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喋血羊腸道
張獻忠進入了官軍的伏擊圈，無可奈何之下，向楊林求降。楊林引着他的軍隊向山中行進，一路上，他不停地思索着脫身之策。
在後隊壓陣的李定國發現官軍是在誘敵深入，他無法及時向張獻忠報告，只得悄悄向所部下令做好戰鬥準備。
突然，李定國發現，一直緊隨其後的騎兵們慢慢拉開了與他們之間的距離。起初，李定國以爲是道路狹窄的原因，致使騎兵不方便行軍。可沒過一會兒，他發現先前牽着馬的騎兵們在不經意間全上了戰馬。
騎兵依靠衝擊力才能發揮較大的戰鬥力，要有衝擊力，就要有跑夠的奔跑距離。這一點李定國十分清楚。他更加堅信，官軍根本沒有納降的意思，而是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情況十分緊急，早一點發動反擊就多有一點生的希望。他一向唯張獻忠之命是從，此時此刻，他想立即發動反擊，可又怕張獻忠不同意。看着騎兵距離越來越遠，他再也顧不得許多，命令將士放慢前進的速度，用以縮小與騎兵的距離，在最佳時機發動發擊。
前部的張獻忠等人見楊林和楊大眼正試圖拉開同他們的距離，只覺得得頭皮陣陣發麻，到了這個時候，他們自然知道官軍想做什麼了。可是，那條岔道是不是敵人留下的死亡之道呢？
“象升兄，後部賊首已看破吾等意圖，正在尋機與我一戰，當在其做好準備之前發動突襲，方可一擊破之。”章邯看出李定國正在準備應戰，怕盧象升看不出來，急忙提醒他。
“兄所言正合我意。”盧象升自然也看出了異樣，他將大刀高高舉起，大聲下令：“攻！”
“殺！”章邯提起砍山大刀，催動戰馬，率大軍向前衝擊。
農民軍後隊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見騎兵突殺發動攻擊，倉促間上前迎戰。狹窄的道路限制了軍隊的發揮。官兵騎兵只能容一騎向前，而農民軍一排只能站三個人。三個人抵擋一個騎兵是很困難的，很快，先前迎戰的數百農民軍被騎兵衝擊得七零八落。
李定國騎在馬上沒有動，他兩眼緊盯着來勢洶洶的官兵騎兵。待騎兵衝到他面前時，一聲喝起，手中長槍突然殺出，不一會兒工夫便擊殺了最前面的三名官兵。緊接着，他打馬上前，繼續廝殺，有效地制止住了官軍波濤洶涌的攻勢。
“楊將軍爲何急急先行？”既已看破敵意，張獻忠也不再多慮，指着已離得較遠的楊林喝問。
“哈哈，吾兄早知你會詐降，命本將將計就計，引你入此谷中一舉滅之。張獻忠，前面就是你葬身之地。”楊林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縱馬飛向谷中。
“義父，後部殺聲不斷，肯定是定國同官軍騎兵打起來了。後部官軍全是騎兵，定國抵擋不住，該怎麼辦？”面對眼前的局勢，孫可望想不到破解的辦法來。
“已中官中設下的重重埋伏，還能有何辦法。如今，只能硬着頭皮從小道殺上山頂，再派人殺出重圍，請李自成來救。”生死存亡關頭，張獻忠終於做出了選擇。
橫豎都是死，只有朝有一絲希望的地方去了。
農民軍們在幾位首領的率領下，爭先恐後地向小道跑，他們都希望能一舉跑到山頭，居高臨下，守住敵軍的進攻。孫可望、劉文秀擔當了進攻的先鋒將領，兩人衝在隊伍最前頭，爲戰友們清理攔在路上的各種障礙。
楊林見此，同楊大眼相視一笑，沒有派兵追擊，只是下令大軍各就各位，做好打殲滅戰的準備。
李定國部同官軍騎兵的戰鬥非常慘烈，一個個農民軍被官軍砍倒，隨後便被馬踏得支離破碎。
由於地點的限制，雙方將領難以會面。章邯和盧象升見李定國左衝右突，將近身的騎兵一一擊殺，他們想衝上去將其斬於馬下，卻無法快速上前廝殺。
不斷有人倒下，屍體堆積在小道上，隨即被官軍挑入山崖之下。血將山上的枯草染得鮮紅，早已分不出本來的顏色。
山不算太高，約半個時辰，孫可望和劉文秀已到達山頂不遠處。一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官兵的襲擊，這讓他們又喜又憂。喜的是一路上沒有傷亡，憂的是不知道官軍搞什麼鬼。他們從來不認爲官軍會爲他們留下一條活路。
“咻咻……”
果然，伴隨着梆子聲響，只見山頂上箭如大雨般傾盆飛下，照着農民軍就是一陣猛射。山上沒有人的喊聲，這些箭彷彿從天而降，向農民軍覆蓋而下。
打頭的孫可望猝不及防，被亂箭射成了刺蝟，不甘心地死去。劉文秀處於稍後的位置，身上也中了兩箭，流血不止。數十名將士瞬間沒有了生命。
“轟轟……”
農民軍還沉浸在箭雨的恐怖之中，不曾想，山頂上聲聲巨響傳來，只見無數大石滾滾而下。果然，這個小道是個死亡之道，也許它比那個平坦的山谷還要可怕。
一個大石照着劉文秀飛來，他想躲避，可身上的箭傷讓他行動遲緩，根本避讓不過。有數名農民軍要將他拉開，結果是他們一起被大石砸成了碎片，戰馬也無以倖免。
劉文秀敢肯定，砸死他的大石一定在很多天前就被官軍搬上了山頂。它已靜靜地等着他好幾天了。
張寧收到孫可望和劉文秀戰死的消息時，離目標地只有十數裡的路程，她暗自慶幸能及時趕到，還可以救出一些人來，因爲還有很多將領還在戰場上堅持奮戰。
通向山頭的小道成了埋葬農民軍的墳墓。大石和箭雨很快奪去了數百人的生命，讓隊伍無法向前挺進一步。不但如此，在大石的威脅下，張獻忠不得不令部隊暫且後退。
滾下的大石是不講感情的，哪裡人多，它們就向哪裡滾。後退的農民軍又死傷一片，讓張獻忠心痛不已，要不是艾能奇及時將他扶住，就會一頭栽倒馬下。
“哈哈……張獻忠，李鴻章在此恭候多時，何不上到山頂來共賞羊腸山色美景？”率兵在此埋伏的人正是亂入而來的李鴻章，他可是一個打伏擊戰的好手。下令弓箭手放箭時，不准他們喊出聲來，因此要了張獻忠第一愛將的性命。
“義父，箭石之下，怎能存活，且此路不便騎兵作戰，不如轉頭而下，利用騎兵衝擊埋伏在谷底之軍，若能衝散，兒等誓死護義父從石階棧道逃離。”白文選提出了一條建議。
“那山谷殺氣沖天，僅區區百餘騎兵，如何能衝出重重埋伏？唉，真是悔不當初啊……”張獻忠想起了和李自成一起抗戰的點點滴滴，不禁流下了後悔的淚水。
一切都怪他太把自己當回事，太想當首領，若是他能爲起義大局多想一想，也不會陷於今天這種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局面。
“義父莫急，待兒率軍向山上猛攻，爲義父奪得這座山頭。”情急之下，艾能奇稟報一聲，不待張獻忠同意，率八百餘敢死隊向山頭衝去。
張獻忠沒有阻攔，他也希望艾能奇能爲大軍撕開一個口子，換來一線存活的希望。
“攻！”李鴻章見農民軍再次向山頭髮起進攻，命令大軍向下滾石，弓箭兵向下射箭。
山間響起了可怕的混合音，它就像是閻王的召喚聲一般，讓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它響過之後，又有上百人把命留在了山坡上。
艾能奇毫不後退，帶頭第一個向山頭衝去，已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從他身邊飛過，還有一支箭將他的臉劃出了一道血痕。
將不畏死，兵不惜命。農民軍敢死隊緊隨艾能奇向山上衝鋒，有的身中幾箭，有的被大石砸傷，但只要還能動，沒有人停住自己的腳步。
“闖賊果真悍勇異常！”李鴻章讚賞了一聲，命令大軍拼命朝農民軍敢死隊身上招呼。
他率領駐守山頭的人馬多達八千餘，其中僅弓箭手就有二千人。二千人射箭，其威力可想而知。
不知過了多時，艾能奇回頭看了看身後，見只有百餘人還跟在身後，其它的人都橫七豎八地躺在了道路邊上，死了。他知道對方火力太猛，根本衝不上去，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無從選擇，只有繼續率隊衝鋒。
“轟……”
就在艾能奇回過頭來準備繼續衝鋒之時，一個大石閃電般向他砸來，他躲閃不及，大石砸中了他的頭部，一顆大好的頭顱瞬間被砸得稀啪爛。
“又有一名將領被殺，看來戰鬥打得非常慘烈，我得加快行軍速度，早些到達戰場。”張寧聽到艾能奇死亡的消息，立即下令步卒隨後跟進，催促騎兵快馬加鞭趕往戰場救援。
農民軍敢死隊是英勇的，他們並不因爲將領的戰死而後退。他們自發組織起來，向山頂發起了一衝又一次的衝鋒，只到最後一個重傷的士兵頑強地向山頂爬去。他沒有喊口號，也沒有喊殺聲，只是一個勁地向上爬，直到一支羽箭從後背將他穿透……
楊林和楊大眼發動了對不能及時進入岔道的李定國部的進攻，同盧象升、章邯部一前一後將該部農民軍堵在了狹長的山道中。在毫無存活希望的情況下，李定國不停地鼓舞着農民軍向官軍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每一次都有上百人血染羊腸道。
“弟兄們，不要害怕，我們是窮苦百姓，就算不參加義軍，也早就餓死凍死街頭巷尾。參加義軍，我們得以活了更長時間，能爲同樣受苦受難的窮苦人取得過錢糧，此生足矣。讓我們無吃無穿的人，是皇帝和他的官員們。只要打垮他們，和我們一樣的人就有吃穿。我們今天在此多殺一個官軍，就能爲義軍減少一個敵人。因此，我們決不能退縮，我們要拼盡最後一口氣爲窮苦人殺敵……”李定國沒有讀過書，他的語言很樸實，卻說出了全部農民軍的心聲。
“殺……”農民軍發出了整齊的殺聲，隨後分爲兩部抵擋來自兩頭的敵人。他們已經熱血沸騰，他們已經忘卻了自我，他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殺敵！
面對衝過來的戰馬，戰士們沒有半點懼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在被馬踏或是被官軍的長槍穿體之時，將馬腳斬斷。他們的雙眼只盯着馬腳看，似乎它是一個超級大美女，讓人見了一眼就不忍將目光移開。
“轟……轟……”
官軍驍騎的戰馬不斷倒下……
“賊軍瘋了……”章邯看見農民軍不要命的打法，不禁大驚失色。在他的觀念中，只要士兵失去了主帥，便會失去戰鬥力。可眼前這支被張獻忠拋下的軍隊卻越戰越勇，讓他的腦洞大開。
“亂民亦能戰呼？”一向不將羣衆的力量放在眼裡的盧象升同樣不可思議地驚呼起來。
前世裡，義士姚東照讓他召集三秦之民共抗清軍，可是他看不起農民，沒有將姚東照的話放在心中，最終沒有等農民組織相助，向清軍發動進攻，因兵力懸殊過大，被清軍亂軍殺死。這一世，他同樣看不起農民的力量。起初，盧植讓章邯協助他，他還不樂意。今天見了農民軍的悍勇，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鮮血已染紅了羊腸道，很多地方已彙集成了一股股血流，向山下慢慢流下。
戰爭是無比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華夏大地不停地發生戰爭，讓不計其數的人血染大地。一直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雖說每次大戰都會推動歷史的發展，可是，真有必要這樣做嗎？
戰爭中，爲什麼人命就如此不值錢？
童飛和張寧無數次想這這個問題。今天，兩人在聽到數員猛將被殺之後，都再次反思起來。
然而，不管是張獻忠、李自成，還是楊素、盧象升、章邯都不會去想這個問題。這就註定着要血流成河。
農民軍敢死隊全數戰死都不能接觸到官軍，張獻忠猶豫了。他不知道是要繼續向山頂衝，還是要回頭去闖一闖山谷爲他準備好的饕鬄盛宴。
他們沒有動，山頂的李鴻章部也沒有響動，山坡突然靜了下來，能將羊腸道上傳來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都聽到，道上的戰鬥是多麼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