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二十歲, 夏兒覺得自己已經夠不幸了,但對上懷月沒有哭泣、沒有仇恨,只是冰冷哀傷到了極致的眼神卻怎麼也說不出“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之類的話, 她能做的, 只是失語的握緊了他的手, 替他紅了眼眶默默的流下淚來。
是憐惜, 更是心疼。
她想安慰他, 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哭什麼,都過去了。”
懷月似收斂了情緒,拉過袖子輕柔的替她擦去眼淚, 停頓片刻,終於將她擁入懷中。
夏兒沒有自然沒有推開他, 聞着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味道, 似乎心裡也平靜了些許, 終於也回抱住他。
良久,兩人終於都平靜不少。
懷月接着剛纔的話題繼續說了下去, 語氣明顯又冷了不少:“後來,這些事被外公知曉了,外公是讀書人,禮義廉恥是他做人最基本的原則,他知曉真相後當場便吐血氣死了, 我娘沒有了外公這個牽掛, 料理完外公的後事, 便將自己關在一處房中引火自焚屍骨未留。
直到我長大, 在她唯一留給我的遺物中發現了一封信, 信上只寫了一句話:懷有日月,不知真是她留給我的, 還是隨手而寫隨手而放,不經意被留下來的,最後落在了我的手裡,成爲了唯一可以紀念她的東西。”
說這些話的時候,懷月斜斜靠在走廊的漆紅柱子上,雙手一直環着她沒有放開。他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在她耳邊響着,口中噴吐的氣息暖暖的,拂過她的頸邊。
夏兒回抱着他,一手輕輕的拍着他的背,努力傳遞着她的安慰之意。
她說道:“我相信這句話一定是留給你的,你是她的兒子,無論她有沒有恨那個男人,無論她是否埋怨過命運不公,但對於你,她一定是愛你的,否則在她選擇自盡的時候,一定會帶上你一起去!但是,她沒有那麼做,她希望你活下去,懷有日月,心有天下,不拘於一方,不拘事俗,只求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日月,堅強的、連帶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懷月一顫,收緊了手臂,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叫她的名字:“夏兒,夏兒,夏兒……”
如果是在平日,如果是在書中,夏兒一定會如此矯情,如此裝X的話怎麼有人說得出口,但此情此景,面對傷心得如一個孩子一般的懷月,她除了如此說,腦中再也浮不出任何有用的主意。
她第一眼看懷月時,便覺得他是一個美麗中透着楚楚柔弱的人,性子細膩,面似溫和卻是誰也靠近不了,他用溫和平靜的外殼保護自己,讓人覺得好親近,卻也永遠停留在這一步。
此刻,他將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塊展示給她看,也許可能今晚的月色太讓人感覺脆弱,而他寂寞太久想找一個人訴說,不論是出於何種原因,她知道她已經走近了他。
懷月在向她尋求安慰,但安慰人卻不是夏兒的強項,連大姨媽來了有正當撒嬌理由的時候她都咬牙說沒事的人,會安慰人?安慰莫少爺這種神經和電線杆有得拼的人還差不多!
思了許久,夏兒輕輕推開懷月。
“這次離開原城,你是要去哪裡?”
“如先前說的那樣,走到哪是哪,如果風景怡人便多待些日子,住膩味了便再繼續上路,夏兒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我們可以先去你想去的地方。”懷月順着他的動作放開手,也知她想讓他轉移注意力,便也努力讓自己微笑起來。
這些煎熬着他,一刻也不停的沉重過去,能放下一時半會也好。
“我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夏兒搖頭,對上他的視線意有所指,“懷月,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過去的都將過去,我們不能永遠困在過去裡,我們要看向未來,因爲過去不可改變,而未來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北城將會是我們的新起點,古人有以官職爲姓,以地方爲姓,你有母不知父,我從不知道親生父母是什麼,叫什麼,懷月,我們就以北城爲姓吧,代表我們從新開始!你說,好不好?”
看着她,懷月的眼神慢慢亮起來。
“好,從今天起,我叫北城懷月,你叫北城夏兒!”
“好,你叫北城懷月,我叫北城夏兒!”
“我們一起,從新開始!”
“對,從新開始,改變命運,如果這個世界原本有命運,北城懷月,那我就是來打破你的命運的人!”
穿越而來,是打亂了所有人的命運,還是被撥亂的命運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懷月突然握住夏兒的手,眼中閃着從未有過的炙熱光芒:“夏兒,做北城府的女主人,你可願意?”
這……是求婚?
剛一刻還裝聖母(其實不是裝!)裝得異常成功的夏兒,突然就這麼一下子萎了,求婚啊!她又沒被求過,她怎麼知道該怎麼反應,那個,她睡到一半起來還沒來得及刷牙不是!什麼,莫天少爺求過,P,他那是求嗎,讓她做小妾,還弄得跟施恩似的,她也不願意不稀罕呢!
“那個,那個……”
真是越急越想不出個一二三,她平時腦瓜子挺好用的啊!
看這一急,把先前那一點兒憂傷全給衝沒了,看吧,她就說麼,能穿越的不一定是女主,她要是女主怎麼也得來個樂聲催人淚下,滿天飛花(雪花?)飛舞,不停迴旋迴旋再回旋……矮油,她這又是想哪兒去了!
懷月淡定依舊,如果不是夏兒確定今天她沒喝酒,一定會以爲自己是喝醉了,懷月根本沒有向她求過婚。他輕釦她的頭頂,撫過她的頸項:“別急,我們還有十天才離開,你有時間考慮怎麼回答我。”
“……嗯。”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回到房間,脫衣躺下,蓋被子睡覺……自然是更加睡不着了!
啊啊啊啊啊,她真走桃花運了?她只是小小的小女子一枚,既不絕世,也不傾塵,美男就這麼看上她了?要說莫少爺看上她她還能信,懷月看上她?她很想質問一下自己,她是有什麼地方好的,值得人愛了?
翻來覆去,翻來覆去……被子要翻破了……
幽靜的小院,說是要回房休息的懷月再次回到先前的長廊中,望着夜色無語。
“主子。”永遠黑衣加身,彷彿影子般來去無蹤的曲卓楓從黑暗中走出來。
“什麼事?”懷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主子,十日後離開當真要帶夏兒姑娘同行?”曲卓楓不解,既然主子決定離開,拋下這一切,可爲何還要帶上這個天大的麻煩,主子不可能不知道,帶上這個夏兒,一路絕對走不安穩。
“自然是同行。”懷月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
“可是……”
“你記住了,我姓北城,夏兒以後也姓北城,她便是你的女主人!”
“……是!”
曲卓楓又如影子般融進黑暗,永遠對主子唯命是從,沒有一絲違抗,這便是護衛。
懷月依舊站在那裡,一如以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一站便是一夜。
清晨的朝陽緩緩升起,經歷最黑暗的階段,迎來燦爛的白日。
他這個充滿骯髒的人,站在最骯髒的地方,用着骯髒的手段,以前是身體,現在是值得讓人同情的身世,拖着另一個一起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卑鄙嗎?自然是卑鄙的!
十天,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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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兒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辰睡過去的,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時,天色都已是正午時分。
“啊啊啊,怎麼沒有人叫我起牀!”
從牀上蹦起來,穿衣穿鞋,洗臉洗手,然後踹門而出去——她好像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做,那她到底在急些什麼,又沒有惡婆婆等着讓她這個小媳婦去敬茶!
婆婆,媳婦……唉,這一晚睡的全是未婚、成親、生娃子,連醒了還是一腦袋的婆婆媳婦,懷月公子您的影響力是多麼的偉大啊!
默默的淚了一會兒,正巧看見昨晚伺候她的兩個婢女走來。
“姑娘早!”
“……早!”太陽都到頭頂上了,還早呢!
“姑娘起了,主子請姑娘到前廳用飯。”左邊一個長得機靈點的婢女見夏兒臉色尷尬,立即便轉移話題。
“好,我這就去!”說完,她一溜兒小跑。叫起牀就叫起牀,叫吃飯就叫吃飯,幹嘛用那種探索激情的八卦眼神看她,她起這麼晚又不是和你們家少爺滾牀邊滾到起不來牀,有必要這樣子麼!
找到前廳吃飯的地方,懷月早已在桌前端坐。
“坐下吃飯吧。”
“嗯。”
夏兒有些不好意思睡到大中午纔起來這件事,因此吃飯的時候也沒怎麼說話,只埋着頭往嘴裡塞。
食不言,寢不語,只有兩人吃飯的飯桌上冷冷清清的,不似在莫家,夏兒吃飯時都是用手抓的,翡翠等四個丫頭也時不時拿她和莫天開玩笑。
再看北城府的丫頭婢女,一個個冷着臉,閉着嘴,估計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來。
“夏兒。”懷月吃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碗筷,“吃完飯去集市買些東西回來,你與我一起去罷。”
夏兒一聲趕緊嚥下口中的食物:“去集市?買什麼東西?”
懷月答道:“你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還有接下來的行程,不給你備些衣服物品,天氣也要轉涼了可不行。”
一聽是給自己買東西,夏兒立時沒聲了,誰叫她沒錢又沒東西,懷月說的這些又都是必須物品,她也只能厚着臉皮繼續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