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已至,嶺南之地晴絲嫋嫋,百花盛放;黃河兩岸卻是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天空灰濛,遠山如素,大河解凍,千里冰封,燕趙之地,雪飛如鵝毛,寒風呼嘯,天地彷彿靜止了一般。
魏郡之內,密集的雪花飄飄灑灑,無聲落在雪地之中,掩藏千瘡百孔的大地,萬物歸於素白,一座山坳之後,忽然出現了無數黑點,正往河岸行來。
帶黑影不斷靠近,纔看清是一支三四十人的車隊,前面四人騎馬開路,風雪飄搖,盔甲上都落了厚厚一層,如同雪人一般。
四輛馬車緊隨其後,左右各有護衛跟隨,這一行人神態冷漠,在厚厚的雪地中無聲前行,只餘“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和單調的車軲轆的噪音。
其中第三輛馬車與衆不同,不但寬闊,還有垂落流蘇,厚厚的簾子垂落下來,偶爾一陣狂風捲着雪花,將窗簾吹開一角,露出一張半老陰沉的面容來。
即便是驚鴻一瞥,這張臉也令人久久難忘,只因那深邃明銳的目光,彷彿能夠看穿一切,灰白的鬚髮,隆起的鷹鉤鼻,顯得他雙目更加深沉。
但凡見過此人一面的,無不深深印在腦海之中,因爲他正是大魏太尉司馬懿。
不過這個官職已經在半月前被蔣濟替代,因爲胡昭身份被揭穿,受到黃巾賊牽連,司馬懿迫於朝堂上下彈劾打壓,稱病辭官,帶着二子返回家鄉溫縣。
司馬懿辭朝,曹爽如願當上大將軍,自此兵權皆歸於爽,曹爽又任命親信掌管皇宮內外兵權。
以其弟曹羲爲中領軍,曹訓爲武衛將軍,曹彥爲散騎常侍,引御林軍保衛皇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李勝等親信,成爲朝中掌權第一人。爲了安撫羣臣,曹爽也做出了讓步,雖然洛陽戰敗,但封夏侯霸爲驃騎將軍、夏侯威爲衛將軍,其餘武將諸如夏侯獻、曹肇、秦朗、王昶、州泰等都有晉升封賞,大家也
就少了許多怨言。
馬車之內,銅火盆內燒着炭火,溫暖如春,司馬懿父子三人相對而坐,聽着外面車輪碾過雪地的聲音,面沉似水。
“父親,真的——就這麼回去了?”司馬師滿眼不甘,眼角的肉瘤又長大了一圈,紫黑色的皺褶長者雜亂的黑毛,顯得猙獰恐怖。
“雪覆天地,龍蛇蟄伏啊,”司馬懿望着火爐中的紅光,眼神有些空洞,“驚蟄之期,還待春雷夏雨。”
司馬昭微眯着雙目,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一片,一如他心中一般迷茫,沉聲道:“只怕春雷不響,下雨難至。”
“劉封——”司馬師握着拳頭,咬牙低吼,將這一切的結果都歸到了劉封頭上。
司馬懿掃了一眼司馬師,慨然道:“劉封乃是人中之龍,胸懷大志,吾觀此人,非但能夠中興漢室,還能開疆擴土,甚或超越秦皇漢武!”
“父親!”司馬師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着司馬懿,“此話……當真?”
自從跟隨司馬懿以來,他還從未見過司馬懿對一個人的評價有如此之高,即便是魏武帝曹操、勁敵諸葛亮,司馬懿也都能坦然相對,爲何突然顯得意志消沉?
司馬昭不忿道:“那劉封不過是螟蛉之子,南郡無名之輩,何必懼他?”“天命,氣運!”司馬懿吐出一口氣,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緩緩道,“此乃天道之數,非人力能改,劉封自從救了關羽之後,便有氣運加深,故而星象錯亂,紫微不明,便是
因他而起。”
“他……他有如此能耐?”司馬師一怔,星象之說,他覺得太過深奧,一竅不通,但司馬懿屢次出兵,都要觀察星象,北征公孫淵的時候,更是印證星象,這都是天道,劉封能讓星象變動,那還了
得?“此乃爲父私自猜測罷了!”司馬懿嘆了口氣,言道,“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縱觀劉封后來之事,遠征南中,西走羌地,甚至在太平谷,屢次遇險,都能脫身,冥
冥之中,自有天意呀!”
司馬師雙眉緊皺,忽然拳頭砸在手掌心:“誰想那諸葛亮竟有逆天改命之能,用禳星術換了劉封一命,否則早就除此大禍了。”“逆天改命,談何容易?”司馬懿卻微微搖頭,慨然道,“劉封能夠活命,乃是天意,先前有魏武雄偉,故而漢家氣數消散殆盡,如今劉封輔佐劉氏之後,吾近觀紫微星西斜
,與東方太白星遙相呼應,大有迴光返照之勢,真龍天子,只怕已經到了長安了。”
“北地王劉諶?”司馬昭吃了一驚,忽然指了指自己,忙問道,“父親,那我……”
“罷了——”司馬懿擺了擺手,沉聲道,“若是曹魏不成大統,又何來三馬同槽?”
“那,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司馬師泄了氣,攏起袖子抱着胳膊,“如今爲朝廷所棄,曹爽排擠,莫非就此罷了不成?”
“靜觀其變,以待天數之變!”司馬懿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淡淡說道,“吾司馬家世食漢祿,扶漢中興,又有何妨?”
“父親,你……”
司馬師和司馬昭大出意外,都錯愕地看着司馬懿,如果就此投靠漢軍,豈不被天下人恥笑?“這些都是往後之事,”司馬懿笑了笑,平靜看着二人,“爲父所說,只是一個選擇罷了,劉封胸懷大志,文韜武略,但你們莫忘了,他極有可能也得了太平天書,若是修煉
帝王術,豈不與爲父一樣?”
司馬昭的臉色有些難看:“既然連劉封都可能修煉帝王術,父親爲何還不將其傳授我兄弟二人?”
司馬懿雙目陡然一陣收縮,寒光閃爍,緩緩道:“非是爲父私心,你們可知杜鵑巢寄育後之事?”
“此事孩兒倒有耳聞,”司馬昭言道,“聽說那杜鵑不會營巢,也不孵卵,而是將其卵置入畫眉、葦蔦等巢窩,讓它們爲其精心孵化餵食後代。”
“正是如此!”司馬懿緩緩點頭,目光深邃,“爲父只是不想作那畫眉吶!”不等二人有所反應,司馬懿又沉沉道:“到了溫縣之後,謝絕外客,吾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