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朝會已散去,文武百官自從宮門官魚貫而出,唯有數人被天子留下來,請去了椒房殿,商議事情。
椒房殿正堂,天氣還有些涼,四角的銅鼎之中都燒着炭火,嫋嫋熱氣,堪比人工調解的空調,把這個大堂的每一個角落都氤氳的熱氣騰騰起來了。
少年天子已經卸去了頭上的平天冠,長髮髻起來,一襲錦袍,巍然的跪坐上位之上。
而幾個執掌朝廷的大臣左右列坐。
爲首的自然是當朝太師董卓,董卓剛纔是好脾氣,現在臉卻嘿嘿的,他要不是忍着一口氣,當朝就直接砍死了伊籍,進長安半載,順風順水,還真少有忤逆他之輩。
“王司徒,此事你如何看?”
剛纔的朝會最後並沒有一個裁決的結果,最重要的是他們這些朝堂大臣居然被一個無名之輩拿捏的說不出話,堪比恥辱,所以天子二話不說就結束了朝會,把這事情先拖着。
“陛下,按照如今所看,恐怕明侯牧景是真心想要歸順朝堂!”
王允站前半步,拱手說道。
“哦!”
少年天子皺眉,低沉的道:“你真的這麼認爲嗎?”
“若非如此,他何必千里迢迢派出使臣!”王允說道:“而且以漢中爲投,更是顯得明侯之心,今之明侯,非昔日之猖獗少年,不過只是喪家之犬,若朝廷不能接納之,天下必容不下此人!”
“此言有理!”
少年天子點頭,眸光微微眯起來:“可此人並不好相處,若得漢中之第,休養生息,養精蓄銳,日後難免會反朕,朕就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深深的知道一點,他與牧景,已是不死不休之關係,牧山與其說是實在西涼軍的手上,不如是說死在他的手上,董卓還沒有回來雒陽,他就已經發動了對牧山的進攻,一把火燒了長秋宮的人可是他劉協。
所以即使很人都同意明侯牧景的歸順,他都依舊擔憂。
“陛下,此倒是無懼!”
楊彪站出來。
董卓挾天子入長安,得利之人無數,其中最爲得利益的,莫過於關中士族,畢竟關中士族屹立關中多年,帝國移都城長安,恰恰好給了關中士族崛起的機會。
他拱手說道:“牧景說到底不過只是喪家之犬,牧氏兵馬,連番消耗,自關東而關中,南下之時折損過半,此入關中,又損失不少,今能用之兵,尚有多少,還說不準,就算他得了漢中,也不足爲慮,漢中乃是四戰之地,毗鄰關中,南陽,益州,還有西面的西涼和羌人,他就算坐住了漢中,亦不過之時困獸之局而已,然他若能歸降朝廷,乃是漢中歸降朝廷,以其之制衡劉焉,乃是上策,陛下,莫要忘記劉焉已經得益州大權,他乃是宗室之臣,若是整益州之兵,率軍北上,討伐朝廷,方爲大禍臨頭,若能以此刀鎮劉焉,未曾不是好事啊!“
“劉焉?”
少年天子瞳孔爆出一抹冷厲之色。
各方諸侯終歸是諸侯,難撼動四百年大漢的威望,若說有哪些人對他的帝位最有威脅了,只有兩人,一人乃是幽州牧劉虞,但是幽州遠在邊疆,鞭長莫及,另外一人,就是益州劉焉,劉焉若掌益州軍政大權,揮兵北上,最危險的就是他,因爲所有人都可以投降,或者直接擁簇此人爲帝便可,唯獨他,必死無疑。
“太師,汝認爲如何?”少年天子冷靜下來,恢復了波濤不驚的神情,目光栩栩,凝視着董卓,他把大權交給董卓,從不逾越,無論大小事情,他都會過問董卓。
這倒不是他對董卓絕對的信任,說到底,權臣執軍政,必遭天子忌憚,只是聰慧如他,最爲難得的是明白自己的處境,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
“陛下,臣認爲,此獠不可信也!”董卓自然反對,他冷聲的說道:“此人對朝廷早有不臣之心,如今沒有朝廷之命令,卻擅自入漢中,根本就是想要積累實力,對抗朝廷而已,臣認爲,不可姑息養奸!”
幾個大臣聞言,目光皆然凝視這董卓,眼神之中頗有些驚異。
他們倒是不意外董卓的反對。
只是意外董卓居然用如此溫和的方式來反對。
董卓什麼時候講道理了?
這可是一個很可怕的發現。
在他們心中,董卓若是反對,何必如此文縐縐,此人來自西涼,崇尚武力,反事用暴力解決,什麼時候能如此心平氣和的參與朝政了。
這讓他們不安。
一個狂躁的董卓不可怕,畢竟狂躁起來容易做錯事情,早晚能拿捏他的小鞭子。
但是一個收斂的鋒芒,壓住了脾氣的董卓,那是十分可怕來的,如今董卓執掌西涼十萬雄獅,麾下猛將無數,唯一的絕點,少了威望,不得讀書人所擁簇。
若是此人開始漸漸的收攏讀書人的心,那恐怕又是一個牧山,甚至比當年的牧山都可怕。
“太師,若是我們不接納明侯投誠,你可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王允開口問道。
“何懼他之兵!”
董卓冷冷的道:“他若敢揮兵北上,我自當親自率軍迎頭痛擊!”
“非也!”司馬防道:“他既得不到朝廷認可,爲了尋求生存,他必然投靠劉焉,得劉焉支持,若想出兵朝廷,那是易如反掌,當然,太師手握雄兵,我朝廷尚有皇甫嵩如此名將,豈會畏懼他一個黃口小兒,可太師可想過,一旦被他拖住了兵力,太師之兵,想要北上幷州,兵出關東,恐怕遙遙無期,日後如何鎮服天下諸侯!”
“如此說來,本太師是必然要與他牧氏小賊化干戈爲玉帛了?”
董卓眯眼,眸光之中透着一抹森冷的光芒。
“非也!”
少年天子壓壓手,微笑的道:“朕向來信太師之判斷,如若太師說,不適宜,那就是不適宜,此獠當誅,有太師在,朕早晚能恢復祖宗基業,何懼此人北上!”
“陛下信任,臣沒齒難忘!”
這時候董卓才鬆了一鬆臉龐上的冷意,他掌朝廷才能征戰天下,很忌諱脫離掌控之外的朝廷,若是不受掌控,只能殺一波,倒是天子這一緩和,讓他認爲天子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這才讓他鬆懈了一下殺意。
“其實陛下所言亦有理,臣認爲,當受明侯歸降!”
董卓其實也不反對,因爲他現在是真的沒有精力南下益州,未來一年的戰略部署都在幷州,拿下幷州,有涼州幷州支持的關中,纔有一統天下的根基。
所以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他也順水推舟。
……
殿議之後,暫時有了一個結論,不過想要下聖旨,還需要緩緩而來,畢竟有很多事情都沒有談妥,比如漢中如何供奉朝廷,比如需不需要質子入京,這都是要談論的。
三日之後,雙方商議好了之後,天子下聖旨,聖旨正式傳達,封賞蘇辛爲漢中太守職位,明旨明侯可牧守漢中之地,允明侯建府邸與漢中。
這算是允了牧景的歸順。
……
太師府。
董卓聽到傳來的消息,心中倒是有些起伏,可總感覺有些不對,但是與一衆幕僚商議之後,卻也認爲,此爲最好的解決方法。
這時候府外一人求見。
“屬下賈詡,拜見太師大人!”賈詡進府,躬身行禮。
“文和回來了?”
董卓微微一笑,頗爲高興:“西涼情況如何!”
“太師,此乃韓遂效忠太師的誓言之書,另外韓遂還讓其長子隨吾等歸京,在太師膝下效命!”
“做得好!”
董卓大笑:“涼州安也!”
涼州作爲他的老巢,自從他率兵離開之後,崛起兩人,一爲馬騰,二位韓遂,馬騰雖之前與他不合,但是自從入了長安之後,已歸順他麾下,唯有韓遂。
今能平的韓遂,西涼就等於徹底的安定下來,有了西涼的支持,他纔有源源不斷的戰兵,可征戰天下。
“文和,本太師本有一事想要與文憂商議,文憂突然北上,倒是讓本太師一時半刻找不到商議之人,剛好你回來了,那就與本天師討論一下!”
說着,董卓就把明侯牧景歸順朝廷的事情和賈詡和盤托出。
賈詡本不得他喜愛,可是屬實他麾下能人不多,特別是讀書人,少之又少,能當得謀士的,唯李儒,李儒一離開,他多多少少心中有些不安,賈詡的能力他倒是認可,如今送上門,也算是給他一個可以商議的人。
“太師大人,此事你倒是有些做錯了!”
賈詡考慮半響,道。
“錯了?”
董卓眯眼,眸光冷厲:“雖吾等與牧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吾等如今志在幷州,若是與他牧龍圖翻臉,豈不是牽制兵力,受他歸降,乃是好事啊!”
“非也!”賈詡分析的說道:“明侯舉漢中而歸降朝廷,並非前塵往事都能抹去,日後紛爭,此爲一錯,其二,則是太師大人小看了天子和諸位朝堂大臣,他們之所以會如此熱心,莫過於想要利用明侯兵權,制衡太師而已,太師若是答應了,反而上了他們的當!”
“上了他們的當?”
“對!”
賈詡點頭:“若是太師不應,朝廷和明侯翻臉,明侯如今連還有實力揮兵北上不成,就算是他揮兵把北上,吾等亦無懼,甚至剛剛好爲太師大人當了一回盟友,太師大人別忘記了,你即將要出兵幷州,長安若是空虛,難保不會有人起了心思,若有人揮兵北上,朝廷必然死保長安,反而不會給太師添亂!”
“如此一說,那某還是上了他們的當?”
董卓神色一下子陰冷下來:“可在天子面前,我以表明主意,聖旨已下了,我若是反口,不僅僅駁回了天子,落了朝廷延綿,還落人口實!”
“太師大人也不必擔心,並非無策!”
賈詡眯着眼,眸子閃爍,冷芒閃閃:“既天子和諸大臣皆有決議,聖意已下,此意難改,可若是明侯使臣死在斃亡長安,那朝廷能不能和明侯府重修於好,就不一定了!”
這是要釜底抽薪!
賈詡的計謀,一如既往的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