裡,嗚嗚咽咽的叫道:“爹爹,女兒委屈!”

兩個宮女也是感動得淚水潺潺,張鋒也有些眼紅,纔多大一個小女孩兒,就進宮面對這宮闈裡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勾心鬥角、陰險和欺詐,這也就算了,脆弱的心靈還要面臨這種考驗,被賴上謀刺皇后的罪名。

張鋒向曹節行了個禮,曹節卻淚水漣漣的退開,“待罪之人,當不得將軍大禮!”

張鋒沉聲說道:“葳兒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誰要動我的妹妹,我就要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曹節一聽,有些驚愕的說道:“將軍慎言!此地人多嘴雜,恐……”

張鋒嘴角咧出一個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經歷過數次生死大戰的他絲毫不顧忌的散發出身上比冷宮裡還要冷十倍的殺氣:“嘿嘿!最多三天,我便還娘娘一個清白!”說完轉身離去。

曹節向曹『操』求助的看去,這個此時此刻臉上滿是不忍和後悔的父親,輕輕拍了拍曹節的背:“這事你就別管了,有這小子在呢。家裡你不用擔心,弟弟妹妹們都很牽掛你,你娘也是哭暈了好幾次。你現在就小心將養着身子,等着我們還你公道的一天!看,你現在比嫁進宮那天又瘦了。爲父也是心疼的緊,當初,也許不該嫁你進宮啊!”

曹節不語,只是低頭輕啜。曹『操』長嘆了一聲也沒說話。

張鋒匆匆走出來,把正在閒聊的皇甫堅壽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伏完看見後者擡頭驚愕的看了張鋒幾聲,然後連連點頭,呼招過二十名禁軍急急走了。

伏完『摸』不着頭腦,指着皇甫堅壽離去的身影道:“這廷尉大人做什麼去了?”

張鋒臉上又『露』出平時那種謙和的笑容:“自是捉拿兇犯去了。”

不多時曹『操』通紅着眼回來,對着伏完禮了一禮:“卻讓國舅笑話了。”

伏完忙說:“真情流『露』,何笑之有?”

張鋒提議道:“國舅便與我一齊去回稟皇上吧?”

伏完大驚道:“將軍這就要定案了麼?”

張鋒神秘的一笑:“廷尉大人已經去拿人了,相信此時已經捉住了。國舅大人只管面見皇上便是。”

曹『操』也湊過來,用伏完剛剛能聽到的聲調問道:“這麼快?有把握麼?”

張鋒眼睛看着天,聲音冷冷的沒有一死感情:“九不離十!事不宜遲,遲則有變。”

劉協剛剛得到奏報,言張鋒等一行人僅僅半天時間就有回報,好奇的他馬上宣召宣德殿覲見。

宣德殿比前殿小了幾乎四分之三,不過裡面近四十名禁軍,加上張鋒一行人,宮女,太監,一點都不擠。

劉協好奇的朝張鋒招招手:“張愛卿,聽說已查出兇手及主使之人,是否有此事?”

張鋒朝劉協一禮道:“正是,今日臣便爲皇上揪出主使之人,臣有一奏,請陛下調兩百羽林軍將此殿團團圍住,除了陛下聖旨,其餘人許進不許出,以防主使之人逃走!”

在場之人齊齊『色』變,就連那些黃門也交頭接耳,喁喁低語。

“准奏!來人,宣朕的旨意,速調兩百羽林軍守住這宣德殿,許進不許出!”

劉協倒有些不信,張鋒一介武人,有什麼本事能在一天時間就能找出真正的幕後之人?

“陛下,臣同時請奏臣主審此案,因此案跟臣有莫大關聯。”

“准奏!”

張鋒清了清嗓子,這纔在衆人疑慮的眼光中慢慢開始說起正題:“當日此案事發,臣與丞相在府中商議,究竟何人慾栽贓於丞相?”

伏完忍不住站出來輕咳一聲:“將軍,現還未有實據證實此事不是丞相所爲!”

劉協:“對呀!”

張鋒看了伏完一眼,輕笑道:“那國舅可有證據證明是丞相所爲?”

伏完一愣,沒想到張鋒居然這樣問,於是說道:“當日衆人親眼所見,那刺客於鴻寧殿口行刺於我女,口口聲聲說他是曹家所派,加上將軍自己也承認那刺客跟將軍是出自同一師門,這還算不得證據?”

劉協面『色』一緊:“張將軍,果有此事?”

連愛卿也不叫了。

張鋒又朝劉協行了一禮:“陛下稍安勿躁。臣若破此案,有些稍無禮的舉動,還請陛下恕罪!”

劉協哼了一聲,:“只要將軍能找出這幕後之人,朕便敕你無罪!”

張鋒笑了笑:“多謝陛下!”然後走到伏完身前,一臉的嘻皮笑臉。

伏完暗道不好,手指着張鋒也有點心虛得發抖起來:“你、你要做甚麼?”

張鋒哈哈一聲大笑出來,『露』出滿口白牙,白森森的宛如一頭待人而噬的野獸:“你是什麼人,敢跟大將軍平起平坐,今天不給你點教訓,倒讓你囂張了下去。”

言畢,一拳頭結結實實打在伏完的眼眶之上,一個又黑又紫的眼圈,清晰的浮現在伏完的右眼處。

“哎喲!哎喲!”伏完捂住眼睛跌坐於地,哪還有什麼堂堂國舅的風采,倒象一個小童,打輸了架便坐在地上耍賴。

衆人大驚,這瘋將軍果然名不虛傳,居然當着皇帝的面打國舅。

劉協憤而站直身體,正準備出言指責張鋒,又想起自己剛纔說過的話,又悻悻坐下:“張將軍!這卻是爲何?”

“諸位勿驚,這拳卻是大將軍讓我打的。”張鋒一張鐵口白牙,胡『亂』拉個人便『亂』扯一通。

董承大驚道:“胡說!我哪有讓你打過國舅?”

張鋒一指伏完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樣子:“國舅說,刺客口口聲聲說是曹家所派,他就信了,爲何我說我是大將軍所派,各位又不信了?難倒我張某人堂堂一國家大將,比不得一刺客的可信麼?”

衆人一陣短暫的發呆,接着又嘻笑不止,這伏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其實這根本就是張鋒公報私仇,臨時想教訓下伏完而憶。

劉協看了看伏完,也是搖頭不再提:“將軍請往下說。”

“陛下,試問如果曹家真的派人行刺於伏後,請問,爲何要在鴻寧殿門口,爲何要自稱是曹家所派,是怕別人不知道是曹家乾的麼?”

劉協一驚,隱隱有了些想法,如黑暗中的一絲光明,對此案也開始正『色』起來。

“如果當真要行刺伏後,應神不知,鬼不覺,趁夜深人靜之時偷進伏後寢宮,豈不幹乾淨淨?爲什麼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着衆人及禁軍之面,堂而皇之的行刺呢?”

有理有據的一番話,衆人連連點頭,不知不覺的跟着張鋒的思路開始思考起來,都覺得這曹家果然是被冤枉的。

伏完忍着痛,閉着一隻眼睛指着張鋒道:“那你親口承認刺客與將軍你係出同門又怎麼解釋?”

劉協又點頭:“對呀!”

張鋒笑道:“向日臣薦家師於先帝處,宮中必有可考,當時家師除臣一人,並無其餘弟子,這點,許多人都可以作證。”

當時皇宮中有人進來任職,必然有記錄的,再說當年王越進張府授藝,這事也有許多人知道,比如盧植、皇甫嵩,還有許劭之流,甚至還有從流過密的蔡家。

“自先帝殯天以來,家師一直杳無音訊,想是董卓之『亂』後又重新收了徒。而且諸位試想,帝師之徒,行刺一名女子是一件多麼輕而易舉的事,便換了我張鋒,三招內十個伏後也死絕了。”

伏完大怒,指着張鋒大叫道:“你放肆!”

連劉協也生氣了:“將軍!不可胡言!否則朕將治你死罪!”

張鋒還是不急不躁,看了看沉着的曹『操』一眼:“陛下,臣把所有話說完後,如果陛下還要治臣之罪,臣定當引首就戮。”

“各位請試想,刺客行刺伏後,定然有目的的,可這目的何在?而且這刺客身手之高,衆人親見,他只是僅僅刺傷了伏後,而沒有傷其『性』命……說明刺客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殺死伏後,而是要讓大家以爲是曹家人派人乾的,目的就是——曹貴人!”

伏完顧不得什麼眼圈了,毫無風度的大叫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連劉協也被張鋒的推理吸引住了,好象在聽一段懸疑案的描敘,搖了搖手讓伏完住嘴:“說下去!”

“試想,如果陛下真的以爲此事是曹家人所爲,那此事的最大受益者是誰呢?”張鋒慢慢的,帶着一絲蠱『惑』的語調,把這句話象催眠一樣送到衆人的腦子裡。

是呀,最大的受益者!衆人眼前一亮,齊齊把眼光投到暴跳如雷的伏完身上……

要是大家都以爲是曹家人做的,當然曹節會被處死或者打入冷宮,最大的受益者,非伏家莫屬。伏後可以坐穩了她皇后的位置,不用擔心有人跟她爭寵。

只不過……這種苦肉計,太匪夷所思了吧。拿皇后的生命當賭注,萬一有個閃失,不是折了夫人又賠兵麼?

“你!!!!你!妖言『惑』衆!”伏完滿大殿的一個個拉着人說這句話,可惜都是一種同樣的“我不相信你”的眼神迴應他。衆人已經基本上接受張鋒的推斷了。

伏完見沒人相信他,就連董承也不置一詞。忙跑到劉協身前,跪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搖:“陛下,陛下,相信微臣啊,臣是無辜的啊!”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兩個黃門忙上前把伏完勸開,連劉協都厭惡的把袍子一甩,拍蒼蠅一樣把他拍開。

“只是,將軍你有證據嗎?”劉協還不死心的問道,到底伏完一直追隨在自己身邊多年,做出這種事到底心裡面還不太肯接受這個事實。

“臣有!陛下,根據當日衆人所言,刺客的衣着很奇怪,跟琉璃瓦的顏『色』十分相似。而這種琉璃黃非皇宮中人不得使用,故而這刺客的衣服很有可能來自宮中,臣已請廷尉大人去請大長秋,後宮一切用度,錢糧,布匹,此處均有記錄。”

劉協一拍龍椅:“傳大長秋!”然後狠狠的偏過頭去看了伏完一眼。

皇甫堅壽領着二人入內,三個人分階級的跪下,最後那個黃門跪得最遠。

“陛下,微臣已將刺案嫌犯大長秋帶到!”

聽到嫌犯二字,大長秋匍匐於地大聲哀嚎道:“陛下明鑑,此事與奴婢毫無關係呀!”

劉協不耐煩的喝道:“住嘴!待張將軍問你什麼,便答什麼,如有半句不實!哼,小心朕滅了你九族!”

大長秋忙磕頭如搗蒜:“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張鋒走過去問道:“我問你,宮中近日可有人取琉璃黃之布匹用?”

大長秋略想得一想,“宮中近半年來,並無人用此布。就只四天前,國……國……國舅差人來取過……,正是此人經辦!”說完低着頭,一手指着身後那個黃門。

張鋒又走過去:“可屬實?”

那黃門只不過是箇中黃門,位職比小黃門還低,平時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兩腿股慄不已:“回回回……回陛下及將軍話,正正正是如此!”

不待伏完還要說話,劉協怒髮衝冠:“反了反了,敢出此毒計,離間我君臣,又用苦肉計傷我一國之母!伏完!你有幾顆腦袋給朕砍的!嗯?”

劉協大概掀几案掀上癮了,把鎮石、『毛』筆、筆架、鎮紙一樣樣用力朝伏完砸去,他身邊的兩個黃門嚇得急忙跳開,生怕遭池魚之殃,末了劉協又是一把掀翻了几案,轟隆一聲巨響,衆人齊齊跪下:“請陛下以龍體爲重,暫息雷霆之怒!”

劉協不管不顧的還在找周圍一切可以用來扔的東西,口裡還在念念不停:“朕還差點『逼』死了愛妃,如此蛇蠍心腸,怎能容於身畔?”

看來劉協還是很愛曹節的。張鋒和曹『操』對視一眼,雙雙上前一步奏道:“陛下,是否收審此賊,並其同謀?”

劉協終於清醒了些,抹抹頭上的“龍汗”,氣喘吁吁的說道:“是朕一時氣極了!皇甫愛卿!”

皇甫堅壽爬了半步:“臣在!”

“着廷尉皇甫堅壽,安東將軍張鋒,收犯人伏完及其九族下獄,審其是否有其同黨!查明之時,一併處斬!”

伏完已經被四個膀大腰圓的禁軍士兵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哭叫道:“皇后並不知此事啊!還請陛下放皇后一馬。”

劉協大怒道:“皇后便不在你的九族之內?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爲了害丞相一家,居然親人的命都不管了,你不管了,朕便要來管麼?還不拖下去!”

說完,劉協又匆匆忙忙跑下位來,拉着張鋒和曹『操』的手,擠出一絲和藹的表情:“隨朕一同接曹貴人回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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