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淰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已然是次日清晨。
安靜優雅的書房內,一抹陽光傾斜而入,打在她乾淨白皙卻又微微泛紅的臉頰上,一席紅衣外面,是一件褐色的金龍披風,她緩慢睜開的眼中漂浮着一層淡淡的霧氣,看着何宸的披風,不禁責怪自己在何宸面前的失禮。
宜人在旁端秀的立着,看見沄淰醒了,便笑着說道,“沄姑娘醒了,皇上早朝去了,皇上交代,晚上會去朝鳳宮看咱們,另外,劉太師的夫人王氏正在外面等候拜見您呢,沄姑娘,我們梳洗吧。”
沄淰只覺得太陽穴忽而疼的厲害,自己邊輕揉着邊說,“好,只是,這紅色的衣服太過於刺眼,還是拿件素色的來換上吧。”
宜人微微福了福,笑眯眯的看着沄淰,快步走出門去,邊走卻邊說,“沄姑娘穿什麼都好看,奴婢還是覺得紅色更好看。”
沄淰無奈的笑笑,想着昨晚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何宸,心裡五味具雜。
陽光明媚,鶯鳥啼鳴,花香四溢,整個園子都籠罩在一片濃綠之中。
沄淰一身蜀錦娟紗金絲玉蘭長裙微步款款的走在這偌大的宮裡,玉頭上的玉玲瓏鳳蝶釵插在端莊秀美的墮馬髻上,那淡粉色的步搖此刻正在微風中有規律的擺盪,後面跟着的便是劉生的夫人王氏。
“沄姐姐,賤內聽太師說,您是最喜歡也是最懂玉蘭花的了,今天聞到姐姐身上充滿了玉蘭花的香氣,可見姐姐對這花兒是喜歡到了極致。”
沄淰點了點頭,王氏的聲音甜美,說出來的話如蜜糖一般,聽着就讓人感覺癡醉。
她回身問道,“他待你可好?”
王氏幾分羞赧的低下頭,“太師待我極好,只是,賤內不能替太師分憂,故一直暗暗自責。”
“哦?”沄淰回頭,挑眉,“夫人何出此言?”
王氏面露難色,繼續道,“太師的腿疾極重,賤內命家丁四處尋找良方都不奏效,賤內的叔父在弦國經商,帶人傳話說玉龍湖的溫泉水可以緩解太師的腿疾,前些日子,賤內便與太師說,不料,被太師冷語相諷,說賤內目光短淺,不知爲國操勞,賤內面壁思過了數日,太師這才得以原諒。”
王氏的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望着沄淰的眼睛,似一隻尋求幫助的羔羊一般可憐。
沄淰淡淡一笑,抓住王氏的手道,“無妨,等我去跟皇上稟明,看他還敢不從。”沄淰拉着王氏的手意味深長的說,“太師一心爲江山社稷,殫精竭慮,性格也多頑固,但是,太師的心腸最好,你現在是他最親近的人,要多包容他,他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他必定會待你好的,相信我。”
王氏原本委屈的臉色忽而一變,似透着幾分欣慰,垂淚道,“謝謝沄姐姐,姐姐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若得姐姐相助,太師的病必能有所好轉,到時,賤內必好生伺候太師爲國效忠。”
沄淰意味深長的一笑,嘆道,“得妻如此,不枉太師此生,保重。”
因爲沄淰沒有用過早膳,在宜人的提醒下,王氏便也早早的離開。
沄淰回到朝鳳宮的時候,蚊子和悠娘正在院子裡嘮家常,只聽蚊子滔滔不絕的說,“公主每天早膳過後都要舞一個時辰的劍,然後便會一直待在屋子裡,或是看書,或是發呆,這個時候她不喜歡被人打擾,中午的時候,喜歡小睡一會兒,下午,會去園子裡走走,每天晚膳後,都要用玉蘭花沐浴,對了,公主不喜歡吃那種大塊的肉,不喜歡吵鬧……”
“蚊子,悠娘面前,你敢倚老賣老,她可曾經是侍奉我母妃的親近之人,以後,你要跟她多學習,不然,我遲早看不慣你這張跟劉太師一樣叨叨個不停的嘴,把你給嫁出去。”
蚊子吐了吐舌頭道,“公主,蚊子還沒侍奉夠你,老也要老死在公主身邊——”
還未等蚊子說完,宜人便笑着打趣道,“蚊子姑娘,可再也不敢稱你的主子爲公主了,皇上特意爲姑娘修了無極宮,可是有萬分誠意讓姑娘做堂堂陳國的皇后,母儀天下,現在,就等咱們姑娘一句話了。”
蚊子忽而瞠目結舌,邊驚詫的看着沄淰,邊結巴的說着,“什麼——這——這——”
“悠娘,沄姑娘喜歡蘭花,聽說,你的蘭花糕做得最好了,快去後廚教教我,我也學習學習。”宜人嬉笑着便挽着悠娘去了後廚。
院中,只剩下沄淰和蚊子,曉風輕柔,桂花飄落處,馥香浮雲端。
沄淰坐在桂樹下的石凳上,一聲一聲嘆氣,她微微側過身子問道,“蚊子,你說,我這是不是在自討苦吃,回來了,便也走不了了,其實,現在就是要我走,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蚊子也嘆氣,邊捶着沄淰的後背邊說,“公主命帶富貴,尋常家的姑娘是想求還求不來的東西,公主卻不求自得。”
“不求自得?”沄淰苦笑了一下,“以前,是我勸太師和將軍,如今才知道,面對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是多麼的度日如年。”她轉過頭,拉着蚊子的手一字一句認真的說,“蚊子,記住,一定要嫁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不管千辛萬苦,都要堅持下去。”
蚊子的眼中瞬間便流出淚來,“公主,蚊子知道你還惦記龍承皇——”
沄淰忽而不耐煩的慵懶起身,看着烈日照在頭頂,說道,“皇上晚上會來,你也去忙吧。”
本來說好的要用早膳,但是,沄淰卻還是胃口全無,自己一人便往外面去了,她的腦海中現在只有一件事,如何說服劉生去玉龍湖溫泉治療腿疾。
正說着,只見張公公在花園旁教育幾個小太監道,“一會兒都到處找找皇上,找到了好生伺候着,皇上今天可是龍顏大怒呢,快去快去。”
幾個小太監連連點頭,快步去了。
沄淰驚詫,便走過去,問道,“張公公,皇上可是不高興了?”
張德海見是沄淰,連忙過來一福,一臉凝重的說,“昭武王失去了心愛的女兒,早朝之時痛哭流涕,皇上本就很包容了,這時,劉太師上奏,說是近日京城中發生了一件極其有傷風化的事情,琅邪王的侄子此次來京,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強搶了一個街上化緣的尼姑,尼姑不堪屈辱,撞牆而死,引起民憤,這也不算什麼,最氣人的還屬那龍承皇,進貢了一隻踏雪胭脂馬,那馬兒生得漂亮,皇上便當衆帶着馬兒去馬場轉了一圈,不料,那馬兒性子頑劣,竟將皇上摔了下來!皇上氣憤,當時龍顏大怒,忿忿離去,老奴也沒跟得上,這會兒,正差小的們去找呢。”
沄淰連忙問,“皇上沒受傷吧?”
張德海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自責道,“老奴也不清楚,唉,沄姑娘,皇上身邊沒有一個女人照顧也不行。”他打量着沄淰安靜的表情,壯着膽子道,“沄姑娘,皇上對您的心思,可是世人共睹的,還望沄姑娘三思,老奴下去了!”
沄淰卻攔住道,“好久沒騎馬,帶我去看看那馬!”
張德海本想去尋皇上,但是,看見沄淰這位姑奶奶一臉不罷休的神情,便也恭敬道,“得嘞,沄姑娘這邊請——”
天上忽然飄起了小雨,張德海邊走邊說,“沄姑娘,你渾身都溼透了,咱們還是回去吧,皇上本就很不痛快了,姑娘再染上風寒,奴才就是一死也難解皇上心頭之恨啊!”
沄淰雖然渾身被澆透,但是,卻還是一臉興致盎然的往馬廄方向走去。
第一眼看它,沄淰就認識它,龍紹焱曾經送給五姐如賓的胭脂,多日不見,颯爽依舊,一身的胭脂紅,眉心一點白,美麗依舊,當初,自己就是騎着它,才最終走進齊嶽的寨子,走進了這一段去而難返的路。
“我騎過它,嘿嘿。”沄淰莞爾一笑,臉上的雨珠沿着弧度極好的臉頰滑落,顯得有幾分女子的活潑和俏皮。
“沄姑娘——”張德海看着躍躍欲試的沄淰焦急的似要吐出血來。
“你退下!去找皇上去吧!不準打擾我!”
沄淰輕輕的走過去,胭脂後退了幾步,低聲咆哮了幾句,許是對沄淰有幾分陌生,於是,帶着一點的戒備。
沄淰去旁邊弄來一些新鮮的馬草,它也是遠遠的看着,在原地眨着烏溜溜的大眼珠兜兜轉轉,一點都沒有親近的意思,還是個倔強的姑娘。
沄淰前後左右看去,剛好無人,便挽着袖子跳進馬廄,憨厚得對胭脂前後左右都笑了個遍,可胭脂卻低低的發出幾聲咆哮,似乎是到了容忍的邊緣,還是個毫無度量的姑娘。
沄淰有點兒惱了,叉腰威脅道,“我告訴你,不要以爲你是草原上的馬就高高在上了不起!他現在把你送給我們了!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聽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胭脂側目看着沄淰,然後轉了個身,把屁股對着她!還是個不知好賴的姑娘!
哎呀!好大的馬膽!
沄淰揪住它的耳朵,大吼道,“胭脂!跪下!我要騎上去!”
豈料,胭脂卯足了渾身上下的勁兒,奮力的揮舞着前蹄朝沄淰的腦袋猛砸下來!還是個易怒暴躁的姑娘!
沄淰轉身一避,原本以爲躲開,可是,腳下一劃,摔進半泥半糞半草的泥濘之中,渾身上下,不堪入目。
沄淰猛地打了個哆嗦,惡狠狠的盯着胭脂說,“小傢伙,你等着,看我明天如何收了你!”
正警告着,一個菓洛族打扮的小廝拎着馬草來餵馬,見沄淰這番,便推測出事情原委,他朝沄淰福了福,極力剋制住臉上的欣喜,然後從腰間掏出一把枯乾的玉蘭花瓣,一本正經的在胭脂前面晃了晃。
一股玉蘭的香穿過雨簾飄進沄淰的鼻中,那股淡雅的傾向是自己今生今世最喜歡的。
胭脂聞見玉蘭的味道,竟然乖乖的湊了過來,聞了聞,然後,便奇蹟般的收起了小脾氣,任憑小廝隨意撫摸!
咦???喜歡玉蘭的姑娘!!!
歎爲觀止!
“馬兒也喜歡玉蘭花?”
那小廝冷哼一聲,愛搭不理的說,“只不過是因爲姑娘騎過它,龍承皇纔會把它當個寶!不然,就它這個脾氣,早就被宰了吃肉了!龍承皇待它極好,胭脂極其依賴龍承皇,後來,龍承皇欲把它獻給陳國皇帝祝壽,便疏遠了它。胭脂整日悲啼,竟把嗓子吼得啞了,龍承皇心疼,便想了一個主意,他在自己的身上撒上玉蘭花粉,久而久之,胭脂便熟悉了那味道,現在,即使龍承皇不在它身邊,但是,只要它一聞到玉蘭花的味道,脾氣暴躁的它便覺得龍承皇就在身邊,便也頓時安靜了,可是我卻知道,龍承皇這麼做,何嘗又不是自欺欺人,以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