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爪牙,他的小野貓
車子即將抵達月牙灣別墅門口,只需要拐個彎便能開進鐵門,可後座上一路閉目不語的馮厲行卻突然出聲:“別進去了。就停在這吧。”
司機也沒多問,踩下剎車熄火,以爲馮厲行會下車,可他絲毫未動,就那樣靜靜坐着,坐了大約半個多小時。
時過六點。初春郊外的霧氣漸漸散開,陽光也從厚重的雲層裡探出頭來,月牙湖面上的水波似乎活了,隨着微風泛起凌凌波光。
周圍原本還有些暗沉的視野一下子開豁起來,三層小洋樓如此清晰寧霾地顯露在馮厲行面前,而他卻只是像一個陌生人一樣坐在車裡看着。
那種感覺簡直令人窒息抓狂。
房子明明是他的。這裡明明是他的家,家裡還住着他牽掛的人,可腳步像是被定住一樣,完全不敢走進去。
眼看指針快要劃過七點,馮厲行已經在車裡坐了將近兩個小時,身上的煙都抽完了,他準備叫司機開車去公司。卻聽見樓裡“吱呀”一聲,從側廳通往花園的小門被打開了,連翹居然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把長剪子,徑自走到花園栽種茶花的那片角落裡。
馮厲行猜她應該是出來剪花的。
果然,她從小徑踏入花叢間,微微躬身,先撩了靠近自己手邊的那枝茶花聞了聞,許是很香吧,她忍不住站直身子深呼吸。閉上眼睛,雙臂張開,站在那片茶花間轉了一個圈。
身上是寬鬆的棉麻厚長裙,外面披了一件長款胭脂紅披肩,下襬的流蘇垂下來,隨着她轉動的身子劃過一條條弧線。
那樣的白花紅裙,春日早晨的熙陽剛好全部映照在她臉上,她旁若無人般閉着眼睛,粉柔的脣微微往上揚,身子轉圈,酣暢地享受這片刻只屬於她自己的溫馨時光。
馮厲行坐在車裡幾乎都要看癡了。
雖然隔着一段距離,但他可以感受到連翹的呼吸,連翹的微笑,甚至她晶亮眸子上那兩片長而密的睫毛,他都能夠想象出他們在晨光中如蝶輕舞的模樣,因爲那麼美妙的畫面他已經看過無數次。
有時是她被某件事逗得咯咯笑,睫毛會隨着眼瞼拉長的幅度而微微顫動;有時又是她哭鬧的時候,眼淚沾在睫毛頂端,溼黏了一片,籠着下面黑亮的杏仁;甚至是兩人纏綿完之後,她每回都喜歡用她汗津津的身子趴在他胸口,不穿衣服,身上交織着彼此的體味,這時候的連翹就像是最香甜的蜜桃,皮膚粉嫩晶瑩,氣息微喘,被他抱得滿懷,而那一根根睫毛便立體分明地撓在他心口……
馮厲行不禁心悸。
自己真的見過她很多種不同的樣子,任性的,可愛的,撒野的,妖嬈的,所以內心一直把她當成一隻貓,很野的貓,撓起人來會有些疼,但不足以致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啊,他的小野貓竟然藏了一副尖銳的爪子,隨手一撓,他命都幾乎喪在她手裡。
可是像現在這樣站在晨光中旋舞,當個爛漫單純的小女孩不好嗎?呆畝豆血。
不好嗎?
連翹忍不住隔着空氣問不遠處站在花叢間的連翹。
他的女孩呀,他的小妮子,他差點就願意放下所有仇恨守她半世無憂的妻子,爲什麼一定要將自己的爪牙露出來?
車裡的男人痛苦將眼光從那片晨光中收回來,手指輕颳着自己的眉心,對司機開口:“走吧,回公司。”
連翹在花園裡轉了幾圈,感覺全身都充沛了氧氣,整個人神清氣爽,這才躬身下去開始剪花莖,可就是這麼一躬身,讓她錯過了從自己身後圍欄外緩緩駛離的那輛車子。
連翹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換回平日裡清冷傲慢的模樣。
弋正清第一時間走進去彙報好消息:“今天凌晨左右馮厲行已經從米蘭回國了,昨晚大約11點多我也收到了LA’MO律師發過來的關於收購瞑色的框架協議,價格我也看了,相當討喜。”
弋正清的喜悅溢於其表。
他也希望連翹能夠把瞑色重新收購回來,畢竟這是餘纓畢生心血,可連翹卻搖頭:“還不夠,先別籤,回覆LA’MO那邊讓他們再降5個點。”
“5個點?會不會有些太多了?現在這價格應該很低了。”
“我知道,但是我想用最小的損失把瞑色收回來,你先把這意思告訴他們,可能現在他們未必會同意,但不出三日,LA’MO肯定催着我們趕緊簽約。”
連翹的口氣和眼神都篤定陰狠,讓弋正清有片刻錯覺,好像她什麼都瞭然於心一樣。
“連翹,爲什麼你如此確定馮厲行會願意放血?”
“嗯,因爲這是他欠我的!”
九點半股市開盤,LA’MO還沒從楊鍾庭和宋微言的醜聞中緩過勁來,現在又陷入“僱傭虐待童工,無辜開除僱員致死”的糾紛中,當日股價再度跌破10%。
馮厲行上午召開內部緊急會議,商定下幾套危機公關方案。
下午LA’MO召開全媒體新聞發佈會,正面迴應印尼代工廠僱傭虐待童工問題。
發佈會上馮厲行親自作了講話,承諾本週內LA’MO將派駐一個調查小組直赴雅加達代工廠進行自查。
於此同時出示了近兩年內LA’MO總部對海外所有代工廠用工情況進行篩查的調查記錄,聲稱調查顯示並未發現網上爆料的情況……
連翹在辦公室用電腦看LA’MO新聞發佈會的實況轉播,屏幕上LA’MO高層坐成一排,馮厲行就坐在正中間,依舊是穿了一件剪裁合體的白色襯衣,領口由於別了一個微型麥,所以扯着襯衣領泄了一點玉色皮膚出來。小小一片卻在鎂光燈下耀得人晃眼。
臺下各路記者舉着相機不斷對他按下快門,他的面容卻始終冷峻森寒,只是因爲顏值實在太高,所以混在那一羣老匹夫中間顯得異常顯眼。
照理這樣的糾紛不需要馮厲行親自出面,但由於王琦身在D市,馮厲行在那場發佈會上便成了衆矢之的。
記者不斷向他提問各種尖銳難答的問題,但他始終能夠保持面色沉穩,不急不燥,而且講話的條理也一直很清晰,很難讓記者鑽到任何空子。
記者見討不帶便宜,漸漸也不再刁難他。
總體而言發佈會還算成功,馮厲行的氣勢擺在那兒,他在這圈內浸淫了這麼多年,應對媒體還是很得心應手。
發佈會結束的時候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先向全場鞠了一個躬。
“很抱歉印尼代工廠會出現這種問題,雖然只是我們的合作工廠,但LA’MO絕對不會逃避責任消極處理。我們會立即成立專門的調查小組對旗下所有品牌的合作工廠進行二次篩查,一旦發現問題將立即採取糾正措施,嚴重違反規定的工廠我們將第一時間終止與之簽署的合作協議,請各位能夠秉着監督並繼續信任的原則,督促LA’MO完善用工標準和作業規範化,實現企業,社會與僱員之間的和諧共贏!”
馮厲行這段簡約卻有張力的總結性發言,給LA’MO的本次新聞發佈會畫上了一個圓滿句點。
連翹不由對着屏幕陰森一笑,合了電腦。
次日中午D市女工自殺案也有了新進展。
王琦在當地召開記者見面會,見面會上否認該名女工自盡是由於跟工廠的僱傭糾紛引起,還公佈了當地警方介入調查的人證,人證是該名女工的一名同組工友,工友稱該名女工自盡是由於乙肝病情暴露,周圍親友疏離退避導致她自尊心受創,最終走上了“跳樓”這條絕路。
短短兩天時間,LA’MO連開兩場見面會,卻採取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前者馮厲行謙卑道歉,承諾會調查糾正。
後者王琦態度強硬,聲稱不是LA’MO的過失,LA’MO不會承擔不必要的責任。
這麼一強一硬,交相呼應,他們根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目的是要扭轉民衆對LA’MO已經形成的消極印象,重新塑造LA’MO在消費者眼裡是個講道義有責任心的企業。
當晚網上的評論已經有一半倒戈,但仍有一部分覺得LA’MO根本是在自說自演,但不管效果如何,民衆信不信,至少LA’MO已經將關於“虐待童工,女工自盡糾紛”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兩日後銀行貸款資金全部到位,弋正清卻還是沒有得到LA’MO方面關於降價5個點的答覆。
他不禁有些着急起來:“我覺得還是不大妥,要不就按照之前LA’MO協議上的價格辦?”
連翹卻依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可以再等等,時間未到!”
弋揚和他的團隊已經準備好,當晚飛香港。
三日後便是思慕春夏成衣新品發佈會,連翹屆時也需要趕過去。
臨行前她親自去了一趟思慕設計部,整個部門的人都鬥志十足,對這次新品發佈會的圓滿成功抱有絕對信心。
“加油,等你們凱旋歸來,公司爲你們辦慶功宴。”連翹站在設計部辦公區中央爲他們助威打氣。
“好,加油!”大家激動亢奮,迴應連翹。
連翹這才發現似乎少了一個人。
“董秋呢?”她這才發現董秋這丫頭竟然沒湊上來起鬨。
其中一名與董秋平時關係比較好的助理立即回答連翹:“餘總,小秋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上班了,說是身體不舒服,跟人事部請了一週病假。”
“這樣啊。”連翹也沒多想,又往弋揚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發現門窗緊閉,看來他也不在公司,於是直接走了。
連翹剛從設計部回到自己辦公室,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隨手接起。
“喂,請問哪位?”
“餘小姐你好,這裡是鄴城公安局,我是負責你朋友宋微言那起案子的刑警隊長,有件事需要你協助處理,能否麻煩你下午來我們局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