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身的灰白素袍,青綠斜紋輕紗覆蓋在袍子之上,頭上散散圍着一個簡單的髮髻,那眉眼中幾處哀傷暗藏,額前青絲被亂風拂過,看起來頗有些悽迷之感,而這女子緩步走向杜懷,行動之處,更顯幾分羸弱。
撐着身子躺在地上的杜懷,此時的眼中忽而幽幽閃出淚水,望着那女子的面容,面容一瞬卻是變得憂傷,俄而輕吟道:“娘!”
這一聲輕喚,着實讓吳恨吃驚不小,看這個女子,儼然只有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怎會有如此年紀的兒子?
那女子長裙撫地,卻不沾一絲塵埃。
此女子,怎會是人間之人?
倘或不是人類,那麼她便只可能是天上仙子,又或者只能算是一縷陰冥香魂。
此刻,不知道那天頂上是哪一盞孔明燈,悠悠然投射下一縷乳白色的光芒,這光芒凝結之處,在女子的身邊,淡淡升起一個乳白色的菸圈。
女子輕輕飄到了杜懷的身邊,緩緩蹲下身子,眼含玉露,面現憂傷,低語道:“懷兒,你真的長大了!”
杜懷性子雖然急躁火熱,但此刻他的眼中卻盡是純然的情懷,就連他那雙習慣怒目而視以壯聲威的此時卻忽而滾落兩行淚水,而那抖動的嗓音,瀰漫着驚喜的眼神,猶如把他帶到了一個不可知的年代。
杜懷望着女子的臉,嗚咽道:“娘,你還在麼?”
明明已經抓着母親的手,卻還在問自己的母親,問她是否還在,一切只是因爲,杜懷失去自己的母親,已經太久太久。
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懷兒,其實,爲孃的一直都在,之所以沒有見你,只是因爲我在等你長大,今天,我終於看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的多了,懷兒,我一直都在,我知道你在這個鎮子成長的每一幕……”
杜懷一聽這話,方纔的熱淚已經是慢慢抑住了,看着母親的臉,說道:“那你爲什麼一直不見我?還有你,四叔,你怎麼說我母親已經魂飛魄散了!”
杜懷的眼睛卻是望着吳恨身側的一個方向,吳恨轉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此時在他的身邊,已經飄然而現無數條灰濛濛的影子。
他們的身邊,全部圍繞着乳白色的光暈。
而屬於七槐鎮頭頂的天空中,無數的孔明燈都變成了白色,唯獨自己的頭頂,那一盞孔明燈纔是紅色。
這些,都是鬼。
杜懷所指的四叔,便是站在吳恨身邊不遠處的那個老朽之人,髮鬚皆白,皮肉鬆弛,臉上更是沒有絲毫血色。
這些人多數面目呆滯,似乎已經遠離人間的恩怨情仇已經太久太久,臉上早已經沒有了世間冷暖。
看來這七槐鎮不如真的就叫七鬼鎮。
在這一刻,瀰漫的陰魂讓整條街道都顯得狹窄起來。
杜懷的話一出口,那站在吳恨身邊的白色老鬼立刻低下了頭說道:“這一切都是你母親的意思!”
杜懷輕輕看一眼母親,女子輕輕點了點頭,動作溫婉含蓄,宛如少女。杜懷搖了搖頭,接着徑直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了吳恨身邊,對吳恨行了個禮,說道:“吳大哥,現在亥時已經過去了,這些鬼影都出來了,我本來是想回家陪着你度過今晚,免得你看見他們,卻沒想到遇到了那些狼人來騷擾,真是對你不起……另外,這些鬼影都是我們鎮子上昔日的普通百姓,並非厲鬼,不會害人的,還希望吳大哥……”
吳恨衝杜懷揮揮手,示意他不用說了,清道:“我吳恨不是沒有見過神神鬼鬼,他們的確沒有暴戾之氣,若有的話,我早就便感知到了,你們有什麼事就做什麼事,若我這個外人在場不好,在下現在便可離開!”吳恨話畢,當即轉身便要走,卻被身後的杜懷一把拉住,吳恨疑惑的看着杜懷,杜懷釋然一笑,說道:“你先別走,你是我的大恩人,我的這些不足掛齒的小事情,沒什麼好隱瞞的,待會兒我還要謝你,你走了,我姓杜的謝個球啊!”
接着杜懷便轉過身去,在他身後遠遠的,是那個依然款款微笑看着自己的母親,杜懷眼中晶瑩之中,輕輕說道:“母親,這二十年來,孩兒夢中夢到您無數次,可是您……”一句薄語寸寸殘心,杜懷忍不住又哽咽了“可是您……爲什麼不肯見見……孩兒?”
杜母嘆息着搖搖頭,說道:“爲母的心,自然是希望孩兒以後能有大成就,我恐自己會拖累你,便不願見你,但你可知,我每日偷偷看到你的成長,心中卻已經是歡喜不盡,做母親的,能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
杜懷脣齒緊扣,搖着頭,俄而開口道:“有你在,怎麼會拖累我?我不是活得很好麼,有你在,我會更加勤練武功,我也能成爲屠狼法師,我更會血洗狼穴,爲你復仇!”
杜母點了點頭,說道:“我兒,你可知道,那狼穴卻並不是這麼輕易就能被滅掉的,我恐自己在你身邊,你沉溺於親情之中便以爲人生幸福只是如此,你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的性子,而爲母的只要是在你身邊,就忍不住會疼你愛你,你又從哪裡來的決心去強大自己?那些狼羣,你又……”
杜母的話還沒有說完,卻是猛然被杜懷給打斷了,杜懷的聲音忽而頗有些淒厲之感,道:“那孃親,你今日爲何又出現在我面前?你可知你的兒子仍然讓你大失所望,那些山上的野狼從來都不把兒子我放在眼裡,就上次!”杜懷此時的話已經接近於嘶吼:“就上次,那羣野狼竟然派了一隻剛長大的三條腿的灰狼來挑戰我,雖然我打贏了,可是,可是!日復一日,除了上次滅亡了整個鎮子之後,他們便只回來挑釁,再也不會把我當做他們的敵人,我在他們面前不過就是一個毫無威脅的擺設罷了!而今天!”杜懷伸手指着站在一邊的吳恨說道:“若不是吳大哥今天殺了一隻火狼,那些狼羣也不會主動找上門來,並且若沒有吳大哥的幫忙,恐怕今天我就要成爲你們這些鬼影中的一個了!我杜懷還是沒有你所期望的強,我還是一個懦夫,一個連畜生都可以瞧不起我的懦夫!”杜懷話講到這裡的時候,幾乎已經不能自持,一個漢子的臉上已經佈滿了眼淚,這眼淚中摻雜着憤怒與不平,更有憋了太久的委屈。
此時的杜母更是紅透了眼眶,忽而掠步上前,一把抱住杜懷,跪倒在地上,一張粹白色的臉上淚眼漣漣,下巴上的淚水都滴到了杜懷的頭髮裡。
杜母悽然說道:“我兒,爲孃的要你強不是要你爲我報仇,你記住,不是,我只是想讓你能夠自己保護自己,擁有讓自己幸福的權利,要讓你從此不再受制於這霧靄狼山的狼羣,你知道麼?”
杜懷沒有回答,只是無聲的抽泣着。那抽泣聲音越來越低沉。
杜母見杜懷的情緒變得緩和了,於是捧着杜懷的臉,說道:“懷兒,你不用擔心,今天。爲孃的已經看到了希望,來,你跟我來!”杜母拉着杜懷站了起來,接着便走到了吳恨的面前,忽而卻跪倒在地。
“你這是?”吳恨驚訝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杜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