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等曹植軍馬盡數離開,這才漠然看着呂容這一小隊人馬,催馬上前,忽見陳晟也在,不由問道:“子云爲何在此?”陳晟此時仍是繩索加身,只是不住苦笑。呂容急忙跳下戰馬,親自上前爲其鬆綁,道:“得罪陳大哥了,萬望勿怪。”
陳晟得了鬆閒卻並不理會他,急忙向張遼行禮,道:“虧是叔父前來,否則禍事大矣。”
張遼冷眼看着呂容,不發一言,鬧下這樣的禍事,的確難以輕恕,不過嚴懲卻有負昔日溫侯與貂禪夫人重託。何況此事還牽扯到多年的兄弟臧霸,着實讓張遼爲難,背後姜維趕來,見張遼默然良久,已知其意,乃道:“將軍不必急於一時,還是先回城再作打算。”
張遼點了點頭,道:“汝可差人前往曹將軍營中,就說汝南緊要,吾不敢輕離過久,就讓他與臨菑侯一道北上。吾就退回汝南,不去幽州了。”姜維領命而去,張遼下令收軍回廣平城,呂容,陳晟二人都默然跟在張遼身後,噓聲禁言。
守城大將張普開門迎接入內,張遼乃命其引軍散去,自與陳,呂二人回軍帳之中。待揮退侍衛,帳中只剩三人,張遼居中坐下,才命二人入座。陳晟坦然坐下,呂容卻行至張遼身前,拜倒在地,道:“侄女有累叔父,請叔父責罰。”
張遼看着眼前呂容,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訓斥,注視良久,只淡淡道:“你可知張虎現在何處?”
呂容愕然答道:“侄女不知,不與叔父一起麼?”
張遼道:“吾從伯約處,知汝等之事,便將張虎擒下,責打一頓,關押在府,不料當夜便出逃。他沒有北上來尋你麼?”
呂容道:“陳大哥一直在我身邊,張大哥確實不曾前來。”
“罷了,暫不去 管他。”張遼話鋒一轉,又問道:“容兒,叔父待你如何?”
“恩高義重。”呂容肅然道:“若沒有叔父,便沒有侄女。”
“好。”張遼點了點頭,道:“叔父也沒有別的事情求你,只是叔父年事已高,近來身體多有不適,恐時日無多。如今你張虎大哥又不知去向,你就權當吾親生之女,伴在左右,爲叔父養老如何?”
呂容擡眼看着張遼,眼淚潸然而下,再三叩首道:“叔父,侄女不能再牽連於你。侄女深知所犯之罪甚重,只怕曹丕不會輕饒。”
“不用說了。”張遼道:“你與宣高所謀之事,吾並未上報朝廷,只是親自帶兵賺出宣高,保他入京供職,使曹子丹執掌青徐兵權。你把宣高給你的書信拿出來。”
呂容不敢違逆,急忙取出書信,張遼看也不看便撕得粉碎,道:“此事以後不要再行提及,能瞞一時,便瞞一時。容兒,我與宣高都是年邁之人,你何忍讓他晚年還不得清閒?”
呂容又道:“此事曹彰,曹植皆知,如何能隱瞞下去?”
“曹彰不日敗亡,以他之脾性,不屑臨死還早墊背之人。”張遼道:“至於曹植,吾盡力保全於他,他也必然不會多言。你先退下,屬下家將盡數留下,護衛之人,吾另行安排。”呂容不敢再言,只好起身告退。
等呂容走後,張遼又喚人入帳,下令將其屬下家將盡皆坑殺,這才長長吐了口氣,對着陳晟道:“子云覺得還有何處不妥?”
陳晟一言不發地看着張遼如此保全呂容,心中也十分感動,聽他問起,才道:“叔父高義,小侄欽佩,只是容兒心意甚堅,恐日後再生事端,高平已在東吳領軍,不可不防啊。”
高平的事情,張遼也早有耳聞,自己卻無權到東吳去抓人,只得道:“這事吾卻無能爲力,能將容兒管得一時,算一時,以後之事,就要多靠你了。不如就與吾一同回汝南供職如何?我身邊也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叔父見召,小侄本當從命。”陳晟卻道:“只是賈太尉還在曹彰軍中,生死不知。容兒本答應我陪他去冀州,便能保老大人無恙,如今卻是不行。且容小侄救得太尉護送回京,再請旨來汝南供叔父差遣。”
張遼方知賈詡之事,乃一一詳細問明,便不好勉強陳晟,只得命人備下乾糧馬匹,送陳晟出營。又與姜維在廣平駐紮兩日,得知曹植與曹真一起出兵幽州,心念汝南防務,這才起兵南歸。
非一日,便到汝南城下,此時李典,樂進二人都已物故。張遼北上,乃是樂進之子,樂琳與文欽二人守禦地方。二人聞得張遼回兵,一起帶人出城相迎。回至城中,張遼回府升帳,詢問近來軍務。其時蜀漢劉備與江東軍馬僵持不下,都無暇北顧,是以不足爲慮,只是文欽稟報魯山城中,司馬氏兵馬頻繁調動,恐有不軌之心。
司馬之心,路人皆知,張遼不敢大意,急忙命人取過地圖,看了片刻,乃道:“如今越騎將軍兵困上黨,吾聞陛下欲一舉滅之,而傾洛陽,河內之兵北上。京畿空虛,惟恐司馬有不臣之心,若舉兵發難,一路無險可憑,旬日便可兵臨洛陽城下,諸公可有良計以備?”
文欽乃道:“司馬不臣之心久矣,如今吳蜀自顧不暇,將軍和不請旨起兵滅之?如若陛下恩准,可使曹子廉,張俊乂二將起長安之兵,出青泥隘口而東,將軍引兵出古城而西。兩下夾攻,司馬敗亡必也。”
張遼聞言甚喜,道:“將軍之言甚是。若能破宛城,吾也可告慰先帝在天之靈。”當日便命人修成表章,一面聯絡曹洪,一面整備軍馬,便要興師討伐宛城司馬。
殘陽如血,壺關上下一片喊殺之聲。此關緊依太行山脈而建,左右皆是懸崖峭壁,只有中間一座三丈雄關。昔日曹彰南下,便知此地易守難攻,故而只留樑習萬人駐守,以保全上黨,晉陽糧道。那知樑習居然背主忘義,曹休大軍逼近,居然不戰一場,便開關投降。曹彰原以爲固若金湯的幷州東面門戶,而且卻反而成了自己糧道上敵軍最堅固的據點。
接連五日,曹彰看着自己的精銳軍士一批批地衝上前去,卻又一片片地橫屍關下,心中既恨且怒。燕代精騎橫掃漠北不假,可是很少打過這等攻堅之戰,加上關內乃是曹氏族子曹休鎮守。此人頗有將才,昔曹操在日便贊曰:“此吾家千里駒也。”守禦甚有法度。曹彰攻打數日,徒然損失近萬士卒,卻不得越雷池半步。
又一波攻勢被關上抵擋下來,曹彰心中滴血,死傷的無一不是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部下。他們不曾倒在茫茫大漠,不曾死於烏桓鐵騎,卻終葬身於自己多年經營的幷州土地上,亡命於同樣服飾的大魏軍士手下。這究竟怪誰?自己,還是坐在洛陽皇帝寶座上的曹子恆?
“君侯,兄弟們傷亡過重,還是暫時先撤吧?”曹彰猛然轉頭瞪着進言的偏將,頓時嚇得他噤若寒蟬。曹彰揮手一鞭,打在他面門之上,怒喝道:“你去,你帶人給我衝上去。”
“是。”那偏將衝着曹彰一抱拳,便取刀在手,高聲喊道:“兄弟們,跟我上。”帶着人馬衝向關下。關上頓時箭如雨下,巨石滾木,火油糞汁也傾盆而下。曹彰的部下還不曾衝上關口,便損失有半,也有不少勇士能躲過箭矢勉強登上關防,卻馬上就有幾名,甚至於十幾名的守軍圍堵上來,最終也只能是力戰而亡。
又經過小半個時辰,這一次的攻擊又以失敗告終,當曹彰看到那員偏將被一塊巨石壓成肉泥的時候,狼嚎一般地大叫了一聲,便要親自衝殺上前,卻被左右拼死攔住。關上關下無數的屍體,空氣之中瀰漫的血腥氣息,還有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戰馬哀鳴,都讓曹彰感到徹底地無奈與無助。
“君侯,末將再去。”曹彰揮了揮手,無力地道:“算了,今日就到此爲止。大軍先退,某自斷後。”衆人領命而去,曹彰聽着後撤的馬蹄聲,遙望東北方向,心中默然念道:呂榮,老三你們的援兵在哪兒?
回到營中曹彰無心用飯,只是飲了數杯烈酒,便取過地圖,苦思破關之策。曹植,呂容幾日都不曾有消息傳來,只怕也是毫無希望,老三這樣的書呆子,自己原就不該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至於呂容,大難臨頭,往日無恩,近日無惠,豈有不各自分飛的道理?只是苦了跟隨自己的十萬兄弟,軍中糧草也只有數日用度,再不能攻破壺關,打開北上之路,便是餓也能將自己餓死在此。
曹彰胡亂想了許久,終無良策,心中愈加煩悶。忽然聽得帳外喊聲四起,仔細一聽,卻是:“有刺客,抓刺客。”曹彰急忙起身拔劍在手,自己數萬大軍在側,還真有人敢來行刺?嘿嘿,當真以爲我曹彰就只是一隻病貓麼?
曹彰帶人趕到之時,就見賈詡被兩名軍士押在一旁,另有一人全身黑衣,正丈劍與左右軍士纏鬥,身手矯健,連連刺倒數人,卻不傷分毫。
這幾日戰事不順,賈詡看押在軍中,曹彰無心理會,不想卻還有人惦記着救他。“住手。”曹彰喝退衆軍,上前森然道:“陳晟,你獨自一人便想在吾軍中救走賈詡,未免太不將本將軍放在眼中。”
陳晟收劍佇立,道:“若只是想救出太尉大人,又算甚難事?只是末將還有事求見君侯,故而泄露行蹤。”
“有事見吾?”曹彰目光掃過二人,道:“都給本將軍帶到帳內。”轉身便走。陳晟也淡淡一笑,將劍還入鞘中,上前攙扶賈詡一同隨曹彰回帳。
曹彰居帥位坐下,問道:“有何事求見本將軍?”
陳晟目視左右,問道:“可否擯退左右?”
曹彰揮手示意侍衛退下,才道:“現在可以說了?”
陳晟微笑道:“擯退左右,實是爲君侯着想,末將一言,只怕軍心全亂。”不等曹彰再開口詢問,接着道:“臨菑侯已經會同曹子丹將軍大軍,北進幽州,君侯所期待的援軍,只怕不會再來了。”
“你說什麼?”曹彰擊案而起,隨即又頹然坐下,口中喃喃道:“好你個老三,關鍵時候居然擺我一刀。”
賈詡出聲道:“君侯此刻前不能破雄關回晉陽,後又有大司馬與徐將軍大軍襲上黨,內無可用之糧,外無來援之兵。兇險若此,還不早圖良策?”
“良策?”曹彰冷笑數聲,不屑道:“老大人的意思莫不又是讓吾向子恆投降俯首?以他之性情,能饒過我的叛國之罪麼?左右是死,何妨盡力一搏?本將軍寧願戰死疆場之上,也不能處死於牢獄之中。”
“君侯勇烈,老夫素知。”賈詡嘆息道:“只是君侯就不體諒部下數萬將士身家性命麼?這幾日攻打壺關,老夫也嘗在營中眺望,死傷慘烈,倒下的無一不是我大魏兒郎,不死在徵吳滅蜀的戰陣之上,卻死於君侯一己之私慾。君侯不覺得愧對他們麼?而且他們死後,背上的是叛軍的罪名,若有家小,一經查出,也是不免。這些都是跟隨君侯多年的部衆,君侯於心何忍?”
“住口。”曹彰被他一席話,說得惱羞成怒,又將腰間佩劍拔出,戟指賈詡喝道:“本將軍念你年邁,關押軍中也是以禮相待,休要在此惑亂軍心。”曹彰一怒,陳晟也急忙護在賈詡身前,而外面軍士聽到動靜,也涌入十餘人,將二人團團圍住,只等曹彰一聲令下,便將兩人砍成肉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