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話,明明知道說出來就收不回去了,爲什麼還要說?明明知道只要絕口不提就永遠可以維持現狀,爲什麼還是想知道個因果?
血濃於水。
程宥寧掂量了一下這四個字,給了她生命卻連一面都沒有見過的親生父親,和沒有血緣關係卻從小寵她到大的養父,在她心裡,孰輕孰重,她從來就沒猶豫過。
只是這根本就不是孰輕孰重的問題,爲什麼程先生在她父母關係上如此強硬?在說她母親愛誰時那麼理直氣壯,卻偏偏在她母親的遺言上猶豫不決,吞吞吐吐。
她不明白!
程宥寧盯着自己被燈光照耀拉長的影子已經很久了,程明遠說完就走了,再不給她解釋一句,轉身時,她看到他臉上劃過一道暗光,她知道那種情緒,叫悲傷。
面前腳步聲再次響起的時候,她也沒擡頭,直到視線裡出現那雙鋥亮的皮鞋和筆挺的西褲時,才慢慢擡起眼眸,陸珩張開手臂,看着她。
程宥寧忽的扯了扯嘴角:“驚喜沒有,驚嚇有一個,你要不要?”
陸珩邁開腿,把她抱進懷裡,低聲說道:“你的,我都要!”
他剛從外面進來,順滑的西服有些涼,但是他的手依舊帶着暖意,修長的手指抹了抹她的臉:“丫頭……”
“我沒事,有些事總要解決的,我說過,我不逃跑了!”她擡起頭,明亮清濯的眼眸格外堅定。
四年前她跑了,可結果,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她不能再逃避了,要不然,心裡總有個結,過不去。
“那你想怎麼辦?”陸珩揉着她的頭髮問。
怎麼辦?程宥寧蹙了蹙眉,也是,她要怎麼辦?
“我……”
陸珩颳了刮她的鼻子:“傻丫頭,你先和我回去,想好了再說。”他說完拉起她就要離開。
“等等,”程宥寧沒動,她握住他的手,“什麼想好了再說,我要去找程先生!”
“丫頭,你現在去了不是要吵架嗎?”陸珩一邊帶着她去更衣室換衣服,一邊說道。
“你怎麼知道要吵架?”
陸珩緊了下手指,卻沒回答。
“我不吵,只要他講道理,我肯定不吵。”程宥寧想了想,她真的不想和他起爭執,但是要程先生講道理……
坐在車裡的時候,陸珩又盯着她,幽深的目光情緒不明:“丫頭,折騰一週了,累了吧?回去休息行不行?”
他看着她搖頭,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敲,吩咐道:“喬安,給程先生打個電話,說我和太太一會兒過去。”
前面坐在駕駛座的喬安點頭應是。
車速緩慢,程宥寧一直低着頭想一會兒見了面,她要怎麼說,陸珩靠在後座裡,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呼吸綿長。
可是到了程明遠住的地方,卻被告知,他剛剛已經回國了。
程宥寧站在外面,天氣微寒,飄着小雪,她搓了搓手,看着別墅外的管家,聲音也提了上去:“不可能,剛剛還打電話,怎麼就回去了!”
就是不想見她,她看了眼站在旁邊的喬安,他立刻也對管家說:“剛剛確實打電話了,還是您接的,您忘了麼?”
管家低下頭,朝程宥寧和陸珩彎腰,聲音也有點無奈:“小姐,我真的沒有說謊話,先生已經走了,如果您不信,您就進去看。”
他說完,閃了閃身,讓出路,一副要請他們進門的架勢。
陸珩握住她的手:“程先生不可能在裡面卻不見你,丫頭,咱們先回去吧!”
也對,程先生那樣的人還真的不可能對她避而不見。
可能是……
她已經坐回了車裡,想了一下,突然就握住陸珩的手,他一直看着窗外的目光收回來,盯着她問:“怎麼了?”
“是因爲今天的秀場搞砸了,他才走的?”最後她也不知道秀場那裡怎麼收尾的,急急就出來了。
陸珩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程宥寧趕緊去捂,低斥一句:“疼啊!”
“別想那麼多,沒砸,哪有那麼嚴重。”陸珩看着她額頭上是紅了一小片,搓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看來以後還是不要輕易彈他家丫頭了,手上沒個輕重。
“可能有別的事吧。”他又多解釋了一句。
程宥寧點了點頭。
“那咱們也回去吧!”程宥寧看着外面的小雪愈緊,落在車窗上立刻融成了水,滴滴答答的,脣角微動說道。
“美國還有事,要不你先陪我去趟美國,介紹幾個朋友給你。”陸珩看着她沉靜的側臉,緩緩說道。
程宥寧低了低頭,好像是在思考,最後回:“好,”她轉過頭,“以後要是忙,就不用來接我了。”
陸珩幾頭跑,實在太折騰,程宥寧有點愧疚,她只想着自己的事,陸珩的時間也不可能一直隨着她。
他揉揉她的頭髮,不再說話。
進了客廳,程宥寧就窩進了沙發裡,開始看新聞,陸珩看着她,一邊往二樓走一邊說:“別看了,就算搞砸,你還有老公給你收尾。”
她輕輕哼了一聲,不理他繼續看,有錢了不起啊!
不過確實沒有,網上新聞的重點,根本就不是秀場,而是程明遠最後上臺的一段小視頻。
她點開看了看,鏡頭裡的他第一次沒有霸氣凜然,周身的氣場雖然還在,但是身上少了攝人心魄的寒氣,反而增添了的溫情和柔軟霎時讓人覺得,他也是個普通人,他也是有感情的。
他眸光向下掃了所有媒體的鏡頭一眼,回神,手指穩了穩話筒,然後說道:“感謝各位蒞臨寧熙集團在巴黎的最後一個秀場。”
全場屏息凝神,沒有一絲聲響。
“衆所周知,公司就是以亡妻的名字命名的,”他頓了一下,嘴角突然含上溫柔的笑意,“她才華出衆,很有設計天賦,她對巴黎有特殊的情懷,今年是她離開的第四年了……”平時精明強幹的程先生,現在連語言都是混亂的。
可程宥寧的心卻跟着一陣陣揪痛,她看着程明遠被追光燈照耀的眸中流光閃過,他繼續說道:“所以,今天大家看到的,最後一場,是爲了紀念她,臨時改動的。”
他微微頷首:“給大家造成的不便,我表示歉意。”現場,驟然掌聲雷動。
程宥寧咬着手指,整個視頻不到兩分鐘,卻成了各大媒體報道的頭條,千萬用戶在下面爲她媽媽祈福禱告。
陸珩站在二樓走廊裡,低頭看着程宥寧整個腦袋窩在自己的腿間,肩膀微微抖動,眸光深沉,腳步轉了轉,又停了下來,握着欄杆的手卻越緊。
直到手機響,程宥寧才擡起頭,她看也沒看接起:“喂?”
“Crys,”Leif聽她聲音有些悶,鼻音濃重,小心問道,“你是哭了麼?”
她擡手抹了把臉,吸了口氣:“沒有,有事嗎?”
“對不起,Crys。”
“不是你的事,不怪你,”程宥寧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謝謝你,Leif,我相信我媽媽如果知道,她會很開心的。”
她一個做女兒的,什麼也不知道,多麼諷刺!
“Crys……”
“Leif,我現在不是很想討論這件事。”她腦海中一直充斥着程明遠那段簡短的視頻,不知道爲什麼,揮散不去。
“你還是不相信,是不是?”Leif低低嘆了口氣,“你覺得程先生不在乎你的身份,還一直養你在身邊,你對他感激又愧疚是不是?”
程宥寧不說話。
“Crys,如果可以,老師也想讓你和伯母在他身邊的,他也努力過了,真的,可是那個人是程先生啊,老師他也是有難言之隱的!”
程宥寧咬着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爲什麼所有選擇都這麼難?爲什麼所有事情都要擰巴着?
“Crys,有些事,我知道說出來對你而言是種傷害,但是我覺得你有知道整件事情的權利,明天,明天你來一次老師的故居,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程宥寧終於擡起了頭,她剛要再問,Leif卻已經掛斷了電話。
什麼事情?程宥寧坐在沙發裡,愣了會兒神,又抹了把臉,確信臉上沒有淚痕了,轉身上了樓。
老彼得站在二樓樓梯口,看到她低頭叫了一聲:“太太。”
“先生呢?”她問。
“在書房。”老彼得仍然低垂着眉眼。
程宥寧聽了轉身到了書房門口,敲了敲門。
“進!”
她開門,看他正在低頭處理公司事務,她進來他也沒有擡頭,帶上門,走到他書桌的對面,清了清喉嚨叫道:“陸珩——”
他擡起頭,一眼就看到了她泛紅的眼眶,朝她招了招手,程宥寧卻沒有動,站在原地繼續說:“你說的去美國,是什麼時候?”
“明天一早。”他深眸盯着她,似乎是不想放掉她的每一個表情。
“我能不能不去了?”
“嗯?”
“嗯,”她捏了捏手指,想了想,說道,“巴黎還有事情,況且,歐洲的宣傳還沒有結束。”
“哦?”陸珩挑了挑眉,程宥寧看着他幽深如炬的目光有點受不住,低下了頭。
“丫頭,你還學會說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