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晚上是真有事,之前在郎書記的辦公室所言,並非是爲了給自己爭取時間,而故意說的謊言。
只不過,這事比起郎書記的交代,自然是後者要重要很多。
所以,他先約見了俞青。
俞青就是之前在茶館跟他要一百塊錢報銷打車費的男人。
俞青跟何金都是從同一個部隊轉業出來的。不過,俞青早出來幾年,而何金一直待到了將近四十歲才轉業。
何金轉業出來,就去了華京。
而俞青,則是到了中海,進了刑警隊。
俞青能力不錯,剛進刑警隊不久,就破了一個大案。當時,在中海的公安系統裡,還出了一把大名。但,可惜的是,俞青性格有些偏執,眼裡揉不得沙子,說話直來直去,在刑警隊待了不到兩年時間,就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雖然能力不錯,卻也一直沒有得到重用。
如今市局刑警隊副隊長的位置,還是何金調任到中海市局當局長之後給他安排的。
但何金如今在市局的日子也不太好過。
副局長鬍一江是土生土長的中海市人,二十剛出頭的年紀時做了一名幹警,然後一路走到了市局副局長的位置。原本,上一任局長被調離後,組織上是有意要讓他接任局長的位置的。可是,到了最後關頭時,竟被人匿名舉報了。雖然事情只是樁小事情,要是放在平時,根本不值一提,但在那個升任考察的關鍵時刻,卻突然就成了重磅一擊。升任的事情就泡湯了。然後,何金就來了。
於是,那封攪黃了胡一江升職機會的匿名舉報信,就自然被歸到了何金頭上。
所以,何金一來,就跟胡一江之間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只不過,何金行事謹慎,他在沒到任之前,就想辦法調查過胡一江,深知他在中海關係深廣,與中海市各個部門,都多少有些錯綜複雜的關係。
而且,何金雖是局長,比胡一江要高半級,可他是初來乍到,而胡一江卻是地頭蛇,所以要論起對市局人員的掌控度,卻還是胡一江更勝一籌。
這兩點因素之下,何金坐在局長位置上一年多時間以來,除了在俞青升任副隊長的事情上強硬了一次之外,並無任何大動作,跟胡一江之間,更是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凡是胡一江插手的事情,何金一概都是不聞不問的態度。
而胡一江大概也是漸漸習慣了何金的不管不問,一開始的還有些許的忌憚,到如今,已經是完全不將他這個局長放在眼中。
而這一點,也是正合何金之意。
何金雖然謹慎,可卻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從一個籍籍無名之輩一路走到如今這位置。
他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一舉將胡一江徹底踩到腳下的機會。
而現在,這個機會好像來了。
而這個機會不是胡一江插手了韓峰的案子,而是胡一江在插手韓峰這個案子的時候,郎書記突然也有了要關注一下的意思。
郎書記纔是何金的機會。
但,僅僅是之前俞青告訴何金的這些東西,還是不夠讓他藉着郎書記去扳倒胡一江的。俞青說的那些東西,頂多也就是幫了韓峰而已。可何金若是想幫自己,那就必須要挖出更多的東西,呈給郎書記才行。
比如,於華插手這件事的原因是什麼。
而,胡一江又在其中扮演着怎麼樣的角色。
這一次韓峰的案子,若要按照正常程序來說,這個案子是不該這麼快就到市局這裡。韓峰的車禍是發生在新區那邊,一開始也是新區那邊交警負責的這個案子。後面家屬懷疑韓峰是故意殺人,也該是新區那邊的公安局先接手這個案子,若是處理不了,再上報給市局。可是,實際上卻是市局直接從新區交警手中接過了這個案子。而且,市局這邊一接手,就是由胡一江主管這個案子。表面上看,好像是顯得市局十分重視這個案子。可實際上,卻是說明了,這個案子背後必然是有名堂的。
但,想要弄清楚這其中的名堂,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想要靠俞青一個人,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包廂裡,何金坐在主位上,靠在椅子裡,一臉的心思重重。周圍的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似乎都跟他沒有關係。
旁邊的幾個人喝了一圈酒後回過頭來,紛紛看出了何金的心不在焉。幾人眼神一頓交流之後,何金右手邊的一箇中年胖男人堆着笑,輕聲喊了一聲:“何局長?”
何金回過神,看向他。
“何局長,有什麼煩心事嗎?”中年胖男人拿着酒杯,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何金一掃剛纔臉上凝重之色,微微一笑,道:“沒事,沒事,後院失了點火!”
中年胖男人一聽,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們這些做企業的,平日裡跟政府領導的交流都不少,像何金這般平靜說出後院起火這種話的領導,可真的是屈指可數。
中年胖男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訕訕一笑。
何金掃了一眼桌上衆人,笑道:“來,大家別拘束,該喝喝,該說說,沒關係,不用管我!”
中年胖男人忙也拿起酒杯:“何局長,那我敬您一杯!”
何金卻擺擺手,道:“不行!我不能再喝了!不然,晚上我這家門都進不去了!林老闆,我這一大把年紀了,要是在門外站一晚上,估計明天就得進醫院了,你就放過我吧!”
中年胖男人一聽,又尷尬起來。手裡拿着的杯子,是放下也不是,舉着也不是。
幸好,這時何金帶來的秘書起身朝着那林老闆說道:“林老闆,我們何局長胃不是很好,喝多了容易胃疼,我跟您喝吧。”
中年胖男人一聽,趕緊就坡下驢,起身跟秘書碰了一杯,走了一個。
秘書喝完酒,又說了一個笑話,有些冷場的衆人紛紛都笑了起來,氣氛再次熱烈了起來。
何金坐在那裡,看着眼前的這些人,眼神平靜背後,有些厭倦。
十分鐘不到,何金以家有悍婦爲藉口,將秘書留在了包廂應付那些人後後,就匆匆離開了。
但離開了飯店的何金,卻沒回家,而是回了局裡。
何金上任這麼久,從來都是下班時間一到就直接走人,這還是頭一回這麼晚了還去局裡的。
大院門口崗亭裡執勤的民警看到何金的車,像是見到了什麼難得一見的奇事一般,驚訝了好一會兒,還和幾個關係比較好的同事八卦了一下,好奇地猜着這從來沒有夜裡來過局裡的何金,今天到底是抽的什麼瘋,竟然這麼晚了,還來局裡。
幾人猜來猜去,最後給出了一個他們認爲可能性最大的答案。那就是,何金被他老婆趕出來了,所以沒地方去,只好來這局裡將就一晚上。
何金怕老婆的名聲,這一年多時間裡,早就已經算是‘人盡皆知’了。
何金從地下車庫出來,一上到樓裡,碰到那些值班的人員時,看到那些人看他時的眼神,就大概猜到了那些人回過頭去會在背後議論他什麼。不過,他並不在意。
因爲,怕老婆這名頭,本來就是他故意傳出去的。
其實這種做法,並非是他首創。在華京的時候,有一個領導就是以‘怕老婆’這名頭擋掉了不少麻煩和應酬。而他不過是借鑑了一下。
剛開始的時候,還多少有些不習慣,男人嘛,多少都是有點愛面子的。可如今,他是越用越習慣了。
爲此,家裡那位還跟他鬧過矛盾,是他足足花了兩萬大洋,外加一次境外遊,才終於將她給安撫好了的。
現如今,家裡那位也漸漸品出了這‘家有悍妻’的作用,所以,也是樂意得很。偶爾,在朋友之間的私下來往時,也會一時興起擺出一副‘悍妻’的樣子,他也是配合之至。
不過,妻子並非是那種得了甜頭就會變本加厲的人,相反,她比他要更智慧。所以,這種一時興起,也只不過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一點小樂子,只有錦上添花之妙。
•тTkan•CΟ
何金一路瞎想着這些小心思,進了自己辦公室。
關了門後,他先給自己泡了壺茶。滾燙的茶水沖泡進紫砂壺中,茶葉在水中翻滾沉浮,恍若人之一生。片刻後,便有茶香隨着滾燙的蒸汽溢出,沁香無比。
何金吸了一口,臉上露出陶醉神情,片刻後,待到茶水略涼一些,但又還稍稍有點燙嘴的時候,倒出一杯,吹上幾下,然後再一口喝下。
那味道,堪稱天下極品。
舌尖齒上,都是那繚繞不去的茶香,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何金一連喝了兩杯後,卻不再喝了。靠進沙發裡,閉上眼睛,任由還有半壺的茶水在紫砂壺中慢慢冷去。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後,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何金睜開眼,眼中毫無睡意,一片清明冷靜。
“進來。”何金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