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不過轉瞬即逝。
“國師,你想的怎麼樣了?”
“大長老,我乃一介女子,獨自作出這樣重大的決定,實在是惶恐非常。不如。。。你再寬限幾日,待得我見到了樂禮正,與他商議了纔是。”
“我說過,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帷幔之後,傳來對方冷酷的話語,帶着寒意,夾雜怒氣。
“不,我有。”
“哦?說來聽聽?”
“我樂正清不過賤命一條。欺君罔上,女扮男裝入朝爲官,與皇子私通,大肆斂財,插手軍政,暗殺朝廷命官,有違先帝囑託,祖宗家訓。實乃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死不足惜。禮正將我兒養育的很好,是個小男子漢。我們一家三口反正都是要死。我知道,你早已在我們身邊安插了人手,不過,我兒子的周圍也有我的人。我不能保證能夠護他不死,可我有辦法可以讓他在你們下手之前,先走一步。黃泉路上,我們一家三口相互陪伴,想必也不會太寂寞。”
“呵,”帷幔之後的聲音突然變得令人毛骨悚然起來:“皇上,你。。。聽清楚了麼?”
我擡頭驚訝的看去,皇上面色陰沉的自帷幔之後走了出來,雙手握拳,面目猙獰,似要將我活活撕碎。
“朕聽的,很清楚。”
“每一句,每一字,都清清楚楚。”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擡起頭來!看着我!”他怒吼。
他大步走下臺階跨了過來,扼住我的頸脖,我快不能呼吸。
我看見他猩紅的雙眼。
是我的錯覺麼?
怎麼感覺他竟像是在哭?
他伸出手來搖搖一指身後:“他三日前跟我說你不是男人!是女人!說你跟樂禮正在一起!說你們。。。已有了兒子!子!我不信。今日卻聽你親口確認!”
“皇。。。皇上。。。。。。”
他一甩手,將我扔在了地上。
“莫要叫我皇上!你不配!”
堅硬的大理石地面撞擊着我的身體,我卻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都好像麻木了一樣,只能不停的顫抖。又是覺得冷,又是覺得熱。一顆心,整個人都覺得如墜深淵。
什麼東西隨着我的摔倒而掉落在了地上,激起清脆的聲響。
他走過去,拾起了它,然後打開細細的摩挲着扇身。眼底充滿了一種名爲回憶的東西。一瞬間的功夫,那回憶的神色便變成了極度的憎恨。
然後他狠狠的將它摜在了地上,玉石碎裂。他伸出腳將扇面踩住,我聽見摺扇徹底破碎的聲響。
清晰的,尖銳的,被無限放大了落在了我的耳朵裡。
“事到如今,你還帶着這扇子?”他拎着我的頭髮,迫使我仰頭看他。
頭皮處傳來尖銳的痛楚。
他皺了皺眉:“真是噁心。”
“我是瞎了眼,纔會送你這柄摺扇。”他的眼裡閃過深深的厭惡,像是看到了什麼髒東西。
“我是瞎了眼,纔會。。。。。。”
“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你是樂國的國師,是發誓要幫朕守護皇位的人,是男子,是不會動任何感情的冷漠國師,是與蘇青大婚十年未能生子的樂正清。你告訴我!”
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竟騙了朕整整十八年!”
他狠狠的將我扔下,像是扔掉了什麼不乾淨的垃圾。
“賤人!”
他全身發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我是瞎了眼,纔會將樂國的安危興亡交到你的手裡!”
他這是要趕我走麼?
“不!皇上!祖上有令,您不得將我廢除!您不能撤掉國師一職!”
他站在那裡,那麼高,平靜的俯視我。
“還記得麼,樂國祖訓?”
我咬着牙,不敢說話。
“回答我!記得不記得!?”
“記得。”
他笑了,一雙鳳眸倏忽的飛揚起來,眉目斜飛入鬢,眼角的細紋像是兩隻展翅欲飛的蝴蝶。
我突然的睜不開眼,眼睛像是被他的笑容刺痛了一般。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十一年前的那天,也是這樣。
他站在離我並不遠的地方,面對着面,我卻覺得我們之間隔着不止一個天涯海角。
他安靜的站着。
站的筆直筆直的。
滿滿的,擁有着一個皇帝該有的,全部的驕傲。
那麼高,那麼好看,那麼耀眼。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場景,此刻卻奇異的與現在混合在了一起。
那個時候的我以爲,我們已到了末路。
直到這時我才明瞭,這纔是末路。
當謊言已全部被拆穿,我甚至連站在他身後,俯首稱臣,三呼萬歲的資格都終要被剝奪。
他終於啓脣:“記得就好。”
“記得。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樂國的國師,也不是清正王爺。”
“皇上,你也應該記得,皇上無權罷免國師。”
“樂正家,不是還有個現成的男丁麼?反正,只要國師出自你們家,不就可以了麼?呵,朕要是沒算錯的話,他應該是老國師的嫡長孫吧。”
我心下顫抖。
“樂君心?真是個好名字,”他笑了笑,卻像是在哭:“我見過他,那孩子很聰明,也能夠任職國師了。反正,國師只是個閒職罷了。這樂國的興亡,有朕就足夠了。”
“你不能。。。。。。”
“不,朕能,朕什麼都能。”
“心兒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求你。。。。。。”
“你求我?”他挑眉,嘴角揚起,似是十分的好笑:“你有什麼資格。。。求我?”
他湊近我的耳畔,昔日溫熱的氣息變的冰涼徹骨。
他一字一頓:“我恨你。”
“太子哥哥,”我嗓子繃得緊緊的,發不出聲音,只能用口型無聲的問他:“你不要我了麼?”
我緊緊攥着他長衫的下襬,像是一鬆手,就要全部失去。
他沒說話,看了我最後一眼,一滴淚水劃過他的右臉。
“年巴薩爾,剩下的,就交給你來處理吧。”
說着,他轉身走了出去。
身板筆直。
我的手輕輕的放開。
我知道,再攥下去,他還是會走。
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漸漸的離開我的視線,就像是這麼多年來的很多次一樣。
他都是這樣毫不留念的,果斷的走出我的世界。
我的左頰傳來一陣刺痛,像是傷口又裂了開來。
鮮豔的血滴在黑色的地磚上,瞬間便看不清本來的顏色。
“你的情郎正在趕來的路上,不出十日,定會到達。這樣吧,我就遂了你的心願,等上一等。不過。。。。。。”
帷幔後那個蒼老的聲音重又想起,帶着淡淡的滿足,像是很滿意剛纔的那一場鬧劇。
“你得留下你半條性命。”
心都死了,給你半條命又有何難?
“如何給?”
“樂正清,還記得你們度過的那片池塘麼?”
“自是記憶猶新。”
“泡在那至陰之水中三天,然後放掉你的血。放心,我會給你留下足夠你活着的血的。”
換雲國的宮殿地下,有一座地宮。說是地宮,其實更像一個陰暗的祭壇,裡面有着各樣詭異的建築和器具。
□□着半身的女子圍繞着我,她們的身上紋滿了異族的圖騰,臉上帶着青銅的面具,圖騰像是一直延伸到了臉上,只餘一雙深邃的眼睛幽幽的看着我,毛骨悚然。
她們帶我走進了一個幽閉的房間。不大,牆壁的四周也畫滿了與她們身上相同的符咒,只不過不是青綠的顏色,而是像血一般的鮮豔。
整個房間沒有任何的物品,只有一個巨大的浴池,浴池裡滿滿的水。想必,這就是那至陰之水。
“我能不脫衣服直接下去麼?”
女子們沒說話,只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些姑娘們打扮的雖可怕,不過還真好說話。
我一邊感嘆着,一邊下了池子。
娘呀!這水好涼啊!凍死我了!
喂!雖說這是至陰之水,但好歹也要燒開了再讓我進去泡澡吧!?現在還是初春啊!!!有沒有搞錯!!!
我凍的抖抖索索,幸好沒脫衣裳,雖然都溼了,沒什麼保暖的用處,可到底有些心理安慰。
之前我還說什麼時光飛逝啊,三日很快就過去了之類的大話,現在才發現,這簡直就是。。。就是。。。一日等於三百年啊!
時間真是孃的難熬了!
水裡的涼氣像是有生命的一般,順着我全身的各個毛孔,快速而大量的鑽入我的身體裡。
我想到了那隻纏住我的觸角,就是那樣的感覺。
像蛇一樣,冰冷的,潮溼的,絕望而黑暗的,一寸寸,一行行的向着身體裡蔓延攀爬。一旦接觸,便甩不掉,脫不開,只能任由這種溼滑冰涼的感覺纏住。不能掙脫絲毫。
我在水裡凍的瑟瑟發抖,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竟連顫抖也不能夠,只是僵硬的泡在水裡,一動也不能動。
曾經受過傷的膝蓋開始刻骨的疼痛起來,像是千萬根銀針齊齊的扎入了我的雙腿之中。
連呼號的力氣都沒有。
當疼痛上升到了最高點,眼前一黑,我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