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守職歲滿乃爲真

趙府。

在兩個大奴的帶引下,郡丞李鵠急匆匆地來到後宅堂上,來不及脫鞋,三步並作兩步搶入門內,說道:“少君,大事不好了!”

趙然正斜倚在榻上觀看歌舞,見李鵠滿頭大汗地衝進來,皺了下眉頭,說道:“何事驚慌?”

“請少君先撤下歌舞伎女。”

趙然拿玉如意敲了兩下案几,佈列堂上、堂下的十餘個歌舞伎女魚貫退出:“究竟何事?讓你這般驚亂。”

“豫州兒剛下檄令,罷免了主簿樑君、功曹魏君、五官掾王君以及所有稱病沒去上值的各曹掾、史諸吏!”

趙然不是一個人在觀歌舞的,有幾個門客坐陪,其中一個門客聞言大驚,“啊”了一聲,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說道:“罷免了所有稱病未去上值的府吏?”

李鵠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說道:“是啊,是啊!”

“豫州兒瘋了不成?”

先是在郡兵裡大開殺戒,把阿附趙忠家的郡兵首領幾乎一打盡,殺了個精光,接着又一次罷免數十個郡府吏員,五官掾、功曹、主簿和一大半的曹掾俱在其中,如此狠辣的手段只想想就讓人心驚,李鵠汗流滿面,心驚肉跳地又抹了下汗水,說道:“我看他是瘋了。”

“豫州兒把稱病的郡府吏員全部罷免,難道就不怕引起郡中的公憤,被羣起而攻之?要知道,莫說他現在還只是試守本郡太守,便是真太守,一旦引起公憤,也難逃被郡中驅逐之下場!”

所謂“試守”,是兩漢的一種任官制度,即試任某官,和後世的“試用期”是一個意思。

此制源自戰國,完備於秦,漢承襲之,有漢一代,從中央到地方普遍實行此制,“諸官初除,皆試守一歲乃爲真,食全俸”,凡是朝廷任命的官吏,除極少數官吏之外都需要經過一年的試用,在試用期內,俸祿低於真官,滿一歲後對其進行考課,如合格,便“真除實授”,轉爲“真”,如不合格,則要對其本人和其舉主都要加以處罰,如前漢名臣黃霸,他在潁川太守任上政績卓著,遂被擢“守京兆尹”,前漢的京兆地屬畿輔,是難治之地,自趙廣漢之後,連換了數十人皆不稱職,黃霸在試用期內也沒有合格,遂“有詔歸潁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於是被打發回了潁川繼續當潁川太守,並減其俸祿,從二千石被減爲了八百石。

對朝廷的吏員來說,只要通過歲滿的考課就可以轉爲真了,但對郡太守、縣令長而言,能否繼續在本郡任職除了要通過朝廷的考課,還需要得到地方豪族的認可。

兩漢之爲郡太守、縣令長,要想安安生生的任職期滿,地方豪族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地方豪族長期把持和壟斷地方的政治、文化、經濟乃至軍事,或世代出仕朝廷、州郡,或門生、弟子遍佈郡縣,或家有良田萬畝、徒附千數,或蓄養死士、門客,擁有家兵、宗兵等私人武裝,一個外籍的、身單勢孤的郡太守、縣令長如果得罪了他們,那麼下場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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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漢至今,被地方豪族驅逐的郡太守、縣令長不乏其人。

好一點的,本地豪族給你留個臉面,消極不配合,讓你不得不主動去職,不好一點的,本地豪族索性撕開臉面,動用武力驅逐,因爲此故,朝廷多次下詔,要求“州郡不得迫脅驅逐長吏”,可惜地方豪族之勢早成,卻是半點作用也無。

對趙然這個門客說的荀貞“瘋了”之言,李鵠深以爲然,但對荀貞“一旦引起公憤,難逃被郡中驅逐之下場”之言卻是不太以爲然,說道:“話雖如此說,但本郡不比別郡,郡中正鬧賊亂,豫州兒今來上任並非是單車到郡,而是帶了數千步騎,有此數千步騎在,要想驅逐他怕是不易。”頓了頓,又說道,“這大約也正是他敢把樑、魏、王諸君一鼓罷免的底氣所在。”

“好個豫州兒,我聞他在趙郡只管兵事、不與政事,對趙相執禮甚恭,還以爲他昔日在潁川所謂‘乳虎’之號乃是虛傳,好啊,好啊!沒想到他還真是夠狠辣。”趙然從榻上站起,按劍下到堂上,邊踱步邊冷笑說道,“前時他斬我在郡兵裡的心腹,我忍下了這口氣,現在他又罷免樑、魏、王諸君,怎麼?還真把我魏郡當成他逞兇之地了?我就看看他能橫行到幾時!”

李鵠再又擦了把汗,問道:“少君,眼下之計該當如何?”

“他要不罷免樑、魏、王諸君,我是一定得報他殺我心腹之仇的,而今他罷免了樑、魏、王諸君……”趙然哼了聲,偏頭看向李鵠,露出玩味的笑容,說道,“我等着看好戲就是了!”

“好戲?少君是說等着樑、魏、王諸家羣起而攻他麼?他帳下有數千步騎,皆百戰熊羆,便是樑、魏、王諸家心懷不滿,一時之間恐怕也不敢把他怎樣啊!”

“我說的好戲說的就是他帳下的那數千步騎!”

“少君此話何意?”

“前年黃巾生亂,去年於毒又作亂郡中,郡府裡的儲糧早就沒剩多少了,連供應郡卒都有不足,何況他又帶來了三千步騎?他一下把樑、魏、王諸姓悉數得罪,我看他怎麼弄來軍糧!”

魏郡位處冀州最南,雖說較之鉅鹿等郡,受黃巾之亂的影響較小,但也是經過戰亂之禍的,前年沒收到多少田稅糧食,黃巾平定後,皇甫嵩奏請朝中,減免了冀州一年的賦稅,緊接着於毒又起亂郡裡,去年也沒收到多少田稅糧食,郡府裡連着兩年幾乎無收,府庫中早已存糧無幾,本有之二千郡卒的日常所需很多是由地方大姓供應的,荀貞一下得罪了魏、樑、王等姓,可以預見,再想從這些大姓家裡借來糧食必是千難萬難。

李鵠恍然大悟,驚喜地說道:“若是他弄不來軍糧?”

趙然把佩劍拔出,以指拭鋒,冷笑說道:“他那三千步騎是他的潁川子弟,倒也罷了,郡中的二千郡兵卻不是他的私兵義從,沒糧下肚,說不得就要鬧一鬧兵亂了!”

李鵠精神大振,不復適才驚惶的模樣,笑容滿臉,伸出大拇指,與堂上的那幾個趙家門客齊聲讚道:“少君妙計!”

如因缺糧而引起兵亂,荀貞輕則會被斥罷免職,重則性命難保,趙然此計確是妙計,只是荀貞豈會想不到這一點?

三天後,李鵠再次氣急敗壞地來到趙府。

“少君,豫州兒、豫州兒……。”

“怎麼了?慢慢說。”

“豫州兒他從趙郡運來了三萬石的糧秣!”

“什麼?”

“我剛得到的樑期縣令的報訊,有三萬石的糧秣剛從趙地入我魏郡樑期之境!樑期令遣人打問,得到的答覆是:這是豫州兒從趙郡借來的糧食。”

“豫州兒雖任過趙中尉,但趙郡的新中尉已然上任,故趙相劉衡也已去職、改任它郡,趙郡怎麼會借給他糧食?”

“樑期令打聽了,趙郡雖有了新中尉,但中尉丞沒有變,趙中尉丞戲忠是豫州兒的鄉黨,是跟着他一起從潁川去到趙郡的!”

“趙郡今有新國相、新中尉,一個小小的中尉丞怎能做主借糧?”

“豫州兒爲趙中尉兩年,中尉府裡的府吏多是他的故吏,受其恩惠,唯中尉丞戲忠馬首是瞻,新中尉剛到任不久,怕是受了他們的脅迫!”

“脅迫”之言是李鵠的臆斷,不過新任的趙中尉之所以會答應荀貞借糧之請,的確是被戲志才說服的。

“國相呢?”

中尉只管兵事,要想從趙郡借來糧食,非得得到國相的同意不可。

“樑期令也打聽了:趙傅黃宗是汝南人,與豫州兒同州,他兩人私交甚好,豫州兒任趙中尉時的功曹劉備與相府功曹魏暢亦私交甚佳,此外,豫州兒和趙郡的郡縣吏員也大多私交不錯,如邯鄲左尉周倉、如襄國令姚升等等,又及,趙郡冠族邯鄲氏家的邯鄲榮是豫州兒在任趙中尉時的中尉主簿,乃是他的故吏,有他們上下摻和,新國相怎能不答應豫州兒借糧之請!”

趙然呆了半晌,惱羞成怒,一腳踢翻案几,怒道:“堂堂二千石國相、比二千石中尉,卻被屬吏、大姓玩弄於股掌,毫無半點主見,無能、無能之極!”

他卻忘了,便在三天前,他還指望着荀貞會在魏郡大姓的不合作下敗下陣來。

李鵠的額頭又一次汗水涔涔,荀貞先殺趙然在郡兵裡的心腹,接着驅逐五官掾等郡府大吏,如果不能把他這股鋒芒給扼制住,那麼下一個倒黴的沒準兒就會是他本人了。不錯,他身爲六百石的郡丞,是朝廷命卿,郡守無權擅殺,可是卻能給他羅列罪名、奏請朝中治罪的。

他拽着袖子不斷地抹去汗水,問趙然,說道:“少君,豫州兒借來了糧食,眼下之計又該當如何?”

“二千郡卒加上三千義從,總共五千步騎,人吃馬嚼,日用非少,他就算是借來了三萬石糧,又能當得幾日?我就不信趙郡會一直借糧給他!且等着,等用完了這些糧,我看他又能怎樣!”

……

太守府。

荀貞、荀攸、劉備等人也接到了從趙郡借來的糧食已入魏境的消息。

劉備擔憂地問道:“明公,玉郎、雲長、子龍他們到了麼?”

一爲防盜賊劫掠,二爲防趙然等暗中下手,荀貞親點辛璦、關羽、趙雲三人率五百步騎提前去魏、趙邊界等待,只等糧車入境,便護入鄴縣。

“已經到了,用不了兩天,這批糧食就能被送到本縣。”

劉備鬆了口氣,旋即又憂上眉頭,憂心忡忡地說道:“這次雖從趙郡借來了糧食,可趙郡也不寬裕,借糧之舉可一不可再二。今我郡步騎合計五千餘,月需糧一萬五千石左右,三萬石糧只夠兩月之用,如再加上郡中日常之所需,連兩個月都撐不過去,現今方纔二月,距離夏收還有三個月,這餘下一個多月的缺口,不知明公打算如何應付?”

荀貞現在不是中尉,是太守了,已不再單管兵事,依照兩漢之制,郡吏的俸祿、郵傳的費用、對百姓的賑濟、郡縣日常的財用,包括興造工事等各項開支都是從郡財政裡出,這些事兒他都得負責,現今郡府庫裡的存糧所存無幾,可以說能用的只有這三萬石糧,縱使郡裡差不多一半的縣現均已被於毒盤踞,要想使這剩下的一半的縣運轉正常,只三萬石糧也遠遠不夠。

荀貞沒有當太守的經驗,之前在趙郡時,雖從劉衡那裡學來了一些治郡的辦法,可那些辦法沒有一個能應對當下之形勢的,“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眼下亦無計可施。

雖然沒有應對的辦法,可他並不露怯,表面上晏然自若,從容笑道:“玄德,當下之急,不是考慮用完了這些糧該怎麼辦。”

“那是?”

“而是應該考慮有了這三萬石糧,我等能做出什麼事來!”

“明公的意思是?”

荀貞展望堂外,遙觀藍天雲起,說道:“而今於毒作亂,肆虐郡中,有了這三萬石糧,穩住郡兵和我的義從,我就可以平亂了。”

劉備勸諫說道:“明公剛罷逐了諸多郡府吏員,郡內不穩,此時用兵,恐非良機。”

“公達,你以爲呢?”

荀攸答道:“玄德所言甚是,明公亦言‘攘外者,必先安內’:於今明公方展雷霆之威,驅逐郡府諸吏,府中五官掾並及諸曹曹掾之職大多懸置空缺,此府內未穩之時也;公初至而即大逐府吏,諸縣令長、丞尉難免震怖於下,此諸縣惶恐之時也;內外不安,外又有趙、樑、魏、王諸與公結怨之家窺視於側,莫測其意,若於此時大舉出兵,萬一變生肘腋之間,追悔莫及。”

“卿二人所懼者,是怕我大兵出縣,沒了鎮壓之力,郡中會生亂?”

劉備、荀攸答道:“正是。”

荀貞先殺趙然在郡兵裡的心腹,接着驅逐樑、魏、王等郡府大吏,之所以到現在郡中尚無人生亂的唯一緣故,是因爲他帶來了三千步騎,可如果他大舉出兵,沒了這三千步騎的鎮壓,那麼趙然、郡丞李鵠等等衆人很可能就會趁機生事,或僞裝成賊寇作亂縣裡,或乾脆勾結於毒,這也就是荀攸說的“變生肘腋之間”,如果出現這種局面,荀貞的處境就危險了,輕則會受到朝廷的處罰,重則會被免職。

當然,荀貞也可以不派他的義從,改派郡兵擊賊,可他初來乍到,對郡兵沒有掌控之力,保不齊郡兵會在趙然等的挑唆下譁變於陣前,郡兵一旦譁變,依按漢家森嚴的軍法,就不是免職的問題了,是要被問罪下獄的,搞不好會被殺頭。

荀貞說道:“卿等所言固是,而今郡下諸縣的確惶恐不安,趙、樑、魏、王諸姓也的確窺伺在側,整體而言,郡中確然稱不上安穩,可於我看來,在五官掾等阿附趙忠家的郡吏被我盡數逐走後,至少郡府裡如今已經是大勝往昔,算是安穩了,賴志才、公宰諸卿相助,趙郡借給我了三萬石糧,郡兵也可暫保安穩了,有此兩個安穩,固然不足以大兵出擊,可如果……。”

“如果什麼?”

荀貞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不用大兵出境就能平定於毒之亂呢?”

28 幾事不密則成害84 威震陽翟(中)3 誰人不知荀貞之18 一賭約定先鋒注 兩騎策行入孔營20 名士3 誰人不知荀貞之129 廣陵兵動徐方沸 魯陽坐視豫州盟(二)42 鮑信燭下勸離洛48 袁太尉滿門被斬 賈文和獻策分擊197 周幼平如熊舉將(下)84 捕拿張直(下)71 俊將徐緄孫家甥 佯取伊闕攻太谷67 志懷霜雪曹孟德(上)71 兵有形同而勢異者264 軍旗紛至聚昌邑224 破敵潰阻驕兵計82 了卻山中寇賊事(六)8 推衣89 風捲雷動誅鄴趙(五)31 督郵一怒(上)276 才由天授曹東郡24 太守驪馬從白駒154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62 橋元偉恃功身滅 陶恭祖侵迫彭城115 且行且戰五百里(下)60 文直120 晝聚虎狼爭爲戰 夜宴當以軍法行64 報聞荀兵入符離 徐州羣臣心各異98 戲忠建言攻山陽76 聚於今宵兮歡樂極36 爭鋒唯數劉鄧勁 誇功最推高素雄94 願以區區當芹獻3 董卓兵掠潁川地 孔伷借兵陳國中64 其疾如風侵略如火19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下)66 謀大計暫斂英眉 郡童子顯傲剛強101 輕功重節辛玉郎143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九)74 奮武遣以一軍阻302 陳國相襄軍第一(十一)54 焉知生死麴義勇34 招攬樂進302 陳國相襄軍第一(十一)270 選取文武從南下66 負此俸食慚愧極23 自古興亡百姓苦 天子西遷民何辜8 朱門酒肉路邊骨89 襲陣兵退夏侯惇(七)35 潛光爲養羽翼成22 旋舞117 袁本初議廢天子 戲志才笑其無謀39 搜山千騎入深幽(三十)220 陶恭祖數求歸鄉74 太谷甲士逆戰敗 前頭報來呂奉先75 荀貞急信說孫堅 文臺二戰呂奉先89 智勇兼備褚飛燕42 固知功業不易立 敗而不餒真英雄1 關東州郡聯兵盛 建威討逆二將軍76 貴顯何氏兩將軍275 夏侯淵傳捷坎谷(下)85 臨戰忘死虎狼士 陷陣總是高順營61 陶謙謀逼彭城國 劉備下邳見笮融9 邯鄲陌上九月秋(九)2 二李陰與澤賊通94 橋瑁詐書移諸鎮 一聲雷響起風雲17 兵者政之輔,政者兵之基(上)3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十二)228 琅琊鹽亂不足定102 殊死鏖戰破敵營(上)55 我爲君取彼良駒(彼一)5 尋賢不遇(上)29 關雲長一身是膽 劉玄德暗猜玄機156 潘文珪負甲拔縣 關雲長渡淮克城35 鼓音破曉天欲墜 文聘橫矛定軍旗163 一將功成萬骨枯(下)69 英雄志氣袁本初23 甲兵四千向神都(三)186 星羅雄傑滿部中(下)13 荀家五虎度陳倉(四)91 兵臨西華(上)67 二月風雷重又動151 沙丘臺上舊時月(六)38 範繩37 起行15 原盼勸賊86 名出郡外州中聞(上)52 最後的麻痹3 書裡有一個錯處,向大家道歉88 遠謀圖據中原地 欲與孫堅結姻親94 襲陣兵退夏侯惇(十二)224 破敵潰阻驕兵計64 欲得鐵馬先得人132 廣陵兵動徐方沸 魯陽坐視豫州盟(五)68 三軍悄然各入屯65 私家誰顧公家事 脣齒未必肯相依46 恩威並施24 搜山千騎入深幽(十五)39 班底31 名重徐州陳元龍11 搜山千騎入深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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