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素淨,格格不入
何歡下了課坐公車往訂婚宴的餐廳趕,到達的時候已經過了七點。
江秀瑜已經在餐廳門口等得心急如焚,見何歡總算從街對面的公車站臺走過來,她立即奔過去,一看何歡身上穿的衣服卻立即來氣了。
“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我前天叫司機送去學校給你的禮服呢?爲什麼沒穿?”口吻略有責備。何歡卻絲毫沒什麼表情,淡淡回答:“那種衣服我穿不慣!”
“有什麼穿不慣。今天這種場合所有人都必須着禮服出席,你還是沈家的二小姐,也算半個主家人,穿得這麼隨便不是讓客人看笑話嗎?一會兒你沈伯父看到又該生氣了!”
江秀瑜口吻很急躁,何歡盯着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江秀瑜果然是沈太太的氣勢和裝扮,裡頭一件黑色珠繡禮服,外面披着名貴的皮草,頭髮盤起來油亮服帖,頸上和腕上都戴着奢華首飾。
珠光寶氣啊。
何歡冷笑一聲,再擡頭看餐廳的門口,就連迎賓的服務生都穿着燕尾服,鮮花和燭臺佈置的入口更顯得隆重別緻,這便是沈家的排場,她何歡穿着看上去極其普通的毛衣加裙子,自然顯得格格不入。
“我人能來就已經是給沈家人面子。如果沈嶽林覺得我丟了他們沈家的臉,沒關係。我現在就可以走!”何歡原本就不想來這種場合,眼睜睜看着自己愛慕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娶其他女子,對她而言過於殘忍,她何必來自討苦吃,可是江秀瑜接二連三地打電話過來催,何歡怕她太難做,所以才逼自己出席。
人來了,卻又遭江秀瑜這麼一番數落,何歡心裡除了悲痛之外又加了一點心酸。
江秀瑜知道她脾氣恁起來誰都攔不住,只能攔住何歡:“好,媽不說了,你人來了就好,現在跟媽進去…”
江秀瑜牽着何歡的手進餐廳,門口的迎賓和服務生認得她。一個個都垂着頭畢恭畢敬地打招呼:“沈太太好…”
江秀瑜無比受用,頭都揚了幾分,何歡能夠從她臉上看到在沈家從來都看不見的傲慢和氣勢。
這或許就是江秀瑜當年要拋棄一切嫁給沈嶽林的原因吧,就算在人後受沈嶽林和沈明月多少氣,但在人前她還是萬人欽羨的沈太太。
“歡歡,一會兒進去之後自己注意點。媽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木已成舟,所以你也別想太多了,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做的更不能做。”
江秀瑜還在給何歡打預防針,何歡冷冷笑了一聲。
這還真是她的親媽啊,從頭到尾只在乎自己的名聲和沈家的臉面,卻從未關心過自己女兒此時的心情。
“如果我真打算做些什麼,你覺得沈家這場訂婚宴還能辦得下去?”何歡抽回自己的手,疏淡地說了一句。
江秀瑜被她這種口氣嚇到,回頭盯着何歡的臉望了一眼。
何歡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可眼睛裡似乎帶着某種不明的情緒,無端讓江秀瑜心裡不安起來,總感覺要出事。
入場之後何歡才真正體會到“奢華鋪陳”這幾個字,現場佈置自是不必說,由專業的策劃公司和團隊操辦,遵循英倫風格,以純潔的白色爲主基調,象徵愛情的純潔,再搭配大量羽毛面紗和復古珍珠,所以現場氛圍浪漫夢幻又不失高貴大氣。
賓客也是衣衫華麗,果然如江秀瑜所言,女賓一律奢華禮服,男賓以深色西裝爲主,配上專業的燈光佈置,整個現場可以用“衣衫鬢影”幾個詞來形容。
更過分的是現場還來了許多記者和媒體,沈家這次是花了心思和血本,偏要將這場訂婚宴辦得隆重矚目,不過對於何歡而言,最惹她目光的還是舞臺後面的那幅主題背景,用“沈”和“池”的首字母拼出來的畫面,周圍是沈澈和池姍姍的婚紗照,以碎片的形式凌亂鋪在畫面上。
何歡站在離背景不遠處的地方,不敢再靠近一步,因爲怕看到那些照片上兩人親暱又幸福的表情。討帥記扛。
“嶽林…”一直站在何歡旁邊的江秀瑜突然叫了一聲。
沈嶽林這才從人羣中回頭,瞥了一眼何歡,眼裡迸出明顯的不滿和嫌棄,不知是嫌棄她的衣服還是根本就嫌棄她這整個人的存在。
“來了?”沈嶽林走過來好歹打了一聲招呼。
何歡嘴角咧了咧,算是迴應。
江秀瑜趕緊在後面扯了扯她的衣角:“喊人啊,喊伯父。”
何歡沒吱聲。
沈嶽林也不在乎她一聲“伯父”,擡擡手敷衍:“算了算了,今天這種場合別來這套虛禮,你趕緊帶她進去吧,一會兒宴席就要開始了。”
江秀瑜趕緊“誒”了一聲,又要過來拉何歡的手,何歡靈活縮掉:“我自己會進去!”遂跨步走進大廳。
江秀瑜也沒轍。
沈嶽林卻在旁邊剮了她一眼,壓低聲音問:“今天晚上你的任務就是看好她,別讓她惹出什麼事!”
“我知道,再說歡歡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我覺得她不會…”
“不會什麼?她跟阿澈都已經那樣了,說不定什麼都發生過了,你這寶貝女兒也不是省油的燈!”沈嶽林說話絲毫不留情面,隨即又煩躁地擺了擺手,“今晚對於阿澈和沈家而言都很關鍵,反正你給我看緊點,別讓她給我鬧出什麼岔子!”
沈嶽林說完就要去招呼客人,江秀瑜只能忍氣吞聲,擡眼看過去,何歡就站在大廳的角落裡,不跟別人打招呼,也沒人主動跟她講話,她在這種場合中顯得格外突兀,只自己拿了一杯水,垂着頭悶悶看手機。
江秀瑜不由嘆了一口氣。
她記得何歡小時候很窩心,長得漂亮,嘴巴甜又懂事,村裡街坊都很喜歡她,說何海好福氣,生了一個這麼好的女兒,可如今她卻變得淡漠疏離,小小年紀眼神裡的冷幾乎能夠刮骨寒心。
更讓江秀瑜擔心的是何歡現在什麼都不跟她講。
她記得剛來沈家的時候何歡還沒有跟自己這麼疏遠,受了下人或者沈明月的氣,何歡還會跑回來對着自己哭鬧一番,有時候是鬧着要回青衣巷找爸爸,有時候卻鬧着要讓江秀瑜去找欺負她的人算賬,但無論哪一個,江秀瑜都不可能滿足她。
漸漸何歡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了青衣巷了,也知道江秀瑜在沈家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她,所以她受了委屈不再回來跟江秀瑜講,而是自己扛着,忍着,藏着,慢慢成了習慣,也養成了她如今隱忍淡漠的性格。
就像這次沈澈訂婚一樣,江秀瑜明明知道何歡心裡不好受,可她從頭到尾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一絲悲痛的情緒。
江秀瑜只當她是堅強,可誰懂何歡?
她不哭不鬧不讓自己把悲痛寫在臉上,根本不是因爲自己堅強,而是知道自己就算鬧了哭了,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來安慰。
如果你的眼淚掉出來,沒有人替你擦,處境會多淒涼?
周沉在市裡開會,會議內容涉及青衣巷的拆遷進程,這個項目是華茂近兩年的重點開發工程,所以周沉很重視。
拆遷辦此前已經安排相關拆遷公司進場,周沉在會上大致瞭解了一下情況,拆遷進展還算順利,大半住戶已經簽了合約,甚至有許多房子已經開始拆除,除了幾戶還死咬着不肯放,不過這也正常嘛,哪個項目沒有幾戶釘子戶呢,周沉開發了這麼多項目,早就斯通見慣,況且現在拆遷工程都由政府出面主持,作爲開發商不必去操這份心,反正最終交到你手裡的是一塊被拆得乾乾淨淨的地就好!
只是會議期間方秦打了兩個電話過來,說沈家還在等周沉過去,甚至沈嶽林指明如果周沉不到,宴席便不會開始。
無端給周沉扣了一個大帽子,周沉沒辦法,只能會議開到一半臨時退場,再叫司機開車送他去訂婚宴現場。
周沉抵達餐廳門口的時候已經過了七點半,裡面儀式已經開始,賓客都圍在舞臺周圍,周沉也不想引人耳目,儘量低調,自己在最後排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站着。
司儀正在舞臺上講話,一身紅色拖地晚裝的池姍姍挽着沈澈的手就站在一旁。
果然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如果撇開“商業聯姻”這幾個詞,周沉覺得臺上兩人看上去還是很般配的,不過總覺得沈澈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僵硬,像是刻意爲之一樣,倒不如池姍姍笑得那麼發自肺腑。
周沉一下子又想起何歡來,今天這種場合她應該也會出席,目光在人羣中搜了一遍,很輕易地便在角落裡看到那抹薄荷綠的身影。
只那麼一眼,周沉的目光便再也捨不得離開。
怎麼說呢?他總覺得何歡身上有種特別恬靜的氣質,即使是在如此浮華虛僞的場合,她站在人羣中間也能做到安然自處,彷彿周遭一切與她都沒有關係,更何況她還是素顏,長髮披肩,沒有穿奢華的禮服,只是一件白色連衣裙外面罩了短款的薄荷綠毛衫,最普通的穿着,卻將她骨子裡的雅靜都散了出來。
明明置身虛世浮華之中,卻偏偏生了一張那麼清淡素淨的臉,站在那裡顯得格格不入,卻又異常特別,特別到讓周沉一眼便看見了,但沒有勇氣走過去。
今天這種場合,他是z傳媒的當家人,而何歡只是沈家太太帶來的拖油瓶。
周沉明白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的身份,可是不得不端着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