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環視殿上衆人,趙舒俯身在地,絲毫不作退讓,陳到不死,便很難善罷甘休,自己乃是堂堂九五至尊,難道連一名忠心耿耿的部下都保護不了?劉備凝視陳到,久久不語。嚴鵬見劉備仍不下決心,乃數以目示天翼。天翼本五溪之人,對皇帝二字向來看得極淡,他雖不譜時事,卻也深知我的權勢愈大, 他大仇得報的機會也就愈大,見嚴鵬有意,便上前厲聲喝道:“此人慾害將軍,陛下猶豫不決,是何道理?三軍將軍皆在宮外等信,陛下不肯,臣便親帶將士入內殺之。”
“住口。”趙舒急忙出言喝止,又向劉備道:“天翼將軍蠻方之人,心直口快,冒犯天威,望陛下勿怪。”等天翼俯身請罪,複道:“臣屬下將軍侍臣甚忠,陳到刺臣,陛下若不嚴加懲處,惟恐衆位將軍不服,微臣難以彈壓。”
劉備終究還是有幾分脾氣,勃然道:“卿是在脅迫朕麼?”趙舒乃朗聲答道:“微臣不敢,只是據實而言,陛下若真不忍殺陳到,就請賜微臣辭官告退便是,部下將士如何,皆由陛下另使人統率。”
荊州兵馬都是趙舒心腹將領,誰人能代爲掌管?劉備何嘗不知其不可能,只是低聲道:“愛卿言重了。”又數目示陳到,後者知不能免,大聲道:“臣負陛下,其罪當死。願陛下善保龍體,完成霸業。”言訖,叩首再三,乃起身大步出殿而去。
頃刻之後,左右奉上陳到首級,劉備頹然揮手,道:“既已伏誅,念其前功,可厚葬之。”嚴鵬又待要言,趙舒卻不忍爲之太甚,乃點頭稱是。劉備又複道:“卿若無事,可先暫退,朕已乏矣。”我只得 與嚴鵬二人告退出殿,行出數十步,便聽黃皓驚呼“萬歲”,想是劉備悲憤過度,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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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到已死,桓易重新佈置城防,皆用荊州之兵,城中原有千人盡重賞之,收於營中,雜以心腹兵馬監視。趙舒回原在白帝所居故宅,一面使人借劉備之名報之趙雲,吳懿,一面使人知會葉楓行事。
諸事處理完畢,趙舒乃問嚴鵬道:“爲今之計,先生可有以教我?”嚴鵬自江夏兵敗,便棄劉備而歸趙舒所用,連日白帝消息多是他與黃皓傳答,雖然還不能依爲心腹,但以其才智,請教隨後之事,也無不可。
嚴鵬見左右皆趙舒心腹之人,也欲顯其誠,並不推辭,道:“將軍此時將陛下掌於手中,得佔先機,以某愚見,有二策可供將軍抉擇。其一,借陛下之名,盡起大軍護送西入成都,與孔明一爭高低。只是孔明之智,趙雲之勇,將軍未必一時能下,而荊州四戰之地,將軍輕離又恐爲他人所算。”
趙舒點了點頭,嚴鵬所言,也正是趙舒心中所慮,成都形勢如何,不得而知,貿然前往恐有不利,荊州又有後顧之憂,是以雖有劉備在手,卻也不敢輕率行事。嚴鵬見趙舒點頭,又繼續道:“其二,如今將軍與孔明分掌權柄,又得陛下在手,不妨以此與孔明結成盟約,分領荊益,各施明政,廣修戰備,以爲脣齒,共圖天下。不過此乃慢計,且不知孔明心意如何,若孔明與將軍結盟,陰損之,則荊州不易守。”
趙舒無孔明素無仇隙,也曾想過共存共榮之事,不過趙舒自思才智不及孔明,若不及早圖之,終是禍患,怕日後一旦有變即爲其所算,如今劉備新敗國中空虛,雖無必勝之勢,卻也略佔先機,或者可以可以一搏。趙舒乃謂嚴鵬道:“與孔明結約,無異與虎謀皮,恐終爲所害。先生二策道盡吾心中疑難,就無解難之策?”
“將軍何懼孔明甚也?”嚴鵬笑道:“權衡二策,竊以爲荊益交通不便,將軍欲全得兩處,恐顧此失彼,不若藉此之機,劃建平,上庸等郡爲己治,發展壯大以圖後計。將軍畏孔明,孔明亦懼將軍耳,爲今之勢,外有魏吳,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孔明志在天下,既不能並將軍,也只好求全而謀曹魏。一旦天下有變,孔明出秦川,將軍攻宛洛,事便則孔明得西北,將軍卻取中原腹心之地,孰優孰劣,將軍自省之。”
話雖是如此,但孔明是否能合嚴鵬言語,尚未可知,且荊州乃魏吳皆欲得之地,趙舒若無川中爲援,怎能久守?孔明在西川,關羽尚且不救,豈會救趙舒?趙舒站起身來,緩緩踱了幾步,想要奪取西川固然不易,與孔明誠心結盟,互相爲脣齒,卻是甚難。嚴鵬見趙舒猶豫,乃笑道:“將軍是不知孔明心意,是以難取捨?”
趙舒點頭長嘆道:“孔明其志甚大,恐不能容我。天無二日,我終不能與孔明共掌大權。”
“將軍此言差矣。”嚴鵬又道:“陛下東征失敗,國中精銳盡失。孔明久在成都,已成有勢力,急切除之,豈不聞兩虎相爭,互有所傷?縱使將軍得便,只是讓魏吳獲利,誠不可取。”
趙舒猛然擡頭,看着嚴鵬道:“先生是爲孔明爲說客乎?”
嚴鵬一怔,“哈哈”笑道:“將軍疑我?”又正色道:“吾生平無所願,只望能繳平江東,盡殺孫氏一門。漢室強盛始能成焉,若分崩離析,鵬之心願何時能了?自陛下駕幸白帝,將軍得掌荊襄,孔明便使人結交與我,欲與將軍共圖天下。”
趙舒不知他與江東孫家究竟有何仇隙,乃疑問道:“孔明如何知汝與吾相善?”
嚴鵬嘆息道:“此便是孔明過人之處,我與將軍之事,陛下尚且不敢確信,孔明便能一眼洞悉。不過將軍誘使黃元起兵,卻應該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否則也不會留下白帝空城與將軍。”
趙舒“嘿嘿”一笑,能讓孔明出乎意料之外,卻也算深感榮幸。嚴鵬見趙舒面有得色,也笑道:“孔明先雖不知道黃元乃將軍挑動,但其一路東來,孔明也必然有所覺察。少則兩三日,多則七八日,孔明只怕也會親來白帝。這數日之中,是戰是合,將軍尚可仔細思量。”
黃元一直往着白帝城來,孔明必然能覺察不妥,現在多半已在來白帝城的路上。他若真有心與趙舒攜手共謀天下,未嘗不是件好事,確實值得斟酌一番。嚴鵬知此事不易決斷,乃行禮告辭離去。
趙舒轉眼看着天翼一臉不愉,又記起他是爲報大仇而隨自己,趙舒若與孔明聯合,勢必不能再與趙雲爲敵,天翼自然不高興。究竟該何去何從,着實讓趙舒頗費思量。
翌日,陳到所部軍馬在吳懿等川將引領之下回到白帝,趙雲卻帶着親信奔往成都。看來趙舒斬殺陳到確實有着殺雞儆猴的震懾效果,連趙雲也不敢輕來。至於陳到部下軍馬,趙舒恐怕其爲亂,乃命吳懿爲督,屯在城外,曰:“此互爲犄角之勢。”不過陳到部下皆是精兵,趙舒總得想着收編過來,乃以其破賊有功,大加賞賜。又當面向劉備保舉吳懿爲左將軍,讓劉備看吳懿的眼神大變,心不甘,情不願地下詔冊封。吳懿也自知辯解無益,何況白帝城內諸事皆歸併於趙舒,只好坦然受之。是夜吳懿攜其族弟吳班來趙舒府中拜謁,畢竟是國舅之尊,趙舒竭力拉攏,他也用心迎合,是以兩下相談甚歡。又次日,葉楓取黃元首級來獻,獲其降兵上萬,趙舒乃擇其精銳,遣其老弱,又得兵數千,由是白帝城中局勢暫定。
嚴鵬所言不假,孔明確實親自帶兵前來白帝城。聽到孔明在城外請見,趙舒急忙與桓易等人出城來會,遙見孔明,趙雲立馬陣前,乃笑問道:“丞相何來遲也?”
孔明打馬上前兩步,輕搖羽扇,也笑答道:“將軍行事,亮頗不及。”此時他已年過四旬,卻仍風流儒雅,趙舒雖不改容顏,也不禁自慚。孔明又道:“黃元叛亂搶掠數郡,將軍只來一日,便使元兇授首,真可喜可賀。”
“此皆陛下洪福。”趙舒又問道:“丞相不欲入城覲見陛下耶?”白帝城中皆趙舒心腹,對孔明而言,便是龍潭虎穴,但劉備就在城中,孔明爲人臣者豈有不進城參拜之理?趙舒冷眼望着他,看他如何作答。
孔明神色如故,笑道:“吾此來一則爲黃元之亂,二則護送二位王爺前來探望陛下病情。”劉備共有三子,除去衆所周知的後主阿斗,還有劉永,劉理二子。在劉備稱帝之時,均封王爵。難怪孔明有恃無恐,卻是用着這二人做擋箭牌。
趙舒心中暗罵孔明奸狡,口上卻驚道:“原來二位王爺至此,可速請出,容吾參拜。”孔明乃道:“有請二位王爺。”身後軍馬急忙分開一條大道,便有一車駕使出,上立二少年,俱是親王服色。趙舒急忙與衆人下馬,跪拜道:“微臣拜見二位王爺千歲。”
兩人年紀雖幼,卻都是皇家之後,自有一番威儀,並不驚懼靦腆,劉永稍長,乃道:“黃逆謀反,全賴將軍威武,孤聞父皇病重,太子又監國成都,是以孤與弟前來行人子之孝。煩將軍在前引路,使孤探視父皇病情。”
“遵旨。”趙舒乃起身肅立一旁,恭聲道:“兩位王爺請。”孔明於是命偏將領軍在外,帶趙雲擁簇二王車駕入城而來,前後數百餘騎,即便我想下殺手亦難。趙雲剛行至城下,便聽天翼喝喊道:“趙雲狗賊,還我族人命來。”從我背後搶出,舉刀便殺向趙雲。
我帶天翼前來,便是想借他血氣與桓易合力戰殺趙雲,可此一時,彼一時,劉備二子在前,豈可驚駕?趙舒轉眼看着桓易,本要怨他不曾阻攔,卻見其手按腰間,想是被天翼所傷。趙雲保護孔明而來,本就凝神警戒,天翼鹵莽上前,焉能得手?兩人武藝原就相去較遠,趙雲又在馬上,幾合便將天翼撅倒在地,槍尖直指其咽喉要害。
“趙將軍且住。”趙舒還不曾開口相求,孔明便先阻止趙雲,轉眼對趙舒道:“將軍欲使人驚王駕耶?”
趙舒急忙向二劉請罪,道:“微臣豈敢。”只好將趙雲屠殺五溪一族之事說出,又道:“天翼將軍爲報父親族人之仇,是以衝撞王駕。願殿下念其情由,寬而恕之。”劉理年幼,逢此變故已將身體躲在其兄之後。還是劉永開口道:“既已一殿爲臣,此私怨當屏棄之。趙雲將軍忠心爲國,五溪一事,必有緣由,改日孤親自爲二位將軍調解,冰釋誤會,一同爲國效力。”
“趙雲殺我……”天翼還待要開口喝罵,葉楓卻早已搶上前去,將他嘴巴捂住。趙舒急忙道:“天翼將軍情緒激動,請先告退。”等劉永點頭之後,便讓葉楓帶人將其拉扯下去。幾番言語,倒讓趙舒覺得劉永聰穎,遠勝後主劉禪,怎麼一父所生,卻有如此大的差別,不禁暗自稱奇。劉永既不加罪,孔明也不再言,趙舒乃上馬與二王車駕一起前往劉備行宮。城中宿衛已經全換成荊州兵將,孔明愈入城內,神色也愈見沉重,趙雲在身後仍舊一絲不苟,持槍護衛。
比至宮門,黃皓早帶了一羣內侍等候在前,見劉永二人也在,急忙上前行禮。然後宣詔,衆人始入宮內。原本面君皆不得佩劍,趙雲卻並不卸下,門口侍衛待要阻攔,卻被他瞪了一眼,便不敢多言,只是拿眼睛望着趙舒。
趙雲名鎮天下數十年,其虎威非常人能冒犯。趙舒也只好聽之任之,示意退開。既然趙雲不肯卸劍,桓易也就只好帶劍而入。劉永看着二人如此,眼中寒光一閃而過,衆人都不曾覺察。只有趙舒時刻注意着他,心中越加起疑,見二人如此藐視宮禁,莫非在劉永心中已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