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辭官歸家,在家“讀書養望”的這大半年裡,仔細考慮過該如何應對黃巾起義。
他如今手下雖也有二三百人,但和席捲天下的黃巾浪潮相比,這點人手只能算是滄海一粟,若把“保全性命於亂世”的希望全部放在這些人身上,怕是遠遠不足。要想更安全一點,上策還是得依靠郡府。畢竟,個人的力量再強,也比不上官寺。
“濟陰人唐週上書朝廷,告鉅鹿人張角謀反”這個新聞,他是在荀衢家聽到的。
荀攸、荀彧、荀祈、文聘等人也在場。
說這個新聞的是荀成。諸人本在聽荀衢講《春秋》,他風風火火地闖進來打斷了。
荀衢問道:“這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
“我在街上碰見了廷椽胡勉。他駕着車不避人的直闖,險些撞住我。我拉住他,問他作甚去,爲何如此慌亂?他告訴了我這個消息,說縣君召他商議。”
荀衢丟下書簡,轉望窗外,撫膝長嘆,說道:“噫!熹平五年,楊公伯獻代袁隗爲司徒,以爲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誑騙百姓,且遇赦不悔,黨羽滋蔓,因上書天子,請誅張角黨人渠帥。去年,劉子奇覆上疏,言鉅鹿張角僞託大道,妖惑小民,支黨遍佈州郡,不可勝計,州郡因忌諱,卻隱瞞不上報,並說‘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覘視朝政’,請天子下明詔,重募角等。惜乎天子皆未聽。今張角果露反意,始顯楊、劉先見之明。”
“楊公伯獻”即楊賜,“劉子奇”就是劉陶。劉陶是潁陰劉家子弟,作爲他的老鄉,荀衢對他上書的經過十分清楚。
他注目窗外,沉默了會兒,接着低聲說道:“這天下,怕就要亂了。”
時值初春,正當上午。窗外陽光澄澈,離窗戶不遠有棵棗樹,舊葉已落,新葉方生,鐵黑色的樹杈默默地直刺向天空。或許因受了“張角謀反”這個驚人消息的影響,室內諸人隨着荀衢的視線看去,看着這棵棗樹,竟不約而同地好似感覺到了一股凜然的殺氣。
荀成來的急,出了一身汗,這會兒汗水下去,穿堂的冷風襲身,打了個冷戰,強笑說道:“朝廷已追究冀州,令逐捕張角等。只要抓住張角,他的黨羽再多,羣龍無首,也掀不起甚麼大浪。”
荀衢默然片刻,站立起身,問荀成:“家長知道這個消息了麼?”
“還沒去稟報家長。”
“今張角被朝廷名捕,走投無路,必會孤注一擲,鋌而走險。冀州若拿住了他,當然好;若拿不住呢?我雖不怎麼出門,也知吾郡民中多有信奉太平道的,一旦張角逃脫追捕,舉旗一呼,……?這不是件小事,不可大意輕忽。你們立刻分頭去通知各房長輩,請他們速到家長宅裡,大家坐下來,一起商議個對策出來。……,文若,你看可好?”
荀彧是族長荀緄的愛子,又是荀氏族中年輕人裡最出色的一個,荀衢徵求他的意見在情理之中。荀彧撩衣起身,面色肅然,答道:“正該如此。”
荀衢點了點頭,對文聘說道:“仲業,你現在就去縣寺,找幾個你相熟的吏員,問一問縣君對此是個什麼章程。縣裡一有決定出來,立刻回來報與我知。”
文聘年少,聞“張角謀反”,並不怎麼恐駭,反而有種莫名的興奮,一躍而起,大聲應道:“諾!”往外走了兩步,回頭看荀貞,“荀君?”
室內諸人,誰對黃巾起義最瞭解?只有荀貞。荀衢只是猜測張角可能會“逃脫追捕”,他則十分肯定冀州肯定抓不住張角。
他慢慢鬆開手,把差點捏散的竹簡輕輕放在席上,整了下衣冠,緩緩起身,藉助這頃刻的冷靜,整理好了思路,對荀衢說道:“適才聽仲兄說,早在熹平五年,楊公就看出張角欲圖謀不軌,可見其人久有反志。他苦心經營多年,定然早已準備萬全,朝廷匆忙下詔,恐怕是拿他不住。他號稱‘大賢良師’,黨羽弟子遍佈州郡,如仲兄所言,只咱們郡就有極多黔首信奉其道。他這一發動,聲勢絕對不小。吾宗吾族該如何才能保全?事關重大,關涉存亡,請仲兄與家長議之。”
荀成說道:“沒這麼嚴重吧?張角是鉅鹿人,在冀州,離咱們潁川上千裡地,就算冀州拿不住他,也不會影響到咱們潁川吧?”
說起來,這太平道的組織能力確實厲害。張角登高一呼,旬日之間天下皆反。即使放在後世,這也是令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何況當下?要知,以當下的交通條件,去個鄰縣,百十里地都算是出遠門了。荀成質疑不足爲奇。
荀貞很想抓住荀成的衣襟,告訴他:“我是從後世穿越來的,你就相信我吧!”可這話只能想想,不能說,他深吸了口氣,說道,“《書》雲:‘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小心總無大錯。”
荀攸、荀彧都是謹慎的人,深以爲然,俱道:“貞之所言甚是。”
荀彧說道:“潁川,四戰之地,天下有變,常爲兵衝。倘若張角果然逃脫羅生亂,則我潁川必遭兵禍。貞之言之有理,謹慎些總是好的。”
荀攸說道:“既如此,咱們便同去拜謁家長,請他早做決定罷。”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去,我不去。”
荀攸楞了下,問道:“你要去郡府?”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勁兒,說個開頭他就能猜出答案。荀貞頷首說道:“正是。”
文聘問道:“去郡府作甚?”
“陽翟人波才、波連兄弟是吾郡太平道渠帥,張角支黨。鐵官丞範繩亦信奉太平道,與波才、波連相交勾通。我要上言太守,請他收捕彼輩,以安吾郡,防患於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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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熹平五年,楊公伯獻代袁隗爲司徒,上書天子,請捕張角黨人。
“先是,黃巾帥張角等執左道,稱大賢,以誑百姓,天下繦負歸之。賜時在司徒,召掾劉陶告曰:‘張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討,恐更騷擾,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簡別流人,各護歸本郡,以孤弱其黨,然後誅其渠帥,可不勞而定,何如?’陶對曰:‘此孫子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廟勝之術也。’賜遂上書言之。會去位,事留中。”
2,去年,劉子奇覆上疏。
“時,鉅鹿張角僞託大道,妖惑小民,陶與奉車都尉樂鬆、議郎袁貢連名上疏言之,曰:‘聖王以天下耳目爲視聽,故能無不聞見。今張角支黨不可勝計。前司徒楊賜奏下詔書,切敕州郡,護送流民,會賜去位,不復捕錄。雖會赦令,而謀不解散。四方私言,雲角等竊入京師,覘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州郡忌諱,不欲聞之,但更相告語,莫肯公文。宜下明詔,重募角等,賞以國土。有敢迴避,與之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