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華宇舉舉盒子,笑着繼續他未說完的話:“暴力拆卸?”
大家都有點喪氣,放下手裡的東西,對視一眼:“走吧。”
他們下樓的時候,已經有工作人員進來開始整理道具了。
柳望雪問文熙:“你們在花店發現了什麼?還沒說呢。”
文熙指指陶華宇:“他的隱藏身份,臥底警察。”
李虞“哇”了一聲,問:“是錄音裡樑伯俊說的那個警察嗎?”
“不是,”杜雲凱回答,也指指陶華宇,“那個警察是他的朋友,樑伯俊死後一直都在查這個案子,40年年底,因公殉職了。他是從省廳來的,專門過來接着查這個案子。”
陶華宇摸着下巴:“讓我猜猜,我來這兒,邊開花店邊查案子,兩年多的時間裡,是不是已經掌握了非常多的證據,足夠把他們一鍋端了?”因爲開始的時候“樑伯俊”說了句他已經打算把花店關了,那不就是任務圓滿完成,準備撤了嘛。
文熙說:“不是哦,你那屋裡雖然掛了滿牆的人物關係以及證據鏈,但是殺害樑伯俊的兇手以及殺害你朋友的兇手依然沒找到,還有這整件事背後的大佬也沒查出來。”
陶華宇疑惑:“那我幹嘛要撤?”
許青松拍拍他:“肯定是上頭髮了指令唄。”
文熙說:“沒錯,省廳讓你回去的,說是省裡也出現了美麗貸的事件,讓你先回去協助調查,這邊會有人來接手。”
說話間,出了梁氏夫婦之家的門,可以看到對面甜心美甲店裡也有工作人員的身影。甜心大街T字路口處已經擺了七張顏色各異的塑料凳子,那個負責他們抽卡又領着他們進來的小哥哥正滿臉笑容地等在那裡。
幾人走過去,杜雲凱看着凳子,覺得這明顯是要座談的意思,問:“這是?”
小哥哥示意大家坐下:“劇本殺的最後一個流程,咱們開一個簡單的覆盤會。”待大家坐好,他才問:“大家有什麼想問的,或是疑惑的點嗎?”
“那可太多了,”陶華宇第一個發言,“就先任務裡的問題,殺害樑伯俊的到底是誰?”
李虞連忙跟上:“還有還有,餐廳老闆背後的大佬是誰?”
小哥哥微微一笑:“這兩個問題是有答案的,你們找漏了。”
文熙問:“樓上那幾個沒打開的盒子嗎?”
小哥哥搖頭:“那四個盒子裡有三個都是迷惑道具,只有一個能打開,就是從書櫃最下面一層拿出來的那個,密碼在整形醫院樑醫生的辦公室裡。”他看向李虞和陶華宇:“您二位錯過了,當時那個NPC闖入進去打翻了桌角的一摞文件,文件裡夾着一張趙醫生的生日邀請函。不過也是我們工作人員的鍋,角度問題,這張邀請函滑到了櫃子下面,你們沒有注意到。”
李虞和陶華宇點頭:“哦——”
小哥哥接着說:“不過這個盒子裡的線索也不是兇手和大佬,而是趙醫生醫療事故的證據,以及整形醫院和餐廳老闆勾結的確切證據。趙醫生,是整形醫院院長的兒子。”
柳望雪問:“那我們之前漏了哪裡?”
小哥哥指指身後的美甲店,回答說:“關於兇手有個最明確的線索就在這裡。你們第一次過去搜查完全沒有去翻牀鋪,第二次這兩位玩家只翻了牀鋪,沒有注意到牀下靠牆腳的地方有一個巴掌大的盒子,這個盒子的密碼也是樑伯俊的死亡日期。裡面有個優盤,是一段車載監控,監控裡顯示給樑伯俊的車子動手腳的就是樑伯瑛。”
大家聽得心裡一陣發寒,柳望雪立即朝許青松身邊靠了靠。
文熙問:“這個監控是甜心美甲找到的?她怎麼辦到的?”
小哥哥說:“盒子裡的紙條有寫,7月8號那天甜心美甲去樑伯俊和蔣菲菲同居的家裡找蔣菲菲,不過她的車子臨時出了問題,就跟朋友借了一輛,正好停在樑伯俊的車對面。樑伯瑛去動手腳的時候,正好跟她的電梯錯開,因此就沒發現。三天後,甜心美甲再次跟朋友借車去醫院看望蔣菲菲,回家的路上發生了剮蹭,她查監控的時候發現的。她本來想報警的,在醫院的時候蔣菲菲醒來,那是她第一次把樑伯瑛認成了樑伯俊。”
李虞點頭,他明白了:“所以美甲是爲了蔣菲菲,選擇暫時把這件事隱瞞下來,沒想到後面……唉——”
“那大佬的線索呢?”許青松問。
“就在你的餐廳裡啊。”小哥哥說着看向柳望雪,“地下室的工作臺,桌櫃裡不是有幾個放着光碟的收納盒嘛,如果你把所有的光碟都檢查一遍,就會發現一個沒有任何標註的,這個裡面就記錄着餐廳老闆和市長秘書的往來交易以及行賄的細節。”
大家異口同聲:“大佬是市長!”
小哥哥點點頭:“其實你們還漏了一個地方。”
“哪裡?”
小哥哥說:“實驗室老闆辦公室裡的電腦,裡面也有隱藏文件,是市長夫人給實驗室的注資以及收益分紅。”
文熙指着杜雲凱:“你不是說實驗室是你獨資的嗎?”
杜雲凱握着她的手放自己腿上,說:“我哪知道啊,我抽卡的時候角色梗概裡是這麼說的。”又問許青松:“你不是知道隱藏文件夾的事嗎,那時候怎麼不提醒一下?”
許青松很無辜,手覆在柳望雪的手背上:“我們倆是在美容院裡才發現有隱藏文件夾的好麼,還是因爲那臺電腦裡什麼都沒有才想起來這個的。”
杜雲凱:“那你怎麼不回頭想想?”
許青松隔空點他:“是要相互指責是吧?實驗室的電腦是你查的,你賴我?”
小哥哥以爲他們真的要吵起來了,以前也不是沒碰到這種玩家,於是趕忙出聲轉移話題,對許青松說:“那什麼,這位許先生,請問你是怎麼猜出餐廳地下室的密碼的?”
他們後臺的監控是隻有畫面沒有聲音的,當許青松把門打開之後,他和身邊的兩名工作人員都驚呆了。因爲這個密碼是有些難度的,之前來玩的玩家要麼是找不到線索打不開,要麼是找到了線索但是看不懂,最後都向他們求助要提示。
小哥哥這麼一問,大家也紛紛好奇起來,許青松就簡單解釋了一下。
小哥哥臉上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而後擡手朝陶華宇那邊示意,說:“其實我們是給了線索的,這位先生都找到了。”
陶華宇指指自己:“我?”
小哥哥說:“餐廳老闆辦公室是連着臥室的,臥室牀頭櫃裡的那張畫就暗示了密碼。”
陶華宇難以置信,用手比劃着:“你是說,那副一頓飯一朵花一頓飯一朵花這麼從左到右穿插着的畫?”
“當時華宇哥還跟我吐槽來着,”李虞立即哈哈大笑,模仿着陶華宇當時的表情、語氣以及動作,“這畫的什麼玩意兒!”
大家一起跟着哈哈笑,文熙替陶華宇正名,對小哥哥說:“這真怪不了別人,你們這個線索未免過於隱晦,誰能看懂啊?”
杜雲凱順着許青松剛剛的解釋說:“一頓飯也叫一餐飯,指餐廳老闆,那花看着是絨花,諧音美容的容,指院長。”
文熙笑得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在空氣裡揮了揮:“不行,這誰能想到,一般人都想不到的好麼!”
小哥哥跟大家一起笑了一會兒,又問:“那麼,大家對劇情內容還有什麼疑問嗎?”
陶華宇換了個坐姿:“倒是沒什麼疑問了,就是你們這個遊戲時長太短了,能不能提個建議,以後可以把時間延長一點。” 文熙接着說:“對啊,我們最後想再回去搜,都沒時間。”
小哥哥面帶微笑,實則內心吐槽。他們這個遊戲的時長設置是很科學的好麼!導致時間緊張的人是誰?反正他輪班的時候見到的玩家進入遊戲之後都是趕緊這裡搜那裡搜的,生怕漏了一點,就這羣人,幹什麼都是慢騰騰悠悠哉的——
有花心思談戀愛的,尤其是他左手邊這對——許青松和柳望雪,真的哪裡都是他們撒狗糧的地方。他右手邊這對——杜雲凱和文熙,也不遑多讓,花店裡那膩歪的勁兒。談戀愛了不起啊!
有亂跑的——李虞,在整形醫院那邊,好像哪裡都是他好奇的點,那些NPC是一個都沒把他嚇到,他還主動出擊,不是調戲都是反嚇。
——這裡要是柳望雪看到,一定會說:“小魚,你崩人設了!”
還有不做自己任務的——陶華宇,放着自己的支線劇情不去探索,跟着別人瞎跑!
小哥哥內心彈幕層層飄過,面上不顯:“好的,我會跟設計師反應一下的。那大家這次遊戲體驗怎麼樣?還有其他建議或者意見嗎?”
大家認真想了想,忽然李虞舉了手:“你們官方主頁上的介紹不是說這個遊戲是關於家庭與情感的嗎?怎麼感覺這一趟玩下來,好像跟家庭沒什麼關係……”
“有關係啊,像那位林小姐和她父親。”柳望雪想起李虞當時不在美容院,就簡單說了一下,而後她忽然想起一個遺漏的點,問小哥哥,“我們當時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張遺書,上面只寫了她是還不起錢所以不想活了。她從美容院出去直至跳樓之前的這段時間裡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
陶華宇接着問:“還有,她的手機去哪裡了?”
許青松又拋出一個問題:“爲什麼她去世之後,她的信息會立即在美麗貸的系統裡被歸到‘壞賬’一欄?是不是跟這個手機有關?”
小哥哥似乎很開心他們能注意到這一點,這也是他們設計師特意強調在覆盤會要說的。他挨個兒回答:“你們看到的這個角色的劇情只是冰山一角,不過從父女倆的對話裡也能猜出不少信息。簡單來說就是重男輕女的家庭,再加上打壓式教育,令她養成了自卑的性格。尤其是青春期裡她媽媽爲了不給她花錢,經常說她長得醜身材也不好,以此爲由剝奪掉她的愛美之心。走上社會後她的工作和感情都不順利,她便認爲是容貌的問題所導致的,因此把所有掙來的錢都花在了臉上,覺得只要變漂亮了,人生就能一帆風順了。”
文熙嘆口氣:“這就是個謬論啊。”
小哥哥點頭:“沒錯,她也因此墜入了美麗貸的陷阱,加之遇到無良醫生,就遭遇了雙重打擊。她去美容院的時候是帶着刀去的對吧,這是因爲她本來就打算如果院長拒絕賠償,就和院長同歸於盡。”
小哥哥擡手朝陶華宇的方向示意:“但是據扮演林小姐的演員說,她差點被您這位臨時冒充的律師拯救了。”
大家一起轉頭看着陶華宇笑,陶華宇壓着臉上的得意神色,語氣充滿遺憾:“但最終還是沒救成。”
小哥哥接着說:“從美容院出去之後回到家裡,正好遇到那個家暴犯上門提親,她百般不願意,但她爸還是收下了人家的彩禮,就像是要榨乾她最後一滴剩餘價值。她拼命逃了出來,感覺人生無望,最後選擇了跳樓。在逃出來的途中,手機遺失了。”
小哥哥看向許青松:“至於系統裡面的‘壞賬’,林小姐是別人發展的下線,她跳樓的時候那人就在下面看着,所以……”
所以什麼,不言自明。
大家聽完,有點倒抽一口涼氣的感覺,這個美麗貸的犯罪組織到底有多龐大!
緊接着小哥哥又帶大家討論了一下劇情中的四段感情,在說到甜品姐姐那一段時,他說:“其實這段感情也是我們設計師想要通過遊戲傳達的一個思想內核,我們現代社會有很多容易令人焦慮的情況,但是大部分都是人爲製造出來的。比如大多數人都會遇到的,容貌焦慮和身材焦慮。其實無論男性還是女性,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方面的問題,但是相對於女性來說,男性在這方面看得更開一些。”
陶華宇想到網上流傳已久的段子,笑着說:“是因爲我們普通且自信嗎?”
大家一聽就都笑了。
小哥哥看看眼前的這六人,忽然覺得自己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多餘,他們這四男兩女,就單從外表來看,似乎沒有一個會因此而焦慮的樣子。不管了,設計師讓說的,這是他的工作,得完成。
笑完之後,李虞說:“其實外表只是一副皮囊,不怪大家焦慮,好看的皮囊確實能給人帶來一定的福利。”
他自己就深有體會,以前在學校從不打扮自己,用那個傅壘的話來說就是“整天一副窮酸樣兒”。但他自從認識了文熙之後,在她的“言傳身教”下,逐漸學會了這些,尤其是跟着她去了Porcelain之後,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他回國之後去村裡看爺爺奶奶,老兩口都沒認出來他!在學校就更不用說了……
“是這樣沒錯,”小哥哥點頭接着說,“但是不應該過度追求。其實無論是容貌焦慮還是身材焦慮,亦或是其他的一些所謂‘缺點’,都是別人在我們心裡種下的一顆有毒的種子。兩種事物只有在對比的時候纔會顯現出不同,我們對於美與醜的評判標準,也是來自於身邊的各種聲音。因此我們沒必要過分在意外界評價,別人說的對不一定就是對,同樣別人說的錯也不一定就是錯,我們得找準自己的那個天秤。”
大家順着小哥哥的話又聊了一會兒之後,覆盤會就結束了。
李虞看看腕上的電子錶,十分遺憾:“那我們是不是拿不到大禮包了?”
小哥哥讀出他的表情:“真的很遺憾。”
六人中只有柳望雪、文熙和李虞的角色劇情全部探索了出來。杜雲凱的因爲在書房裡找到了樑伯俊的離職原因,變成了80%,許青松的仍是90%。
陶華宇,因爲跟李虞跑去了整形醫院,而沒有留在花店搜索,關於他的劇情也是遊戲結束後才被提及的,所以他的角色劇情完整度依然是0%。
至此,他們任務一沒有完成;任務二沒有找到直接證據,算是推測出了一半;任務三——
“對了,任務三!”柳望雪忽然想起來,問小哥哥,“讓男女主破鏡重圓,可是樑伯俊都已經遇害了啊,還怎麼破鏡重圓?”
文熙傾身拍拍她的手,一臉興奮:“換個角度想一想,萬一男主是樑伯瑛呢?我工作室的小姑娘現在都在看一本很火的小說,就是這種禁忌強制愛,據說特別帶感。”
柳望雪轉頭看着小哥哥:“不是吧?”
小哥哥點頭:“這就是另外一個主題了,你們前期花了太多時間,所以去城南的兩位演員來不及回來。”
柳望雪感覺自己要破防了,餐廳老闆和美容院院長的感情就讓她感到不適了。這種看書或者看劇的時候很帶感,因爲觀衆心裡有預設,作爲作者筆下的男女主,一般來說結局都不會太慘,而且大多數都是幸福團圓的結局。但是代入現實絕對是驚悚和窒息的,人性不可窺,人心不可測。
劇本殺是一種身臨其境的遊戲,她身在這個環境裡,又是這個角色,就好像真的經歷了劇中人物的生活,她接受不了:“可是,樑伯瑛殺了樑伯俊啊!他殺了自己的親哥哥,蔣菲菲的摯愛!而且那場車禍蔣菲菲也差點命喪當場,她怎麼還能毫無芥蒂地跟他在一起?”
這時,扮演蔣菲菲的女演員和扮演梁氏雙胞胎的男演員手裡拿着道具路過,女演員說:“蹭一下流量元素嘛,這種既虐戀又救贖的感情,還有小叔子和嫂嫂的關係在,很帶感的呀!”
這倆人大概是真情侶,男演員摟着女演員說:“畢竟我是真的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開始。”
女演員靠在男演員懷裡,擡手摸摸他的臉:“是的呀,再說了,你和樑伯俊長得一模一樣,拿來當個替身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長得又帥身材又好!我不虧!”
柳望雪覺得自己真的破防了:“怎麼能這樣?!這是什麼三觀?!”
文熙他們都在笑。
許青松摟着柳望雪,哄道:“沒關係,讓他們倆鎖死!鎖死!這樣也不會出去禍害別人了。”
小哥哥揶揄地看着倆演員:“提醒一句,已經下戲了啊。”
倆人笑嘻嘻地拿着道具走開了:“準備下一場——”
小哥哥轉頭看着大家,笑着說:“各位,我們先出去吧?”
大家站起來跟着小哥哥走,從另一扇門出去,坐電梯下樓。
直到拿回了個人物品從劇本殺大樓裡出來,柳望雪都覺得自己心裡有一股氣,憋得難受。許青松一直攬着她,輕撫着她的後背,都沒能讓她緩解多少。
柳望雪忽然問杜雲凱:“杜老闆,你那個戀愛遊戲的市場調查做得怎麼樣了?確定遊戲要做了嗎?我現在有劇本的靈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