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奏罷,孟闔頷首,低眉順眼,依舊是恭恭敬敬的樣子,他終於忍俊不禁,朝她招招手道:“好啦,這就我們倆,你過來坐。”
孟闔聞言便緩緩起身向他走去,正要坐下,屋外又有人叩門,是賓兒的聲音:“姐姐,你要的酒來啦!”
“我去取。”她道,回來手裡就端了面托盤,上面放着一個精緻的細嘴酒壺,正好他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她便爲他斟酒,解釋道:“小將軍是第一個翻我牌子的人,知道小將軍愛喝竹葉青,這壺酒算我一點心意,以後還要小將軍多多關照。”
齊浚溢微微眯起眼睛,趁她靠近自己斟酒的時候,細細打量她的神色,深褐色的瞳仁倒影搖曳的燭火,清澈透亮,只是那眼眶看起來有些紅腫,看起來像哭過似的。尚顯幼稚的面容似乎波瀾不驚,只有嘴角夾一絲笑意,看起來溫順可愛,不見當初當初劍拔弩張的氣焰,也不似昨夜對他那般輕視怠慢。
難道是想通了?終於屈服於自己的淫威之下了?怎麼她對自己畢恭畢敬,反倒還覺得不自在起來了呢?
“小將軍看着我做什麼?請飲酒。”
心中的疑惑終於在他端起酒杯時解開了。
下脣碰到杯口的剎那,他嗅到了一縷似有若無的氣味,那氣味飄然於酒香之外,是他飲了這麼多年的竹葉青也未曾嗅到的,他眉頭微蹙,向手中的酒杯一瞥,杯中的液體果然不同以往的清澈透明,泛着淡淡的黃色。
他正要放下手中的酒杯,還未開口質問她,脖子突然一涼,只見孟闔早已出現在他的身側,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抵在他的頸脖處,再看她的眼神,一改方纔溫馴乖巧的模樣,如一隻伺機而動的猛獸,眼中盡是冷酷。
他也不作掙扎,乖乖就範,只是問她:“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就是向你賒了三壇酒的賬,罪不至此吧。”
“你不用多言,把這杯酒喝了,我不會傷你。”
他近乎挑釁地將手裡的酒杯放下,他能感覺她渾身一震,握着匕首的手又多用了幾分力氣。
“這裡面是蒙汗藥,你迷暈我之後,要做什麼呢,小姐?”
蒙汗藥,能辨別出蒙汗藥,還是他在軍營裡學來的,他與衝鋒陷陣的士卒朝夕相處,偶爾代替父親慰問傷員,才得知那些需要縫合傷口的傷員會利用這種用曼陀花製作而成的致幻劑麻痹自己,以避免皮肉穿針之苦。
“道貌岸然的禽獸,”她幾乎是齒縫裡蹦出來的幾個字,“你既做了禽獸才能做出的事,便也和它們一樣不穿衣物示人吧,我看你堂堂齊小將軍還怎麼在這紈州城立足!”
“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還能有什麼誤會,昨夜就是在這裡……”
趁她注意力有些分散的機會,他一手擒住她纖細的手腕。
“啊!”她驚呼一聲。
他只要稍稍使上那麼一點力氣,她握着匕首的手就吃痛送開了,任由他將自己的雙手束縛在背後,也毫無招架之力。
那個年紀的孟闔還只是個未經多少世事的黃毛丫頭,空有反骨,卻只會用一身蠻力,不懂得敵我力量的懸殊,不會估量成算,不會考慮後果,單純靠着心裡的一股勁兒僥倖苟活,便以爲可以用像從前對付李富、對付李山海那樣的蠻勁對付一切麻煩,仗着自己有些小聰明便以爲可以肆意妄爲。
多年後她回憶起這一幕,想爲姐妹報仇雪恨卻被絕對力量制服的這一幕,除了佩服自己當時的勇氣,和齊浚溢的寬容之心,就是爲自己的自作聰明感到羞恥,那份羞恥感甚至會在難以入眠的夜晚浮現心頭,讓她更加懊惱。
當然,在當時,她還是感到憤慨並不願輕易屈服的。
“禽獸!放開我!”
“小姐,我說了這裡面有誤會。”他見她還是拼命反抗,怕她情急之下真起殺心,就將匕首踢開,扯了扎帷幔的繩子給她在後背繫上,抗起她的身子就往牀上走去。
孟闔又驚又怕:“果然是你,昨晚就是你凌辱了綠雲姐姐!”
他身子往牀上一傾,把她安安穩穩放在牀上,雙手順勢撐着牀,懸空地把她攏在身下:“什麼?我,凌辱了綠雲?”
他說到“我”字的時候狠狠加重了語氣。
他覺得莫名其妙極了,看她一臉篤定的樣子,都懷疑是昨晚自己分了個身,做了兩個事兒一樣:“小姐,你這不是開玩笑呢嗎?昨晚,我不是跟你在一塊嗎?”
“是你,發泄了獸慾之後再進的後院吧。今天早晨姐姐就是我從你的這個雅間扶回去的,我今日問她是不是你做的,她不說話,只是落淚,就是默認了是你做的,就是你,毀了她的清白。”她情緒一激動,又說了許多話,眼淚又開始涌出來,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落淚了,她從前都是堅忍的,不愛輕易落淚的,“你傷害了她了,如今還要這樣對我嗎?”
他不知道她是爲姐姐失潔而哭,還是爲不能報仇而哭,又或許是害怕自己會侵犯她而哭,總之他看見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樣子,第一反應居然是他方纔見她眼眶紅腫的樣子,原來原因出自這裡。
他的心一下就軟了,趕緊直起身,不敢再嚇她了,坐在牀沿邊,連哄帶騙地勸:“小姐,你這真是太冤枉我了,我是荒唐貪玩了些,但是對我愛慕的女子我真是敬之又重之,不單單是紈州城裡名門閨秀,就算是藝伎也是一樣的,紅玉閣的也好,瀟湘館的也好,不信你問問別的與我相好過的姑娘,我哪個不是以禮相待的?況且我堂堂齊小將軍,要女人還需要霸王硬上弓嗎?”
“你綠雲姐姐,我又不是不認識的,我從來都是欣賞她的才貌雙全、天籟之音,偶爾興致上來,覺得只是喝酒很是無趣了,翻她的牌子,縱然如此,那也不過是她偶爾陪侍左右,與我飲酒作樂,在場有別人對她動手動腳的我都極力勸阻,怎麼可能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他突然一愣,回想起從前呼朋喚友在紅玉閣動不動就一醉方休的日子,綠雲唱歌助興,在場的,總是藉着酒勁對她毛手毛腳的人,唯有一人。
又想起他來紅玉閣前,在太平館的際遇,他說的“昨日又得一美人”……
難道昨夜侵犯綠雲的就是郎方年嗎?他說的要買進府中爲奴爲婢,待到爲他生下一男半女時再納爲妾室的人就是綠雲嗎?
自己在紅玉閣包下的雅間,旁人不得隨意使用,那如果是有人藉着等候我赴宴的名義使用是不是就說得過去了?
他被自己腦海中突然涌現的思緒震驚到了,半晌沒有動作,只是盯着孟闔,腦中依舊在飛速運轉。
孟闔被他不尋常的反應嚇得連哭都忘了,試探性問道:“你、你怎麼了?”
他趕緊慌里慌張地把她扶起來好解開綁在身後的繩子:“我知道是誰做了對不起你們姐妹的事了。他做了錯事,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個人真不是你嗎?難道真的另有其人?”她也被他說動了,並沒有抗拒與他的肢體接觸。
齊浚溢解開繩子,見她還是半信半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索性將藏於牀頭的釵子拿出來,打開盒子,往她眼前一亮:“這是我專程給你準備的謝禮,昨晚你的幾句話解開了我糾結數日的難題,讓我下定了從軍的決心,我想着把酒錢還了,順便與你道一聲別,過不了幾日我就走了,也不知道何時能回來。如果你覺得我是那種侵犯了綠雲,又要拿你開涮的那種人的話,那這又算什麼?”
“難道算風流浪子一擲千金,就爲了一問小姐芳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