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談判，就要先開一個對方完全不可能答應的條件，然後再各自讓步，進而達成心中的預期。
顧彬霆與牛頭阿傍氣勢洶洶地對罵，吵得臉紅脖子粗。
崔府君一直不吭聲，臉色卻越來越冷峻。
林博聞知道，這裡能夠拍板定奪的是崔府君。
他一直仔細觀察着崔府君的神色，打算在對方快要到忍耐極限時出言勸解。
看到崔府君額角的青筋跳個不停、臉色漸漸發青，林博聞適時開口。
“彬霆，不得胡鬧。”
林博聞威嚴的一句話，讓氣焰囂張的顧彬霆頓時噤聲。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人間有法律，陰間自然也有相應的規矩。”
林博聞開始裝模作樣的訓誡。
“既然生死簿上寫了我們一家三口的名字，你讓人家全部去掉，這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不過，你的死確實很冤枉。既然一命不能換三命，一命至少也該換一命嘛。”
“我和趙婉芸都老了，就把這個寶貴的存活機會留給霖兒吧。”
“不行！”
顧彬霆嚴詞拒絕。
“雨霖要活，您也得活。”
“我枉死3年的苦，他們必須補償給我。”
“如果一命不能換三命，一命至少也得換兩命。”
顧彬霆說得理直氣壯，唾沫星子四處亂飛。
“一命換兩命？憑什麼？”
牛頭阿傍立即插話，緊跟着又和顧彬霆爭吵起來。
林博聞在心中叫好，面上卻不動聲色。
待到一仙、一鬼吵得差不多了，林博聞又開始給顧彬霆講大道理。
牛頭阿傍基本上吵不過顧彬霆，一聽林博聞幫自己說話，連連點頭附和。
林博聞裝出一副威嚴的長輩的模樣，不但讓顧彬霆規規矩矩，也讓牛頭阿傍滿臉信服。
林博聞與顧彬霆，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完全讓人看不出是在唱雙簧，卻實實在在地就是在唱雙簧。
顧彬霆一直試圖與林博聞爭辯，但是，他這顆小蔥，哪能辯得過林博聞這個老薑？
顧彬霆氣林博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心中極度鬱悶。
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顧彬霆便扯着嗓子與牛頭阿傍對罵。
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顯然，這一仙、一鬼都不是君子。
兩個粗魯的傢伙，均嫌對罵不過癮，都摩拳擦掌地想要跟對方狠狠幹一架。
發現牛頭阿傍不管不顧地想要打架，早已到了忍耐極限的崔府君終於開了金口。
“這樣吧，我幫林雨霖的身體稍微做些修復，讓他還魂。”
崔府君看着林博聞說話，“你們夫妻二人，必須跟我回陰曹地府報到。”
“你在人間算是響噹噹的人物，雖然傷了不少人，卻也做了不少善事。”
“這樣的你，應該會被送去人間投胎轉世再做人。”
“閻羅王審判你時，我會幫你美言幾句。”
“到時候，如果你不想投胎轉世，你就做你的孤魂野鬼吧。”
“這三界之中，惡仙、惡人、惡鬼均有，到時候，你就得自己保重了。”
顧彬霆還要討價還價，被林博聞攔住了。
顧彬霆心中憤懣，只能衝着崔府君嚷嚷，“口說無憑，你得給我立下字據！”
“如果你到時候沒有把林博聞的魂魄放回人間，我一定闖到陰曹地府去收拾你！”
“他奶奶的……”
牛頭阿傍又開始撈袖子、想打架。
“臭小子，你實在是太囂張了！”
崔府君一記凌厲的眼刀殺到，躍躍欲試的牛頭阿傍頓時俯首帖耳。
“彬霆，不得無禮。”林博聞嚴肅道。
“人與人之間，信任很重要。”
“仙與鬼之間、鬼與鬼之間，信任也必不可少。”
“崔府君作爲十殿閻王摩下首席判官，豈會是言而無信之……呃……”
“鬼！”
顧彬霆及時幫林博聞補了個字，繼續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
林博聞閉上嘴，無言地望着崔府君。
他那深邃的眼眸彷彿帶有魔力，令人心悅誠服。
這個老狐狸！
我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崔府君腹誹着看似雲淡風輕的林博聞，額角的青筋跳了第N次，臉色有些發白。
“你們放心，我絕對說話算話。”
崔府君故作鎮定，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袖，藉以讓心境平靜下來。
“我現在就兌現讓林雨霖還魂的諾言。”
崔府君伸出右手食指，對着林雨霖的鬼魂凌空一點。
一直處於熟睡狀態的鬼魂，便從林博聞懷裡緩緩升了起來。
一仙、三鬼同時移步至林雨霖所在的手術室。
林雨霖的鬼魂自空中緩緩落下，回到了手術臺上的身體裡。
崔府君以右手捏着蘭花指，口中唸唸有詞。
顧彬霆、林博聞緊張地盯着被開膛破肚的林雨霖。
牛頭阿傍則一臉崇拜地盯着自己的老大。
一段時間之後，林雨霖的心臟恢復了跳動，幾處致命傷也得到了修復。
一直沒有放棄搶救的醫護人員異口同聲地舒了口氣，一個個大汗淋漓。
“我不能做的太明顯，否則，會引人疑竇。”
崔府君放下右手，再度開口。
“林雨霖不會再有生命危險，過幾日便能甦醒。”
林博聞鬆了口氣，對崔府君表示誠摯的謝意。
顧彬霆想的卻是，爲什麼這麼有用的本領，我卻不會？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您是否有辦法解決。”林博聞語氣恭敬。
“你說吧。”崔府君輕聲嘆息。
“霖兒甦醒之後，若是發現父母均已去世，一定會悲傷過度。”林博聞的語氣有些哀傷。
“您能否想個辦法，讓我和趙婉芸的肉身暫且不死，以便給霖兒一段適應的時間？”
“若想讓肉身有生命跡象，裡面必須有魂魄……”
崔府君沉吟着，腦中“嗖”地閃過一個念頭。
崔府君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狡黠，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崔府君笑意盈盈地看着顧彬霆，後者後背的汗毛頓時立了起來。
顧彬霆憑藉敏銳的直覺認爲，崔府君是個小肚雞腸的傢伙，一定會想辦法整自己。
古人早有告誡，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我怎麼就給忘了呢？
唉……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老子怕他做什麼？
看到顧彬霆警惕的眼神，崔府君在心中冷笑。
不過是個沒有道行的小仙而已，竟敢對我不敬。
不讓你吃吃苦頭，難解我心頭之恨。
崔府君衝着顧彬霆微微一笑，語氣溫和。
“你只用了3年時間便能修煉成仙，悟性、靈性一定非比尋常。”
“你不妨將元神一分爲二，分別進駐林博聞、趙婉芸的肉身。”
“只要有元神在，這兩具肉身便能有生命跡象。”
“一旦你進駐肉身後，千萬不可離開，否則，肉身會在極短的時間裡損毀。”
“你不希望林雨霖傷心吧？那就老老實實地呆着吧。”
顧彬霆與林博聞對視一眼，一仙、一鬼均有些將信將疑。
他們均沒有注意到崔府君在轉身時臉上露出的詭譎笑意。
牛頭阿傍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每每老大這樣笑時，對方絕對會被整得很慘。
元神一分爲二？
聽都沒聽說過。
這也太能扯了！
不過，這個臭小子實在是太囂張了，活該吃吃苦頭。
想到這裡，牛頭阿傍頓覺之前的怒氣、怨氣、醋意等等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哈哈，臭小子，你儘管慢慢折騰吧。
最好來個走火入魔，灰飛煙滅。
解恨，太解恨了！
老大，我好崇拜你！
“林博聞，跟我回陰曹地府報到去吧。”
牛頭阿傍拿着勾魂鎖鏈，語氣輕快，臉上是揮之不去的幸災樂禍。
林博聞皺了下眉頭，附在顧彬霆耳邊小聲說話。
“這兩個千年老鬼都不是善茬兒，剛纔的話一定是騙你的。”
“你別管這事了，別被他們給設計了。”
“霖兒年紀不小了，也該長大了。讓他自己慢慢調整心情吧。”
“今日一別，他日不知何時相見。”
“你幫我好好照看霖兒，叔叔在這裡謝謝你！”
顧彬霆重重點頭，雙眸裡含着水汽。
“好孩子！”
林博聞將顧彬霆拉進懷中，用力抱住。
顧彬霆使盡渾身力氣抱緊林博聞，恨不能將其嵌進自己的身體裡。
“林叔叔，我可以叫您一聲‘爸’嗎？”
顧彬霆將臉埋在林博聞的脖頸間，聲音哽咽。
林博聞感到鼻子發酸，眼睛有些模糊。
“乖兒子，爸爸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惦記你的！”
“嗯……”顧彬霆重重點頭，帶着濃重的鼻音說道，“我也會想您的。”
一仙、一鬼緊緊相擁着，周身盪漾起融融的暖意。
“對了……”
顧彬霆吸了吸鼻子，擡起頭來。
“你們一家三口突然出了這麼嚴重的車禍，不會是有人蓄意爲之吧？”
林博聞輕嘆一聲，語氣有些滄桑。
“你和霖兒太嫩了，就別捲入這些是是非非了。”
“這些事，自然會有我的管家沈梓文處理。”
“你們只要無條件地信任他就可以。”
“你還年輕，要多讀書，要加強各方面的鍛鍊。”
“你既然這麼有靈性，3年便能成仙。那麼，你就更應該加倍努力，爭取早日變成神。”
“只要心懷理想，就算是成爲天帝，也不無可能。”
“兒子，放手幹吧，爸爸一向看好你！”
林博聞重重拍了幾下顧彬霆的肩膀，眼中全是殷殷期盼之情。
顧彬霆咬緊牙關，重重點頭。
雖然他一直強行忍耐，噙滿眼眶的熱淚終是落了下來。
林博聞急急轉身，昂首闊步地離開了手術室。
再這麼呆下去，他怕自己也會落下淚來。
已經多少年沒有哭過了？
男人啊，寧流血、不流淚！
顧彬霆淚眼朦朧地望着林博聞遠去的高大背影，胸腔中升騰起一股豪邁之情。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爸爸，加油！
顧彬霆，加油！
2021年5月12日，星期三，上午。
春天隨着落花漸漸遠去，夏天披着一身翠綠在暖風中走來。
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活力四射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
初夏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綠色枝葉間透射下來，在B市海軍總醫院的VIP病房裡印下無數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
一位頭上、身上裹了很多白色紗布的青年正安靜地躺在病牀上熟睡。
青年的臉青紫、浮腫，卻難掩五官的精緻、容顏的俊雅。
這位青年，便是林博聞的寶貝兒子——林雨霖。
眼皮沉重得擡不起來，喉嚨火燒火燎的疼，渾身象散了架似的……
林雨霖痛苦地掙扎了許久，總算找回一絲力氣，漸漸清醒過來。
林雨霖吃力地睜開酸澀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鼻間縈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令林雨霖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他動了動身體，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頓時叫囂着疼痛。
感受到左手一直傳來沁骨的涼意，林雨霖費力地將頭轉向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