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外,破舊的土地廟的土牆透出些許光亮,在這個樑倒房塌的土地廟只殘存着三面牆的“屋子”裡,幾十個孩子圍在一堆火的四面,火堆裡的木柴、樹枝燃燒着,向滿天星斗冒着煙火,這些孩子的衣着很髒,破破爛爛的衣服上,滿是厚厚的泥污,大都赤着腳,腳趾間早就被泥污填滿了,甚至那些泥污都變成了黑—塊塊的糊在他們的腳上,只有少數幾個孩子的腳上,用破繩子繫了塊破布,勉強看起來算是鞋了。
這是一羣流浪兒,這些年天災人禍的,大江南北不知有多少流浪兒,也許,他們是在隨着家人一起逃荒要飯的時候,父母死在了路上,也許他們的父母是被土匪殺死,總之,對於這些流浪兒童來說,他們遭受着太多的磨難,甚至遠超過大人。
在這些孩子中,最小的可能只有五六歲,年齡大的也不過只有十五六歲,這些乞兒之所以會聚在一起,純粹是爲了自保,他們的磨難告訴他們,和那些老乞丐窩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也許在老乞丐餓極的時候,他們會變成破瓦罐裡的一鍋湯,也許會被打斷胳膊、挖掉眼睛扮成他們兒子、孫子,騙人可憐,總之,有着太多的可能。
不信任!
這些孩子的流浪生涯使得他們不會去相信任何人,不過,他們卻相信和自己一樣同病相憐的小乞丐,此時,這些孩子的困境讓火光照得一覽無遺,他們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腹中的飢餓使得他們很難睡着,他們只是一羣沒有未來的孩子,命中註定不知所終,幸好現在是夏天,若是冬天,這一個寒冬,不知會有多少人冰死在這個夜晚。
坐在火堆邊,仰望着天空,於小九很喜歡看着滿天的星星,在所有的孩子中,他的年齡最大,十七歲的他流浪了十年,這些孩子都是慢慢和他聚在一起,有好幾次,他都想走,想離開,當兵也好,做賊也行,可看着這些小屁孩,他卻捨不得他們,若是這個“家”散了,瞧着年齡最小,那個兩年前,他從路邊上拾回來的,不過剛會走的狗蛋,真不知道,能有幾個人活下來。
再瞧着一旁邊正在那裡拾掇着大家挖來的野菜,正準備燒湯的小喜,一身破破爛爛的,一頭髒蓬蓬的頭髮很難看出來是男是女,她是從妓院裡逃出來的,才十二歲的她是被親爹賣到了妓院,幸好碰到了自己,要是碰到那一羣老乞丐,沒準會先給遭遇了,然後再賣到妓院裡。
瞧着小喜把野菜放到瓦罐裡,看着小文把那幾只剝了皮的老鼠扔在瓦罐中,再看着小喜小心翼翼的把一個饅頭分成三份兒,分別放在三個破瓦罐裡,今天大家只討到這麼一個饅頭,想着大家又只能喝野菜湯,於小九的心裡一酸,他默默的走開了,站在院牆外,默默的聽着那些小孩子裡嘰嘰喳喳的話聲。
又一次,他的心底浮現出一個念頭,要不走吧,走吧……
可……就在這裡,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卻看到一個人走了過來,雖說光線很暗,可是於小九還是看清楚來的人身上打扮,是個有錢人。
蠟黃的臉色、瘦弱的身體,全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藉着那些光亮,管明棠瞧着眼前的這個面帶警惕之色的男孩,臉上露出一些笑容,這個地點是曾澈告訴自己的。
上次的俄羅斯之行給了管明棠一些啓示,在二戰結束後,蘇聯成立了一些少年軍校,用於收留那些流浪兒童,他們中的很多人後來進入了軍隊,或者成爲士兵,其中的一些人甚至成爲了將軍,而在二十一世紀,在俄羅斯的軍隊之中,依然保留着許多少年營,實際上是各個部隊收養的孤兒,他們在軍營中接受教育,後來或是進入軍校或是進入社會。
在這個時代的中國,有多少流浪兒童?
僅只是在邯鄲這個不大的小縣城,就有上百個流浪兒童,如果……
“你好……”
主動的和麪前的少年打個招呼,管明棠走了過去,他的手中甚至還提着一袋饅頭。
“你是誰?”
於小九警惕的看着這個人,十年的流浪經驗如果說讓他學會了什麼,恐怕也就不要輕信他人了。
“你們應該都餓了吧?”
隨手將手裡裝着饅頭的布袋扔了過去,管明棠的臉上依然帶着善意的微笑。雖說隔着布袋,那饅頭的香味還是傳了過來,可於小九卻不敢彎腰去拾,整個人反而更警惕了起來。
“別擔心,我不吃人!”
沉默、牴觸、不信任,幾乎是的看到面前的這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時,於小九便想到了自己,想到那天晚上,自己見到先生時不也是流露出同樣的情緒嗎?
“餓了嗎?”
“不餓……”
在男孩搖頭的時候,“咕嘟……”聲卻傳了過來,於小九笑了,笑的很燦爛,此時,他那紅撲撲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當初的營養不良的模樣。
“餓了,就吃吧!”
將餐盤推到這個剛剛送來的小孩面前,於小九認真的說
道。
兩個白麪饅頭、冬瓜菜裡還摻着幾片五花肉、小碗中還有一碗蕃茄雞蛋湯,那噴香的飯菜只讓張林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他擡起頭,瞧着眼前這個穿着黑色衣裳人,那雙眼睛中滿是懷疑之色。
“放心吃吧,這飯裡頭沒下藥!”
見這小子還是不吃飯,於小九卻笑摸了下他的頭時,卻被這小子頭一把,手落了個空。
“喲,脾氣不小啊,就你這瘦了巴幾的樣子,就是燒湯,也不夠大家吃的……”
“你敢吃,我就……”
張林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狠色,在街頭混了那麼久,他可不是吃素的。
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原本他在北平呆的好好的,卻突然被警察抓了起來,然後被扔到火車車廂裡,給送到這裡,接着又是洗澡又是換衣裳的,再然後就到了這,這個滿地都是小屁孩的地方。
“吃飯吧!放心,在這裡,沒人能怎麼着你,你瞧……
於小九指着食堂裡的那些狼吞虎嚥的小孩說道。
“都跟你一樣,都是其它地方送來的,來到這,就算是到家了,以後,再也不用餓肚子,再也不用擔心受怕的,不過你得遵守咱們這的規矩……”
坐在小孩的身邊,於小九聽着那些人吃飯狼吞虎嚥時發出的聲響,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
“一個月前,先生找到我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和小喜她們在街上要飯,那會先生對我說,讓我們和他一起走,他給我們一個家,我也不信,可現在,你瞧……”
手指着餐廳裡的這幾百個剛剛送來的少年,於小九笑了
笑。
“咱們,都是在這個家裡頭,在這裡個家裡頭,咱們都是兄弟姐妹……”
並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儘管沉默、牴觸、不信任是幾乎每一個流浪兒童必然的情緒,可只需要幾個星期,他們就會慢慢的改變,對此,於小九深信不疑,正像一開始那樣,大家還分成小團體,隨着訓練、上課,慢慢的大家就會建立一種信任,還有,更多的是一種家人之間纔有的那種信任。
“一二一、一二一……”
清晨,在雛鷹營的訓練場上,上千名七歲至十七歲的少年隨着教官的口令聲開始了新的一天,每一個方隊都是根據隊員們的年齡大小劃分的,站在第十二連的方隊中,張林總感覺這裡的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議。
這種不可思議倒不是因爲發下來的新衣裳,也不是因爲每天豐盛三餐以及每天早晨讓人吃到想吐的兩個雞蛋,而是因爲這裡的生活,一開始,自在慣了的張林和其它人一樣,對於那種每天隨着起牀號起牀的規則生活極不適應甚至牴觸,可是在捱了幾次鞭子之後,人跟着也就適應了這種生活。
“敬禮!”
就在隊伍經過操場邊的旗杆時,隨着一聲口令,齊步走變成了正步走,踏着有力的正步,張林的視線投向那面在他看起來有些陌生的國旗,過去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國旗,而現在,望着那面國旗的時候,他卻有一種極爲特殊的感覺,甚至在隨着方隊前進時,內心感覺有些激動,他感覺自己完全融入了這個羣體,在這個羣體中,他找到了家的感覺。
“鷹營即是我的家!”
望着遠處牆上的字樣,儘管現在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過,數數也就只能數到十,可是他卻認出了那幾個字,那是他在教官的皮鞭下學會的字,還有那句“同志既是我兄弟!”,
此時置身於這個羣體之中,在踏着正步前行的時候,聽着那節奏整齊如一人的踏步聲,張林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在這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和身邊的其它人是一體的,他們是一個營的兄弟,是一家人,而先生則是他們的家長。
此時整旗的腳步聲在操場上空迴盪着,一隻方隊在國旗下向前延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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