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高興點,祝太太
閔丞紋滿是茫然擡起頭,她眼睛掛着淚珠,順兩頰滑下,匯聚在下頷處凝成一個巨大水滴,她盯着我顫抖嘴脣,“你是說我不會愛人。”
她下頷的淚在她嘴脣一開一闔間滴落下來,迸濺在潔白牀單上,氤氳開一團水霧。
我盯着那片溼氣說,“你沒有明白什麼是真正愛情,你以爲愛一個人就是不顧一切得到,哪怕歷盡千辛萬苦,哪怕對方根本不想要這樣的愛情。你不該強求,不該狠毒,更不該把這份愛慕變爲束縛和壓力,你敢說最初遇到祝臣舟時,明知他和呂慈相愛,還以你的權勢和背景去施壓,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打敗任何對手,也能夠將你想要的收入囊中,在你暴露強盜本性的那一刻起,祝臣舟心中已經永遠無法存在你的位置,他那麼要強,卻要忍受低你一頭,他的野心是與生俱來的,他仇視所有銜着金鑰匙出生的人,尤其是任性嬌縱的你。你敢說你只是平等看待他,去索求一份感情的萌動,而不是帶着優越感對他說必須愛你。即使沒有呂慈,你也不會得到祝臣舟絲毫情愛,所以這本就是錯,你們的相遇根本就是天意弄人,是鬧劇。”
閔丞紋無聲垂淚,她咬着嘴脣,雙目空洞盯着我眉心,“那我愛錯了人嗎。”
我非常不解問她,“在意這個還重要嗎,都已經決定分開,再不會有機會攜手並肩白頭到老,何必去在意一個其他女人的丈夫,在你過去裡扮演的角色是否值得與不值。”
“不。”她搖頭,“你不懂,這對我而言很重要。我想知道自己半生最美好最執着的信仰是否錯了,愛祝臣舟是我唯一的事,我甚至忽略掉自己父母妹妹和一切人,只把我全部感情傾注在等候他愛慕他陪伴他,我不惜代價不擇手段,變得面目全非冷漠自私,我也間接揹負了一條人命。我不聰明,所以我想不通,沈箏,你心態冷靜,見多識廣,你比我更瞭解人心,更懂得善惡,所以我需要你告訴我。”
女人一旦固執起來真的很可怕,她空洞又滄桑的眼神內浮現一抹令人心驚的倔強,大有不得結果誓不罷休的固執,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曾經的我,爲了替陳靖深報仇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以自己爲誘餌和籌碼,去蠱惑閔寶淶上鉤,而結果又如何?
物是人非。
我成爲了陳靖深最恨仇敵的女人,我不曾爲他生下孩子,卻爲別人孕育了一條血脈,這世上一切怨仇癡恨,都敵不過所謂時間的感化與腐蝕。
我也曾帶着決然執念,可終究消融爲水。
愛情面前,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人在塵世走一遭,總要辜負一些人,欺瞞一些事,哪有那麼多對錯可言。
我沒有理會閔丞紋,愛情裡的是非醜惡,需要她自己大徹大悟,別人說什麼都存在自我的嫌疑,尤其我,在她和祝臣舟之間,我沒有任何資格發表自己見地。
閔丞紋等了許久,她大約累了,她將臉孔埋在雙膝之間,劇烈喘息着,時間凝固片刻,她有氣無力說,“給我一支筆。”
龐贊和祝臣舟走出病房之前留下了一隻碳素筆在牀頭櫃上,我拿住打開筆帽塞進她手裡,她僵硬了許久才直起身體,將協議書放在膝蓋上,簽下自己名字,由於劇烈顫抖,閔丞紋三個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我甚至不敢看她簽字過程,我覺得親手了斷婚姻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折磨。
我將簽好的協議書從閔丞紋手中接過,我攙扶她從地上起來,幫助她坐回牀鋪,我本來打算再陪伴她一會兒,可閔丞紋朝我擺手,她別過頭不再看我,只留給我半張側臉,“你去吧,他在等。”
她說完便閉上眼睛,擺出一副逐客的姿態,我不好再死皮賴臉安慰她什麼,我對她輕聲說了再見,承諾還會再來陪伴她聊天,便悄無聲息退出病房。
祝臣舟和龐贊一坐一站在走廊長椅上,他們見到我出來,立刻起身朝我走來,祝臣舟握住我的手,他仔細打量我全身後,才鬆了口氣,“裡面動靜鬧這麼大,我以爲她神志不清對你做了什麼。”
我搖頭說,“她只是自己哭,臣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你知道她剛纔有多麼崩潰和無助嗎,她並不是單純把你看作一個愛人,你是她活着的全部力量,是她改變的源頭,是她努力這麼多年才實現的夢,是她最害怕破碎和失去的珍貴。我們毀了她的家,毀了她的人生,是不是太殘忍。”
祝臣舟臉色平靜將食指橫在我脣上,阻止了我接下去要說的話,他非常專注而認真凝視我眼睛,“不是我們太殘忍,只有我,不包括你。不管是報應還是天譴,都衝我一個人來。”
我張嘴還想再說什麼,祝臣舟一把擁住我身體往他懷中用力緊了緊,“好了,不提和我們無關的人,我希望你高興點,祝太太,從今天開始沒有那些女人和你搶奪我,你是否要慶祝一下。”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男人總是佔據一個極大優越感,感情中順從女人,帶有半妥協色彩,爲了是更長久,而婚姻內總是女人在一味屈就,需要依附丈夫,連自己名字前都要冠以男人姓氏,自己的喜悲都加持在丈夫的疼愛與忠誠上,一旦失去其中一者,便痛不欲生支離破碎。
女人的撕心裂肺,對應男人解脫後的輕鬆大笑,是悲哀還是無奈。
我說,“今天沒有心情,再說也沒什麼好慶祝的。”
祝臣舟見我臉色實在不愉快,他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探討下去,而是將我胸口的衣釦繫好,“再溫暖也到了深秋,還是避免着涼。”
龐贊在旁邊透過走廊右側的窗子看了眼天氣,又將玻璃推開,將半截手臂探出,感受溫度,他說,“外面還好,夫人以後再出行,最好圍一條披肩,既保暖也不會干擾姿色。”
祝臣舟攬住我腰往醫院外走,我們在龐贊將車從停車場開過來的兩三分鐘內,始終無比沉默,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心情沉重得無以復加,而祝臣舟也看出我的低落,他更不會在這時踩到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