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將盡。
雪與沙同飛。
有窮南疆大荒原外,一邊是銅牆鐵壁,利箭上弦;一邊是獸嘶馬鳴,千蹄踐雪。兩者之間,一個渺小的人影橫戟獨立。
“有窮商隊出來了一個瘋子。”衝在最前面的騎士想。突然耳邊一聲熟悉的怪叫,左邊一匹銀角馬搶先了一個馬頭。接着右邊一聲狂吼,又一匹銀角馬搶先了半個馬頭。“想搶我頭功,沒那麼容易!”****一緊,三人爭了一個平頭。
“踩死他!”
“踩死他!”
“踩死他!”
“那孩子!臺侯救上車的那孩子!”
“好!有種!”
“可憐。要報恩也不用這樣去送死啊。”
矛盾甲盔齊全的銀角馬羣已經衝進`無`
`小說`WwW.`QUlEDu`com有窮箭手的射程,但羿之斯仍未下令。
羿令平心中微微一顫,他只是一時氣起,沒想到有莘不破真的跳下去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內疚。他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以前見過的被強盜殺死的路人;想起有莘不破剛纔還在那裡大大咧咧的嘴臉;想起了哥哥的豪氣,如果他在這裡……他突然想起父親的嚴厲,不由得有些害怕,
一句話斷送了一條性命,父親會
責備
?偷眼看去,羿之斯神色肅然,也看不出他半點想法。
江離卻彷彿對衝
的上千人馬全沒放在眼裡。當有莘不破跳下車時他也沒有阻擋,眼睜睜看有莘不破向敵羣奔去,看有莘不破巍然屹立,看有莘不破橫戟待敵。
江離就像看着一頭調皮的老虎闖進羊羣意圖不軌。眼見圓車陣銅牆外,馬蹄亂飛,踏得積雪隨風飛揚。他輕撮嘴脣,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道
這夕陽紅得倒有點可怕,他一人擋千馬,也算是一幅不
的圖畫。如果天災剛好是今天來,那就更好看了。”
風乍起,吹亂了江離的頭髮。
強盜的先鋒越來越興奮,陣前那不知死活的小子離得很近了。十丈,五丈!三個衝在最前面的騎士彷彿已經看到片刻後的未來:刀下鮮豔的紅光,蹄下翻滾的****,土裡模糊的肉團……他們的眼睛開始發紅,他們的坐騎開始發狂。
“啊嗚嗚……”中間的騎士在怒吼中又搶先了一頭,卻見前面那白袍的小子突然發一聲喊,衝了上來,轉眼到了馬前。他,鐵蹄揚起,銅錘砸下。
“他死了吧。”那一瞬間他想,然後馬上感到一陣晃動,身體某處一涼,整個人飛了起來。在落下來那一彈指間,他看見底下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馬頭、馬血、人頭、人血……衝
的隊伍就像潮水,到了這個地方被一個漩渦攪成一片爛泥漿。
有窮商隊的箭手、甲士、馭者無不開始對有莘不破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這個少年站在那裡,每一戟揚起就是一次死亡:人的死亡或馬的死亡。到後來,人看不見了;再後來,戟也看不見了。只有敵人持續的死亡證明這個年輕人還活着。
“幸虧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不知誰說了一句。
所有人心中都一齊叫了一聲
幸好!”
令旗揚起。
“射!”
盜羣就像一個竹筍,有窮一百零八張硬弓每一聲齊響,它便被剝掉了一層。這個竹筍能不能在它被剝完之前滾到這道銅牆腳下?
戰場依舊,地上幾匹駁(bo)(《山海經》中的怪獸,形狀像普通的馬,卻長着白色的身體和黑色的尾巴,頭頂有一隻角,牙齒和爪子像老虎的一樣鋒利)依舊在帶箭掙扎,虎一樣鋒利的爪子刨着大地;空中幾隻人面鴞(xiao)(《山海經》中的怪獸,形狀像一般的貓頭鷹,長着人面、猴身和狗尾巴)依舊在盤旋,狗一樣的尾巴在天空中晃動不已……
窫窳旗下,響起了鳴金之聲。
還活着的人不一時退得一乾二淨。讓他們產生這麼高撤退效率的並不是來自後方的撤退信號,而是來自那個在血污中跳舞的少年,來自他身上發出的死亡恐怖。
盜黨盡退,有莘不破這才倒拽長矛,大搖大擺地往回走。戟早就斷了,這根矛是臨陣搶來的。他跳上車來,第一句話就問江離
怎樣?”
江離沒等他說完這兩個字,早已捏着鼻子遠遠避開,只丟下兩個字
好臭!”
有窮商隊的三十六銅車中,只有六駕沒有運載貨物的任務,第九車“鬆抱”就是其中之一。這是有窮商隊的客車。車長是羿普三,但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阿三,一是因爲羿普三是他不久前纔有的稱謂,二是因爲大家覺得這樣叫太繞口。
一場大戰過後,阿三通常會產生恐懼、哀傷、慶幸等諸般情緒,但今天他卻只剩下疲累過後的閒情。
阿三本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奴隸。由於車駕得好,得到羿之斯的賞識,二十五歲成了有窮車隊第九車的御者。在最近一次意外中他奮勇救了第九車車長一條性命,竟讓本來膽小的他成了有窮商隊衆口交譽的勇士。那趟生意結束後,斷了右臂的第九車車長引退前向羿之斯推薦阿三做了他的繼任人。更顯榮耀的是,羿之斯允許他用羿的姓。
這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如今,剛剛養好傷的阿三三十三歲,御鐵尾風馬獸,掌第九號銅車,這是他第一次以有窮商隊第九車車長的身份出商。副手龐流,御者阿採,箭手莫羅、莫音、莫其三胞胎
和甲士矮子龍,他們是阿三以前的戰友、現在的手下,更是他最重要的夥伴。當然,這一刻他最掛在心上的,是他第九車上的兩個客人。
“幸好有他在。”阿三雖然沒說出口,可是對有莘不破這個客人卻充滿感激。面對窫窳寨這樣強大的對手,經歷瞭如此慘烈的大戰,整個有窮車隊居然是零傷亡,這是以前所不能想象的事情。如果不是有莘不破,如果讓窫窳強盜衝到跟前,莫羅三
的作用便要退居二線,而他、龐流和矮子龍便得上前?****搜健?br /
“和那樣一羣強盜……”一想起他們猙獰的面目,他的頭不禁又縮了縮。
“幸虧有他在。”
兩個客人當中,江離是被阿三看不起的。這個小子光是長得好看,在大戰的時候,連一分力氣也沒出,但當臺侯讓他和有莘不破依舊一起住在“鬆抱”時,他卻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彷彿委屈了他似的。當然,像阿三這樣貧苦出身的人,是很難理解潔癖這種毛病的。
江離有很嚴重的潔癖。本來他是打死也不肯和滿身血污汗臭的有莘不破****一車的,但無奈,有窮商隊的客車,只有這一駕。
羿令平說
要不,你到我的車上來。”他是六使者之一,主車是第十三車“反顧”。對於江離,他一直較有好感,不像對有莘不破那樣憎惡。
“算了,”江離說,“我只是一個暫時寄宿的客人而已,亂了商隊的規矩,不太好。”
其實江離除了潔癖以外還有很嚴重的“人癖”。他最敏感的器官是他的鼻子,但是如果要讓他和
看不上眼的人相處,那比一般人和人魚(《山海經》中的怪魚,也就是現今的娃娃魚)在一起還難受。“我還是想法子把有莘不破這傢伙弄乾淨吧。”
羿令平聽了目光閃了兩閃,沒再說
。
可是,江離要
將有莘不破弄乾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