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打馬虎眼:“沒呢,沒不樂意,被我父親關屋子裡。今天我同他說想參軍,他才管的鬆了些,不然我哪能來得了你的太平館。”
“難怪了,昨晚我在紅玉閣專門訂下酒宴,想着爲你接風洗塵,你沒來,我還以爲是你故意避而不見呢。”
齊浚溢有些心虛,便轉移話題道:“這幾日在家裡反思了許多,還是打算參軍去了。”
“參軍?什麼時候?”
“可能也就是這幾日的工夫吧。”
“怕是你唬我呢,從前你可是最煩打打殺殺的,你說你要去參軍,我怎麼這麼不相信呢。”
“唬你做什麼,說定了的事。”齊浚溢說罷,在館裡物色起姑娘戴的飾品來,不願再與他在這件事上多費口舌。
郎方年在他身後緊緊跟着,苦惱道:“我的齊小將軍,你這要是一走,可就要錯過我的喜事了!”
“你?你有什麼喜事?”他還以爲他是玩笑話,自顧自把玩起手中的髮釵,拿到眼前好看得仔細些。
“我與安小姐的婚事啊!”
他這才認真思索起來,想起在他離開前兩家人就開始商議這倆年輕人的婚事了,想來已經是敲定了。
“想起來了,這麼說是已經是在籌備中了?我不去沒什麼,賀禮是不會落下的,放心。”
“你這說的,好像是我圖你那點賀禮一樣!”郎方年怪罪道,一頓,又略帶嘲諷地說,“不過,到約定的婚期還早着呢,到時候你吃不了軍營裡的苦提早回來了也說不準。”
“我這還沒去呢,你就在這泄我的氣。”齊浚溢放下手裡的首飾,佯怒道。
郎方年趕緊賠笑:“不敢不敢。同你說個有意思的。我昨夜又新得了一美人兒。”
“我說郎大少爺,你這一邊籌備着婚禮,一邊還另結新歡吶?我要是你爹,我也得狠狠罰你。”
齊浚溢雖然是橫行霸道慣了的將軍府小公子,平日裡是嗜酒成癮了些,也享受與才貌雙全的藝伎飲酒作樂,但是他這人有一毛病,就是一喝多就貪睡,根本沒機會藉着酒勁一嘗翻雲覆雨的滋味,若是不喝多,礙於自恃清高的精神潔癖,又能剋制住內心原始的慾望。
也許還出於剋制保守的家風,就他父親而言也是個極其潔身自好的人,除了正牌夫人和自己親身母親,他的生命中絕無第三個女子。
雖說也不是全然沒有風流韻事,但在那幫時常與自己出沒於花街柳巷的酒肉朋友當中,他時常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與你說了嘛?離安小姐過門的日子還早着呢。”
“你也知道啊,怎麼?正妻還未過門就要先納妾嗎?”
郎方年嘿嘿一笑:“那不至於。我打算先將那姑娘買回來放家裡做個小奴婢,等我成了婚了,最好是把生米煮成熟飯了,能爲我生育個一男半女,再納她爲妾,豈不順理成章?”
聽到此處,齊浚溢看他興致盎然的樣子卻已經覺得有些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但也說不出“你對得起人安小姐嗎”這樣譴責的話,只是無奈道:“你呀你……”
“差點忘了,你是沒開竅的。”郎方年有些掃興,卻見他逐個挑選陳列在黑絲絨布上的首飾,看那認真投入的神情,不禁感到好奇,問道:“對呀,你沒開竅,你怎麼跑我這太平館給姑娘挑首飾來了?”
齊浚溢直直迎上他那犀利的眼神:“你都要娶妻納妾了,我送個釵子討討人家歡心又怎麼了?你幫我看看,這個釵子如何?”
郎方年往他手上握着一對綠瑪瑙貝殼花金髮釵看去,髮釵通體散發着黃金鋥亮的光澤,釵頭的翠綠的瑪瑙被藤蔓形狀的金絲綰着,白色的貝母被雕琢成五片花瓣,中心聚攏呈花朵形點綴其間,近看時能看見貝母細碎斑斕的色彩,一看就是來自從南洋遠渡而來的珍品。
他嘴角一揚,比了大拇指:“識貨!”
齊浚溢得到滿意的答案,對自己的眼光有些自鳴得意起來。又特意要了個精美的盒子,掏了腰包,把錢一付便直奔紅玉閣。
行至半路,突然覺得身後有些異樣,像是被人盯着似的很是不自在,難道是有人在跟着自己?
他猛一回頭,暮色剛降臨不久的街頭,人流依舊絡繹不絕,商店攤位都開始掛起燈籠準備夜市的開張,還有晚飯後出來化食結伴而行的遊人,沒有人可以躲避自己審視的目光,他眉頭爲蹙,暗叫奇怪。
“父親總不能派人一直監視我吧。”他自說自話,打消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來到紅玉閣,他這次倒沒什麼興致爬後院那堵矮牆進去,而是一如既往地從正門大搖大擺地直奔自己的雅間,任憑多少風情萬種的女人向自己搔首弄姿也全然不放在眼裡,一點朱脣萬人嘗,這些淪落風塵的女子不過都是些胭脂俗粉罷了。
他剛飲上佳釀不久,雅間外燈外驟然變得昏暗,有如泉水清冽般的箏鳴之音叮咚作響,樂聲空靈,如鳴佩環,將熱鬧嘈雜的廳堂瞬間引到人跡罕至的山澗,忽而音高一階,似乎讓人置身於彩雲之巔,真是奇哉妙哉。
他有些好奇,紅玉閣何時請了一位這樣技藝高超的樂師,又或是哪位他不曾見過卻一鳴驚人的樂姬。
今晚有節目演出的舞姬輕燕便踩着酉陽美妙的音律徐徐上臺,環繞圓形舞臺的燈火將舞臺點亮成整個紅玉閣最萬衆矚目的所在,衆賓客紛紛屏息凝神,迷戀的目光緊緊跟隨臺上舞者的一動一靜,不禁暗歎,輕燕果然人如其名,身姿之優美、動作之輕盈真不愧對於她“一舞傾城”的名號。
齊浚溢倚着欄杆手捻一杯細盞,饒有興趣地向舞臺望去,目光所至卻不是臺上翩翩起舞的輕燕,而是舞臺後方陰影下,撥弄箏弦的身量小小的孟闔。
沒想到,這令人陶醉,引人遐思的箏鳴之音竟出自她手。
“哎呀,這不是齊小將軍嘛!”一聲語氣中略帶驚詫的招呼聲驚擾了他沉浸在樂聲中的思緒。
他偏過頭,原來是聽聞他大駕光臨而姍姍來遲的朱媽媽。
“許久不見,小將軍這戰場上一回來,看起來可清減了不少。”
“朱媽媽,你來的正好,我今晚翻她牌子。”齊浚溢往樓下舞臺方向一瞥。
“得嘞,等會兒輕燕一下臺,我便讓她第一個來侍奉小將軍,只是點她的人太多,她還要侍奉別的老爺,可不能包下她一整夜……”
“不,我是說後面那位,彈古箏的小丫頭。”他打斷道。
朱媽媽笑道:“小將軍出去一趟,怎麼回來口味都變了,竟然喜歡上還未啓蒙的雛兒了。”
齊浚溢不想多言,轉身走近雅間:“有勞朱媽媽了。”
他在雅間獨自斟酌了一會兒,演出結束,聽聞臺下掌聲雷鳴,他摸了摸懷裡揣着的錢袋,心想:這次可不能再丟了。又打開外形精緻的盒子,檢察了下從太平館買來的那對綠瑪瑙貝殼花金髮釵,確認無誤了之後才安心等待。
沒過多久,有人叩門,將一張秦箏擡進來放置好退了出去,孟闔纔好似有點靦腆地低着頭走近屋子,將門關上後,於箏前坐下。
他讚許道:“沒想到,你來紅玉閣這麼點時間,技藝卻這般熟練了,這古箏,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學的。”
“回小將軍,我學得不多,除了剛纔彈的那一首《綮山纖凝訣》,就只會《長生殿》了,不知道小將軍還想聽哪一首?”
齊浚溢看她這般唯唯諾諾的樣子,暗想:她今日怎麼感覺分外乖巧?
他想起她說,全當從未見過他,對自己這麼恭敬疏離,難道是出於這個緣故?
他會心一笑:“那你把另一首也彈予我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