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蜀中略帶寒意,冀山上星點綠意沒有掩蓋住冬日留下的森嚴殺氣。
葭萌關,關城左帶白水,右近閬水,背靠冀山,前爲金牛官道。南扼成都,北鎖漢中,地勢險峻。
關城上戰旗烈烈,斗大的一個“劉”字被滿帶寒氣的晨風捲出無數褶皺,城頭不時有金鐵交鳴聲傳出,城上數十軍士執戟而立,如臨大敵。
一切都顯得那樣令人不寒而慄,戰爭似乎會在任何時候來臨,人們早就習慣了在這亂世中等待和掙命。
此刻,是大漢建安十八年,此地是葭萌關,前拒漢中張魯,後臨益州劉璋,此地守將爲劉備軍中郎將霍峻,霍仲邈。
城守府內校場傳出陣陣呼喝之聲,稚嫩的聲音伴着蜀中初春的晨風透露着那麼一絲肅殺。
只見一面龐十二三歲少年,杖着一杆銀槍宛若游龍馳騁於叫場內,刺、頂、擊、舞、轉、顫、挺、如虎嘯如狼號如鬼泣,如鷹爪如蛇形如電閃,小小年紀已然將槍之一道衍化至如斯地步,當真讓人眼前一亮。
“好!好一招龍出淺灘!弋兒拜子龍將軍爲師可真是沒拜錯人,這游龍槍法使的是越發精純,頗有一番氣象啊!”校場入口處站立許久的昂藏大漢欣然道。
這少年挽了一記漂亮的槍花,收勢,走至大漢身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父親!”
“呵呵,嗯,爲將者或可以武力敵衆,但終究是走了下乘,弋兒要多讀兵書,方可成一代將才,將來也好爲主公復興漢室大業略盡薄力!”大漢點頭道。
少年執槍行禮道:“喏,謹遵父親教誨。”
大漢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笑道:“一晃你都十三歲啦,這個頭也比別的少年人竄的快點,再有個兩年,就可以跟老爹上戰場歷練歷練啦!咱老霍家的孩子,可不能驕縱了!”
少年立馬諂笑道:“老爹您今個心情不錯嘛,帶兒子出去見見世面,我可以假裝成老爹你的侍衛,我的個頭不矮,不會被看出來的!”那模樣那表情跟先前真是天差地別。
大漢摸了摸嘴上濃密的鬍鬚,無奈道:“我老霍也是個穩重的人,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混賬孩子,滾去換軍服,一炷香時間沒到校場,你就再等兩三年,毛長齊了再說吧!”
少年二話不說,翻身上了一批馬,一道煙也似的去了,生怕自己老爹會反悔似的。
話說這少年乃是霍峻獨子霍弋,在三國史上也不是無名之輩,但是,這個少年霍弋,早就不是歷史上那個蜀國安南將軍了。
鄭安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身爲歷史學博士在讀生的自己跟着自己的導師在考察一處安葬在川南某地的墓葬地宮時,莫名其妙的昏迷了過去,醒來後自己就成了這個時代的一員,霍峻的兒子——霍弋,那時候自己還是個七歲的小孩,一晃自己來到三國六年了。
知道這是一個亂世,讀書找出路太難,只能跟着自己的老爹從小開始打熬身體,讀書也只是尋些兵書戰志仔細揣摩。
甚至老爹跟了劉備後,自己還死乞白賴的找到了後世自己的偶像趙子龍,非要學他那一身槍術,靠着自己的誠心,打動了子龍將軍,成了常山趙子龍的弟子。
自己已經十三歲了,熟悉三國史的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老爹會在日後的戰爭中奪取勝利,而辛苦的老爹會在這場戰爭後的三年死去,年僅四十歲,那是一個男人最輝煌的年齡。
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父親會死去,但是據他自己的揣測,很可能是因爲在這場戰爭中,老爹受了很嚴重的傷,以致落下舊患,加上日後接下重任後繁重的壓力,操勞過度,引發舊患而亡。
所以霍弋很急,費盡心思只是想要讓老爹儘量的安全,六年的相伴,早已讓這個滿臉胡茬的男人的身影重重的留在自己的印象中,前世的自己只是一個形單影隻的孤兒,多年的求學生涯,相伴的也只有書山筆海。
自己分明感覺到自己眷戀這個喜歡拿滿臉碎胡茬扎自己的老男人,捨不得那種毛糙大手揉捏自己腦袋的那種幸福感。
所以自己要費盡心思也要從荊州安樂的環境走出,跟着他來到這是非之地。
所以自己要一改往常的沉穩,賣萌耍賴也要跟着他,走到這是非之地,兵戈戰火的前沿。
葭萌關雖只是一關之地,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是一縣治所,住有百姓近四千人。
一路巡視下來,也需半日功夫,一路上霍弋都在腦袋裡回憶着一切跟這座城有關的信息。
葭萌關是險關,易守難攻,後世曾有人形容“峰連玉壘,地接錦城,襟劍閣而帶葭萌,踞閬水而枕白水,誠天設之雄也”,可見一斑。
但此刻葭萌關的處境卻極爲尷尬,主公劉備帥大軍進攻劉璋,只給葭萌關守將霍峻留下了五百守軍,加上從荊州帶出來的老部曲,不到八百的可戰之兵。雖然那五百步卒有一半人是主公親軍白?揪?瘢?贍且倉皇俏灝偃瞬皇牽?p
這八百人前要防張魯自漢中來攻,後要杜絕劉璋部署自閬水來攻,真個是前怕狼後怕虎的尷尬局面。
前者,張魯已然派出使者來勸降老爹霍峻,老爹這種一根筋的人自然不會買帳,只送回九個字:“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
前世的霍弋一個小小的歷史系專研魏晉經濟史的博士生,曾經看到這裡時,常常被這種忠肝義膽的漢子感動,輪到自己頭上,只是酸了酸鼻子,嘟囔着“老爹真是一根筋!”
依照老爹的性格,葭萌關早就被經營的固若金湯,充足的糧草,完備的防禦體系,各類守城器械按部就班,甚至還有霍弋這個後世腦子琢磨出的一些亂七八糟的餿點子。
鬍子拉碴的霍峻帶着霍弋和一隊親衛,巡視着城防的每一個角落,眼中的血絲暴露出他沉穩外表下的那點不安。
前段時間撒出去的近二十名斥候,至少一半沒有回來,失期的斥候多分佈在閬水下游,這說明主公的攻勢並不順利,劉璋甚至還留有餘力,可以繞道閬水,自巴西閬中發兵襲擊處於主公後方大本營的葭萌關。
“老爹,我還是想說,我們得向主公求援,萬一丟了葭萌關,主公境地就危險了。”霍弋稚嫩的臉龐上極盡全力的想要裝出一絲深沉,想要藉此來說服自己這一根筋的老爹。
霍峻斜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看着那白淨的面孔,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哂笑道:“你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懂什麼戰陣之事,如今劉璋既然可以分兵來老子這,就說明主公進攻不順,若是再跟主公請求援兵,勢必會讓主公陷入兩難境地。”
“江東孫曹正在對峙,孔明軍師駐兵荊州不可稍動,若孫曹對峙之勢結束,到時軍師援兵入川,便可以解主公危困境地。”
“葭萌關一地易守難攻,我只要在這裡頂住三個月,主公必能解此困局。”
霍弋看着霍峻,瞭解歷史的自己清楚的知道,老爹在這裡守了一年,整整一年!
十三歲身軀下有着三十歲的城府,淡淡道:“要是堅持不了三個月,或者說主公三個月後仍然無法解局呢?”
霍峻轉頭看着自己的兒子,淡淡道:“此話我跟漢中張魯的使者已經說過了,頭可得,城不可得。”
霍弋無奈的轉過頭,心頭微酸:“真是一根筋啊!”是啊,未來世界的你沒辦法瞭解這種叫做臣節的東西。
霍弋是無奈的,別人穿越都是虎軀一震,王霸之氣一露,立馬可收服猛將謀士無數,自立爲王,開啓一番宏圖大業。
自己來這個時代已經六年了,初來的那股興奮勁早就過去了,虎軀震了無數次,豪傑沒看到,死乞白賴的才賴到了一個便宜師傅。而且,一切都基本定型,他也註定要成爲悲劇的蜀漢戰車的組成部分。
自己費盡心思的充實自己,吃了好些辛苦,拜趙子龍爲師,讀遍自己能找到看到的一切兵書,自己前世四年本科,三年碩士生涯給自己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通讀古文。
甚至自己還企圖用自己的言行去影響自己的父親,結果隻影響了他和自己的相處方式,說話習慣,至於思想,根本就是一根筋,談什麼都會被老爹扯到自己主公的宏圖大業上。
於是,霍弋被同化了。
霍弋跟着自己的父親在這座前後都是險地的葭萌關城頭巡視着各處隘口。遠處,三十里外閬水北岸的一處斥候據點,燃起了直衝而上的狼煙,關城上,瞬間響起了警戒的號角聲和召集軍士的鼓點聲。
一切來的那樣突然,又好像順理成章。
霍峻轉頭向衆親衛傳令:“令各屯將速至關門大帳,召集各都伯速速點卯集齊軍士,上城備戰!約束全關百姓,不得擅自出屋。還有,弋兒,你回城守府。”
“喏!”身後自有各親衛領命而去。
只有霍弋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老爹:“父親大人,覆巢之下無完卵,如今時今日之情形,弋兒做不了縮頭烏龜,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你我父子,同赴國難。霍家只有站着生的漢子,沒有躲着跑的烏龜!”
霍老爹看着這陌生而又熟悉的白淨臉龐,眼中的血絲忽又有些猙獰,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好,跟我來吧。”
葭萌關中軍大帳,霍峻正在分派守城事務,一切井井有條,帳外一名身着皮甲的漢子朗聲道:“卑將斥候營都伯霍正有軍情稟霍將軍。”
“進來說!”
“敵軍自閬水溯流而來,現離葭萌關不足二十里,據探馬回報,敵軍數目約萬餘,敵軍主將爲劉璋麾下大將夫禁,向存!”
“嘶……嘶…嘶……嘶”
大帳中諸將頓時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霍峻朗聲笑道:“夫禁、向存不懂兵勢,以爲人多就能拿下我葭萌關?匹夫而已!葭萌關地勢艱險,正面關城狹隘,無論是兵力還是攻城器械都施展不開,縱然他有十萬人馬,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