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房中只剩下司馬懿,鄧艾,程明,戴陵,以及司馬懿二子司馬師,司馬昭現年分別十五,十二。昔日當機立斷,斬殺司馬朗,司馬懿回城聞之,大加讚賞,心中異之,便用心教導二子,大小事宜均讓參議。
司馬懿拿過曹丕聖旨放在案旁,又復取過一卷詔書,與之並排而放。兩卷詔書俱是明黃爲底,上有龍紋,竟是一般無二。司馬懿凝神視之良久,乃道:“不想曹彰詔書剛至,曹丕明詔又下,這二者之間,何去何從,各人可有高見?”
長子司馬師上前道:“兒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哦?”司馬懿急道:“可速道來。”
司馬師小聲道:“今二曹相爭,均欲得父親相助。曹丕封以徵北將軍,曹彰卻許以雍涼之地,足見二人對父親之倚重。方今天下不寧,吳蜀在外,蕭牆禍內,父親手掌宛城十萬之衆,何不就勢而起?豈不比在曹氏之下,仰人鼻息,來得痛快?”
司馬懿淡淡道:“吾兒能有如此謀劃,實屬難能可貴。只是曹魏多有心腹舊將,鎮守四方,汝南張遼數萬大軍就在左近。若事不諧,吾父子便四面受敵。此策雖妙,卻極爲兇險,誠不可取。”
“大哥之議,兒以爲可行。”次子司馬昭出聲道:“曹魏江山,看似穩固,實則堪憂。吳蜀在外,蕭牆於內,此誠天助父親。張遼雖有盛名,如今卻是垂垂老矣,細作來報,已臥牀多日,只怕時日不多。徐晃對峙曹彰,張合,曹洪遠在雍涼,餘下諸將安能與父親對決?若等二曹爭鬥已畢,而剩其一,則父親即成其心腹之患,早晚謀圖之。啓時兇險,還是如此兇險,還望父親仔細斟酌。”
“哈哈。”司馬懿聞言,大笑道:“吾司馬氏有如此子孫,安能久屈人下?適才所言,皆戲言耳,正欲觀汝兄弟之志。”笑罷,復問鄧艾道:“士載以爲二人之議若何?”
鄧艾見司馬懿問及,忙恭聲答道:“弟子以爲可行,恩師自掌南陽兵權,便是曹氏眼釘肉刺,寢食不得安寧。昔日曹丕願與恩師相交,實恐恩師相助其二弟,不得已耳。即位以來對宛城防備,不曾鬆懈半分,洛陽之南常駐有重兵。與其寄人籬下,不如奮起一博,曹彰叛亂此正乃天賜良機。”
“恩。”司馬懿點了點頭,道:“爾等之議,吾也知之,若要起事,可有良策?”
鄧艾又道:“曹丕召恩師征討曹彰,恩師可表面順從。曹彰使者現在宛城,可使人縛之以送曹丕,以寬其心。恩師在宛城大作聲勢,卻外急內緩,遲不發兵。河內形勢緊急,曹丕必不待恩師大軍,而另以京畿兵馬先往。啓時,恩師再大軍北往,名爲征討曹彰,實則乘洛陽空虛,一舉而下。當此之時,進,可以自成王霸之業,退,可挾天子以令諸侯,效魏武故事。”
司馬懿一陣長笑,道:“士載不負爲師教導多年,此計甚何吾意。”又複目視二子,問道:“不過吾興兵征伐,卻出師無名,如之奈何?”
“此事易耳。”司馬昭答道:“曹魏立國日淺,曹丕殺伐甚重,前漢士族,多有怨恨,而今叛亂橫生,於民無惠,民也厭之。父親乃前朝大將,可以廢帝劉協之名,以匡扶漢室爲由,出兵平叛,則名正而言順也。”
此言一出,不僅司馬懿連連點頭,鄧艾也不禁嘆道:“昭弟如此年紀,便有這等見識,前途不可限量。”又對司馬懿道:“恩師吩咐之事,弟子已經查實,廢帝劉協在赴封地山陽途中,確實遇襲,卻不曾損命。”
司馬昭乃驚道:“原來父親早已作有準備。”又忙問道:“那此人現在何處?”
鄧艾微微一笑,道:“劉協現在遼東公孫恭處。”
“哦?”司馬懿呻吟片刻,乃道:“此事越發有意思了,公孫恭此人安能甘願困於那極北苦寒之地?如今得了這件寶貝,還不就此起事?曹彰引幽並兩州之衆南下,北方空虛,只怕公孫氏就此崛起。”
鄧艾微笑道:“恩師所言正是,啓時公孫恭必然打起廢帝旗號,入侵幽州,北方又復大亂,曹氏自顧不暇之際。恩師起兵響應,奪取洛陽,表面遵獻帝,實則拒南陽,司州以爲根本,再作良圖。”
“吾有爾等相助,何愁霸業不成?”司馬懿環視衆人,乃道:“即日起諸將加緊操練,多備攻城器械,只待二曹開戰,公孫起兵,吾等便北進洛陽。”衆人急忙抱拳道:“謹遵將令。”
司馬懿又道:“可使人前往魯山告知王道清,嚴守城防,密切注意汝南張遼動靜。此人雖在病中,卻不可小覷。”
鄧艾急忙答道:“弟子這就派心腹前往。”
“都下去吧。”司馬懿等衆人退去之後,復拿起二曹的兩封詔書,凝視半響,笑道:“可惜魏武何其聖明,生子卻不過爾爾,安能及我司馬氏?”乃擲地大笑不止。
上黨古來便是要害之郡,昔日秦趙爲此長平一戰,埋下趙人四十萬枯骨。而今曹彰舉幽並大軍而來,欲南下司州,一戰之下,不知又要平添多少冤魂?賈詡坐在車內,心中一邊感嘆,一邊盤算着如何說服曹彰罷兵。曹彰自徵烏桓有功,先帝在日,便一心想爭奪世子之位,如今帶兵遠來,必是謀定而後動,如何肯聽一老朽之言,半途而廢?自己深受先帝託付之恩遇,豈能眼睜睜看着蕭牆禍起,兄弟相殘?賈詡默然嘆息,此番若是不能勸說曹彰退去,不如自己也就隨着先帝而去,以免看着戰禍再生,亂世復起。
忽然車身一頓,賈詡收回思緒,掀開車簾問道:“又是爲何停下?”曹丕授命賈詡出使上黨,乃派禁衛軍護行,極盡恩寵之意。車旁護行的也是禁軍校尉陳晟,此刻聽賈詡問起,急忙打馬上前,笑道:“人馬已經行進半日,末將恐太尉大人一路顛簸勞頓,故而停下休息片刻。”
賈詡聞言,問道:“這是什麼地界?”
“約莫是高都。”陳晟答道:“越騎將軍部將郝昭便駐軍在附近。末將恐驚動駐軍,車馬行進故而遲緩了些。”
賈詡點了點頭,這一路陳晟唯恐自己車馬顛簸,行速甚慢,原是一番好意,只是自己心念上黨軍務,這份好意也只好心領。當下又道:“老夫還受得住,將軍還是下令起程吧,早日到上黨,你我心中都早一刻安寧。”
陳晟也明白賈詡的心情,答應道:“如此請大人安坐。”便要下令繼續前進。賈詡也正要坐回車內,卻聽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賈詡擡眼看去,就見一騎兵策馬飛馳而來,服色正是陳晟部下。
陳晟也見那騎兵來的慌張,眉頭不由一皺,打馬迎上前去。那騎馬行至隊伍之前,速度已經放緩下來,戰馬卻仍不住出着粗氣。馬上騎士見陳晟在前,也顧不得喘息,急忙上前,抱拳道:“將軍,前方有對騎兵迎面而來,約有千餘之衆。”
陳晟問道:“可看清是何人旗號?”
“軍中有‘郝’字大旗。”那騎兵答道:“應該便是幷州郝昭。”
終於還是把幷州駐軍給驚動了,陳晟打馬迴轉車旁,問道:“大人,吾等不如暫且迴避?”
賈詡早已聽見那騎兵所言,聽陳晟之言,微笑道:“將軍懼耶?老夫堂堂天使,還需要避讓他郝昭麼?”
若是陳晟自己一人,自然無所畏懼,只是賈詡年事已高,若彼來意不善,自己身邊只有百餘禁軍,如何能保他周全?當下又勸道:“越騎將軍行事,已經不在常情之中,若郝昭來者不善。末將如何向陛下交代?還請,”
賈詡微微一笑,將手輕指前方,淡淡道:“此刻已經避無可避了。”陳晟耳中也聽見一陣悶雷般的聲響,心中不由一震,千餘騎兵落蹄之聲,居然分毫不差,可想訓練是何其有素?必然是當年曹彰橫掃烏桓,縱橫北庭的燕代精騎。
陳晟回頭一前,果見前方黑壓壓一片人馬過來,衣甲鮮明,武器精良,人是燕代豪邁之壯士,馬是北地大漠之良駒,自己向來自負,以爲自己訓練的虎賁禁軍便是貫甲天下,今日一見方知天下之大,多有豪傑之士,能訓練出這樣一隊騎兵,郝昭此人絕非等閒。
那隊騎兵行近之後,慢慢展開雙翼,以圓弧陣型將車隊包圍,相距百餘步便不再前行。陳晟部下也盡是精銳之士,當即收攏陣型,長槍在外,弓弩在後,如臨大敵。陳晟正要上前喝問,卻見對方軍中擁出一將,全身甲冑,立馬橫槍,在這一衆騎兵之中,更是鶴立雞羣,威風八面,朗聲問道:“可是賈太尉車駕麼?”
賈詡緩緩起身,站在車前答道:“正是本官,來者可是郝伯道將軍?找老夫有何貴幹?”
此人正是郝昭,聞言急忙滾鞍下馬,上前幾步抱拳道:“末將知太尉大人北來,特來迎接。末將營房就在不遠,還請太尉賞光一行。”
“承蒙將軍厚愛。”賈詡淡淡道:“老夫此番要前往上黨,親見越騎將軍,就不在此地逗留了。”
郝昭又道:“大人此行目的,末將也知曉幾分。大人不辭勞苦,爲國爲民,末將心中甚爲敬佩,尚有幾句心腹之言相告,望大人屈駕。”
賈詡上下打量郝昭一番,道:“將軍有話,就請在此言明,至於將軍營中。老夫着實不便前往。”
郝昭猶豫片刻,乃道:“既然如此,還大人借一步說話。”賈詡尚未回答,陳晟卻先道:“不行。大人千金之軀,豈可與汝私下交談?”
郝昭冷冷看了陳晟一眼,又對賈詡道:“有些言語不便傳於六耳,望大人三思。”
賈詡輕哼一聲,道:“將軍帶如此多人馬前來,便是要脅迫於老夫麼?”
“末將不敢。”郝昭又行一禮,道:“事出無奈,望大人見諒。末將若有半分加害大人之心,天地共誅之。”
“好。”賈詡見對方人多勢重,若不答應,只怕就要用強,不如爽快些罷了,又復對郝昭道:“將軍要在何處交談?”
郝昭隨手一指道旁一片小樹林,道:“就在此林中如何?末將恭候大人。”說着便先打馬而去。賈詡轉頭看着陳晟道:“將軍可願將坐騎暫時借與老夫代步?”
“自然願意。”陳晟勸道:“只是大人不可輕涉險地。”
賈詡淡淡一笑,道:“郝將軍也是成名之人,安能言而無信,何況他若有心對老夫不利,彼軍馬衆多,何必如此行事?將軍且放寬心。”陳晟點了點頭,默然下馬,將坐騎牽到賈詡面前。賈詡本在車駕之上,當下翻身上馬,對着陳晟道:“老夫去了。”一打馬便跟着郝昭背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