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良運擦了擦腦門兒的汗,年過半百,他和老婆溝通的越來越少,因爲老婆總是覺得她自己有道理,出了錯還讓他背鍋,後來,他就不怎麼開口了,任她自由發揮好了。
只是心裡納悶兒,王景琳的腦殼是不是進水了,一個阿鄉,在上海毫無立足之地,她是怎麼考慮女兒未來的,就嫁給這樣一個人就定終身了?
蠻不講理,也不想和她爭執,他只能是偷偷的辦理。
華燈初上。
弄堂口,公用電話亮着燈,有人抱着電話不放,有人在一旁冷眼等候。
弄堂之間,七八個小朋友正在玩捉迷藏的遊戲,笑聲不斷,自由自在的在弄堂間穿梭。
溫伊美家裡,窗戶開着,微風吹拂,屋子裡燈光溫暖,主要是爲了省電,用的是低度的電燈泡,五六個人坐在圓桌前,看起來很溫馨,談笑風生的樣子。
外人間或從她家門口走過,看到眼前的一幕,都知道溫家今天來了客人。
溫良運搞了幾個菜,看似挺豐盛的本幫菜,炒螺絲、四喜烤麩、八寶辣醬,其實都是花不了多少錢的,連道糖醋排骨都捨不得搞,更不要說油燜大蝦了,那可是本幫菜的精髓。
不過,有好酒撐着場面,這個宴請還不至於太寒酸。
那是王明江帶來的茅臺酒。
王明江雖然說話好聽,博得了王景琳的一時歡喜,但並不代表她就同意女兒和他的婚事。
王景琳只不過是想仔細瞭解一些王明江。
另外,也是給女兒面子。
帶來男朋友上門,不給女兒個面子,小囝臉上也掛不住,心裡會難過的,可不是爲了請王明江的宴席。
從看似無意中的問題,王景琳已經知道了王明江的大概情況,來上海有些辰光,自己找到了些事情做,也就是打打零工的那種,賺錢嘛應該是賺了點兒,死撐着面子買了茅臺過來,看衣服還是很寒酸,屬於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涯,小囝日後要是跟了他,怕是受苦的命,更不要提沒有上海戶口了,這就基本沒戲了。
知道了大概情況,王景琳隨便吃了點兒,去隔壁鄰居家打麻將去了。
相處了多年的溫良運看出了老婆的態度,心裡算你是放心下來,看來她還是識大體的,知道事情的結果,去鄰居家白相,就是給了我機會處理,他心領神會。
溫良運臉上有了些笑意,他請的客人也都到了。
銀行的李登山李科長,他老婆家的親戚,此時,正在和他堂哥副廠長溫俊民聊的很開心,而鄰居徐記者卻把重心放在了溫伊美身上,不知道和她聊着什麼,兩人聊的也很投機。
至於王明江,和他老婆王景琳聊了一會兒,被他老婆“掏空”了晾在一邊。
這個時候,正是尷尬的節點。
爲他擺的酒席,竟然沒有人和他聊天。
就連溫伊美也沒來得及照顧到他,只是給他夾了些菜在碗裡,忙着應付徐記者的提問,徐記者天天外出採訪,最會的就是採訪人,問題一個接一個,而且都是溫伊美喜歡的工作問題,她都是對答如流,很是暢快,徐記者還說要去她們廠子採訪呢。
“小囝,廚房還有菜,你再去做幾個來。”溫良運說。
溫伊美看着眼前的餐桌,確實有點少了,正好廚房也沒有別人家用,於是就走了。
溫良運見女兒走了,咳嗽了一聲。
衆人心領神會,都把槍口調轉王明江。
副廠長溫俊民喜歡說普通話,因爲他打交道的各級部門都是45年後來上海的公職人員。
“小王啊,雖然我們伊美是歡迎你來上海的,但你們之間我看差距很大,不知道你將來如何解決掉這個差距?”
“是啊,差距不小,如若鴻溝,就是一個上海戶口都解決不到,只怕沒法在上海立足的。”帶着寬邊茶色大眼鏡的徐記者幫襯。
“在上海生活處處是花錢的,沒錢沒戶口這日子沒發過,小王,我覺得儂來上海是欠考慮。”銀行信貸科的李科長用的是奉勸的口吻,意思是哪裡來哪裡回去合適。
溫良運得意的看着王明江,想着他一定很拘謹,這麼多缺點都被說出來了,這滋味不好受吧。
讓他失望的是,王明江好像沒有半點拘謹和不好意思的樣子。
還是很坦然。
這一點讓溫良運很不理解。
要是他的話,早就起身告辭了。
看來是份量不重啊!第一次見到爲了女人這麼厚臉皮的。
王明江不慌不忙地說:“現在看是難了一點兒,但我們還年輕,也正趕上改革開放,大有作爲的時代,我想這件事過上三年,就不是什麼問題了。”
“吃喝拉撒怎麼解決?你想得太簡單了吧?”李科長笑道。
“有錢這些算問題嗎?您是做銀行工作的,最知道錢的魅力吧?”王明江反問,這個時候,他很有興致,本來打算要走了,沒想到遇到了鴻門宴,他怎麼可能被人嗤笑中離場。
“你覺得你會是有錢人嗎?那我倒是想找你存款了。”李科長明顯的是嘲笑。
其他兩個人一旁看熱鬧,端着王明江的茅臺互相敬酒,抿了一小口,很是神清氣爽。
“找我要存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體量小了點兒,你要是想完成任務,要盯着大魚大肉纔是王道。 ”
“儂要幫我出主意?”
李科長覺得挺好笑的,眼前這個人居然要指導他的工作,自不量力到了什麼地步,一個鄉下的窮小子,和他談論金融?
“這個赤佬,口氣還真不小。”心裡已經暗暗開始輕視。
王明江從他和溫俊民的閒聊中,聽到了各自遇到的情況和大概遭遇。
“李科長,你們現在的銀行業基本上很單一,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現在只有一家中國人民銀行,又當爹又當媽,又是中央銀行又是商業銀行,所以,你們很快就要有變革的,像你們很快就會分爲不同的銀行,擔負不同的任務。你現在的任務不算什麼,能過幾年,銀行的競爭才激烈呢。”
李科長瞪大了眼睛,因爲他覺得王明江不是睜眼說瞎話,說的都是業內人的話,對局勢很瞭解,心想這個人難道有啥後臺背景,知道上層的消息?不是一個鄉下來的個體戶嗎,今天他一坐下來就留意,這個人的言談舉止,一點鄉下人的樣子都沒有,倒是比他們這些城裡人都舉止穩重,辦事得體。
“儂是怎麼知道的?這是金融業的事情,儂怎麼曉得這麼多?”
“鄧公說的啊,看報紙研究嘛,鄧公已經講過了,銀行要抓經濟,現在只會算賬,當會計,沒有起到銀行應該起到的作用。我理解的意思就是要辦正真的銀行,人民銀行以後只是行駛金融管理職能,還要設立其他銀行,大家分管各自的領域,支持經濟的發展。”
如果王明江記得不會差的話,工、農、建、中應該是84年才形成規模的,現在是81年,剛剛要發展的雛形開始起來了。
“那儂說我們今後的工作有啥變化?會是你說的樣子?”
“有啥變化,變化大了,我問你,你們現在是不是隻發放流動性貸款?”
“是的,是的。”
“很快就會發放固定貸款,科技貸款,還有各種開發性的貸款,所有經濟需要發展的領域都需要貸款,而且,再過幾年外資銀行都會進來,這都是大勢所趨。”
“外資銀行會進來?”李科長還有點不大相信。
“渣打銀行,匯豐銀行,這些老牌銀行還會重新回來,其他國家的銀行也會進來,新加坡銀行,日本三菱銀行等等。”
“儂是說這些銀行會重新回到上海灘,聽着有點不大可能,那是姓啥,姓資還是姓社?”
“姓什麼也阻擋不了祖國前進的步伐,我們要引進外資,要和國外做生意,他們也看好我們內地的市場,自然是需要銀行業的,不但銀行業,後期金融市場也要建立起來,證券交易,外匯交易,期貨交易,這些都會在上海遍地開花的。”
李科長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他覺得他們大領導也沒有這麼精準的預判性,而且說的頭頭是道,很有前瞻性,至少他聽不出什麼瞎編的成分,完全是符合當下的經濟發展需要,大家是要繼續往開放的道路走的,至於怎麼走,那有不同的理解,這個年輕人的理解很有吸引力。
一旁的溫良運有點納悶了,本來是想擡出李科長這個招牌,讓王明江連句可搭上的話都沒有,從而自愧不如,覺得他溫家結交來往接的都是“社會名流”,知難而退。
沒想到的是王明江侃侃而談,和李科長聊的很是投機。
還有他的堂哥溫俊民都插不上嘴。
至於徐記者,他好像並不在意王明江的存在,只和溫伊美聊天,而溫伊美去炒菜了,他和溫俊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聽着王明江的分析,心裡也覺得這個形勢分析的不錯,能不能就此寫個稿子,可惜了,眼前的這個人沒有啥名氣,如果是個專家說的分析,那報紙肯定會受歡迎的。
李科長端起了酒杯,之前,他們這些人,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和王明江來喝一杯的,王明江心裡也挺生氣的,想着這幫混蛋,喝着老子的茅臺,連個情也不領,後來也想通了,自己這是上門還人情了,既然已經還了,還在意個什麼。
“明江是吧,年輕人有些魄力,我就喜歡和你們年輕人交往,我叫李登山,今天認識很榮幸啊!”
“小弟王明江,來上海沒多長辰光,還希望李科長日後多多關照。”王明江來上海就是發展交際圈的了,今天他需要感謝一下老溫,給他組了一個局,介紹了不少有資源的人,至少,他以後做生意會用得到,真是貼心的老好人了。
李登山主動和他認識,敬酒,完全不顧老溫不滿意的臉色。
這在李登山看來不太重要,他內心有個好的主意,這個王明江看似不簡單,是不是我的眼光不行,我的找個正主鑑定一下。
他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的上司陳處長,如果有個機會,把王明江和陳處長那邊認識一下,讓他談談想法和對局勢的瞭解,說不定陳處長會想聽的,如果講的好,就是他的小功勞一件,不管對王明江還是陳處長都是引薦之功,如果講的不好,陳處長不太滿意,也不用介意,反正他就是臨時的一個宴會說的話,代表的是自己觀點,又不是什麼正式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