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禮當日下午,露薇中途打電話給美若:“那個,獐頭鼠目,非常不喜。”
“丁二哥曾說,姚家少爺風流倜儻。露薇,有偏見。”
露薇沉默,接着反駁:“的確極其風流。他比僅大六歲,已非童男子,愛追捧明星,還包養外室。更有甚者,傳聞他調戲繼母,引發家庭紛爭。不知爲何阿爸爲自己找這樣的浪蕩子女婿。”
“這些都是傳聞,未必屬實。”
“阿若,已被姚令康收買?”
美若被氣笑了,擦着鼻水回說:“那是將來和共渡一生的,要學會發掘他的優點。而且,丁家爺爺和丁伯父疼,不會推進火坑,一定有原因。”
“好吧。”露薇無奈,“儘量嘗試。只怕不到結婚日期,已經有三五個私生子前來丁家拜嫡母歸宗祠。”
美若再笑,腦中嗡嗡的,好像有迴音。
“阿若,的感冒還沒好?小心發燒。去休息吧,也該換禮服。”又冷哼,“姚家倒是大手筆,出手就是辜青斯基紅寶一套。可惜討好不了,現時興八心八箭火鑽,這套紅寶戴上像過世的祖母。今天訂婚宴,若是阿爺也,看見一定會淚流滿面。”
美若笑得捂肚子,放下電話回牀上躺下。到了傍晚,她的重感冒轉爲發燒。
七姑急得團團轉,“老歐送大小姐打牌還沒有回來。小小姐,忍忍,去電召出租。”
不一會,七姑進來,問道:“平安送年禮來,坐他的車可好?”
美若燒得迷迷糊糊,隨意點點頭。
由着七姑幫她換好衣衫,梳好頭,進來的不是平安,是靳正雷。
七姑猛然跳起,橫兩之間,不給他碰。
靳正雷也不動怒,他高手長,隔着七姑臂膀,撫一下美若額頭,當即皺眉。“燒成這樣,四十度也有了。”
七姑一聽判斷和她相仿,心中更急,顧不上攔他,一手拎袋,一手打算扶。
靳正雷比她快一步,當先打橫抱起美若。
出得門外,平安打開車門相候。靳正雷剛把美若放進後座,詹家的平治也停於門前。
詹美鳳拎着手袋,氣勢洶洶衝來,姬莉袋飛舞,正正敲靳正雷腦殼上。
“敢偷的女兒?”
靳正雷擋住第二下,怒道:“阿若發燒,就記得打牌?”
旁邊七姑上前解釋:“大小姐,們正準備送小小姐去醫院。”
“們?!”詹美鳳拔高嗓門,“好!連七姑也和他們串通一氣了!”
說罷拖美若下車,“送醫院也該送,輪得到?阿若,給下來!下來!”
美若半身外,努力扶穩車門下地。“阿媽,和去……”
靳正雷火冒三丈,一把推向詹美鳳:“癲婆!發癲也不分時間地點!”
詹美鳳被推後兩步,漲紅了臉,指着靳正雷鼻子罵不出口,臉上表情似哭似笑。
七姑看她搖搖欲墜,喊一聲“大小姐”,衝過去想扶已經來不及。
“阿媽!”美若也想過去,邁開兩步撲倒地上。
後座並排三個,左右兩個昏沉沉的女,中間夾一個臉黑如鍋底的男。
連九龍城寨長大,見慣離奇事的何平安也不禁暗暗搖頭,心中說道:“這齊之福不好享,完全自找罪受。”
到了伊麗莎白醫院,美若強打精神道:“有七姑陪着,去陪阿媽。”
“七姑陪她去。”
美若攬住七姑壯腰不移腳,靳正雷無奈,從何平安手中接過詹美鳳往裡走,送上醫院的擔架車。
終於掛上點滴,美若問:“七姑,阿媽醒了沒有?”
“剛纔去好像醒過來了,醫生正做檢查。”
“們去看看。”
急症室裡不見詹美鳳,聽說轉去婦科,兩對視間,都對方眼中發現一絲不祥的預兆。
上了三樓,婦產科的另一側是兒科,走廊中不時有小兒啼哭,家長喝罵。走近診室,只聽裡面傳來女得意的大笑,壓過所有的喧譁。
一時間,周遭安靜,只因那女的笑聲太過尖利刺耳,得意中有嘲諷,嘲諷中又藏蒼涼,幾近瘋狂。
美若軟了身體,挨着七姑緩緩滑到座椅上。
不知那女說了什麼,接着又笑起來。
“鬼知道是哪個男的種!幾個月沒碰過!”只聽靳正雷開罵。“流了他!”
詹美鳳繼續放肆地笑,笑完道:“大圈哥,上個月辦公室,□那麼爽,爽完就不記得?告訴……”
聲音漸低,七姑不由欠身向前。隨即坐回椅中,自語:“又講了什麼?”
數秒鐘後,靳正雷暴怒的聲音傳出門外,“當不敢打?!”
隨之而來的,是醫生護士們的攔阻。
何平安悄悄旁邊坐下,臉像凍結的冰塊。
щшш¸ ttkan¸ ℃o “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七姑一手執吊瓶,一手捏訣,開始唸佛。
美若冷冷望向診室門,忽而嗤笑。
“打啊!打啊!連兒子一起打死纔好!”詹美鳳得意相逼。不一會,她踩響鞋跟,走出門外。
看見形容各異的三個,詹美鳳站定,笑容消逝,換作一臉死灰色。
“阿媽……”
詹美鳳擡手緩緩撫摸小腹,居高臨下俯視美若,笑意重回她臉上,開心無比地道:“阿若,想要阿媽給生個弟弟,還是妹妹?”
美若抿緊嘴,好一會才撿到自己的聲音,她開口:“都好。喜歡就好。”
靳正雷出來就聽見這句話,“好老母!今天就給流了他!”說罷,他直接捏住詹美鳳小臂往診室裡拖,“醫生,們決定不要,現就動手術!”
詹美鳳尖叫着抱住門框,直接撒潑:“敢動手!姓靳的,敢碰兒子一下,即刻去撞牆!救啊!有殺兇手,馬上要一屍兩命啊!”
七姑站起來苦苦哀求:“靳老闆,高擡貴手,放過大小姐。”
何平安也來勸:“大圈哥,不要衝動。”
走廊裡擁堵不堪,圍觀的越來越多,靳正雷凝視座椅上垂眼不做聲,好似入定的那個,手上力氣越來越小。
“阿……”他開口,卻說不下去。
一場鬧劇由醫院轉戰回家。
二樓像戰場,不時傳來開火的聲音,女的笑,男的怒喝,還有傢俬倒地,震得樓板轟轟響。
高燒未退的美若着實睡不安穩,她迷迷糊糊起來,披一張毛毯,摸着牆走到廚房。
七姑要照顧兩個病,自醫院回來,兩個爐竈沒有熄過火。安置了美若坐下,接着準備湯料,嘀咕道:“三十好幾的了,帶着身子還這樣鬧,將來有苦頭吃的。”又罵菲傭,“黛米也該炒掉,只會偷懶不做工,出薪水時倒是比誰都伸手勤快。”
美若喝一口水,樓上的戰況又激烈起來。
靳正雷將詹美鳳拖到二樓樓梯口,威脅要把她丟到九龍城寨去。
詹美鳳一眼瞥見廚房裡美若的背影,靈機一動,放開死死抓住欄杆的手,嘶聲道:“姓靳的,來啊,動手啊!不如就這裡把扔下去,一屍兩命,看看那個小賤以後會不會和雙宿雙棲!”
美若身體一僵,放下水杯,將背上毛毯裹緊。
七姑上前兩步,又退回原地。
詹美鳳見靳正雷鬆了手,越發趾高氣揚,“動手!不動手不是男!死了不正好?將來住的屋睡的牀,看做了鬼,放不放過們!”
“簡直……”靳正雷揚揚手,又收回去。“……”
他的目光詹美鳳得意的臉與廚房僵直的背影上來回,臉色一絲絲灰敗下去。
詹美鳳於是爆出一陣暢快的哈哈聲。
“都瘋了。”美若喃喃。
笑聲久久不止,直到詹家大門打開,留給詹美鳳一個高壯的背影。
她凝目注視片刻,背影消失於視線,這才倚着扶手,將目光投向廚房。
“七姑,給煲安胎湯。”她挑起一邊嘴角,無盡嘲諷,“從今日起,要臥牀休養,到秋天給阿若添個弟弟。”
七姑站廚房裡,儼如木雕。
許久後,她纔回過神,對着空蕩蕩的樓梯應了聲。
她湊近爐火烘暖手,搓搓僵冷的臉,緩緩坐下木椅。“小小姐,大小姐好似不對,好似變了個,這實是……”
“瘋狂。”美若補上七姑不敢出口的詞,喝完最後一口水,伸個懶腰,“終於可以清淨睡一個好覺。”
她吃了幾片藥,開始昏睡,到了夜裡被七姑搖醒,喝了半碗粥。
“那個又來了,和大小姐談判。”
美若不想聽,敷衍地嗯一聲。
“三十多不好生的,那是鬼門關。”
美若繼續嗯。
“不如去找李公子,他是讀書,一定通情達理。”
美若咧嘴,這時間李公子的屍體浮哪個水域餵魚尚未可知。
“太太那時就是三十多生子,一屍兩命。”七姑淌淚。
對從未見面的阿婆,美若欠缺同情。
她伸手給七姑抹淚,“七姑,不要哭。阿公後來那樣潦倒,阿婆錦衣玉食慣了的,未必捱得住辛苦,早早去了說不定是好事。”
七姑點頭。“大小姐這樣鑽牛角尖,會累了她自己。”
美若沉默。
“是不是流年不利?還是拜佛不誠心?”七姑癡癡呆呆地想,努力發掘原因。忽地醒神,“小小姐,繼續睡,明早七姑陪去醫院。哎呦,這隻死貓,居然睡到打鼾。”
美若抱住戴妃躺下,不一會重新坐起,撥亮檯燈,拉開抽屜。
一隻黃銅哨,一把五四槍。
她取一塊猄皮擦拭。
兩年多前,華老虎逃港,詹家久等詹美鳳不歸。獨手頻頻催促之下,華老虎站起,問美若:“阿若,去年生日時,契爺送的那隻哨子還?”
美若點頭,上樓取了哨子下來。
華老虎接過,緩緩拂拭,眼中有欷歔之色。
他惆悵一笑,問道:“這種沒用的東西不嫌棄?契爺以爲早被扔進垃圾堆。”
“是契爺送的。”
華老虎點頭。“這是契爺加入警隊第一把警哨,還是契爺阿媽用家中餘米換來的。算算,也有近三十年。”
美若知道自己做對了。
“阿若,契爺這一走輾轉四方,照顧不了母女,們萬事小心。”
她抿緊嘴,不讓自己落淚。
“將來,等風聲平靜,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倫敦唐街找一個叫四九的,他爵祿街開有一間餐館,叫四福九喜。四九當年九龍城寨和獨手叔稱兄道弟,又受恩惠,說是華老虎契女,把哨子給他,他一定幫。”
“爵祿街,四九,四福九喜。”美若默唸。
放好哨子,換那把槍仔細擦拭。她停了手,仔細想想,翻出匣底僅剩的三棵子彈,裝入彈匣。
“快點長大吧,這次不貪心,不求讀名校風光留洋,只求讓早日拿到身份證。”
明晚放我休息吧,困到不想和人說話的程度。
ps:**刪掉162條評論,貌似還有兩條長評,搞不懂哪裡出問題。鬱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