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出頭年紀又是貧苦出身的小姑娘哪聽過這樣恭維自己的話,她感覺自己的魂魄像被人抽走了似的,只能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清秀俊俏的面龐,羞赧地渾身都僵住了,唯有感覺耳根子火辣辣地發燙。
剛纔在圓形舞臺邊彈奏秦箏時,她便留意到來自二樓正對面的目光,她知道他肯定是爲了自己而來,在她誤以爲是始作俑者是他的情況下,就想趁此機會以牙還牙。
她想着雖然不能直取他性命,若是能剝了他的衣裳,把他丟到大街上,讓紈州城的人都看看這個聲名在外的小將軍是怎麼丟了體面的,到那時候,她不信那位高傲尊榮的齊老將軍會放過這個使他蒙羞的不孝兒子。
可是剛纔聽他辯白的時候,她想起昨晚遇見他的情景,他離開之後,如飴才從紅玉閣出來,對自己說“綠雲姐姐也喝多了”,在她從紅玉閣出來之前,綠雲應該都是安然無恙的。
如果他在與自己交談之後回到這個雅間行了不軌之事,他又實在沒有翻牆離開的必要。
況且,在他識破自己的詭計之後,居然沒有大發雷霆,也絲毫沒有要責怪懲罰自己的意思。
懷疑憎惡他的心其實很早就動搖了。
可是嘴上還是沒有讓步的:“你要是真要爲自己洗刷嫌疑,就不要動不動把輕佻放蕩的話掛在嘴邊。”
她想了想,終歸是自己誤會人家在先,差點讓他成了背鍋的冤大頭,是自己不對,還是要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還有,我叫孟闔,你叫我小闔就好。剛纔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算了算了,你也是事出有因。最重要的,也得虧是小爺我脾氣好,若是換了別的乖張暴戾的達官顯貴、地主員外,恐怕你現在已經在押解着被送往官府的路上了。你以後真得要長個心眼,再不能這麼自作主張,魯莽行事了。”
她點點頭,心裡羞愧地不敢擡頭看他了。
“綠雲呢?她怎麼樣了?”
“綠雲姐姐,她很不好,雖說一開始想不開被我攔下了,但回去之後不吃不喝,也不與我們說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一樣,我真怕她之後又會動自盡的念頭。她對我很好,我不忍心,看她這樣……”她說着,有些哽咽起來,忽得又有些興奮地抓他的胳膊,“你剛纔說,你知道是誰做的了?”
“怎麼?你知道了,還想去報復嗎?”他反問她。
不帶片刻的思索,她脫口而出,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惡人受到懲罰不是應該的嗎?”
“我剛與你說的,你又忘了。”他像訓誡自己的晚輩一樣,見她還是執迷不悟的樣子,語氣不免有些責怪。
他起身,準備要走:“這件事,恐怕還沒有這麼簡單呢,但總而言之,你再不能做出以卵擊石的舉動了,你只需照顧好你的綠雲姐姐,剩下的我去處理。”
拿上東西,腳步又在門口停下來,轉過頭來對她說:“對了,釵子戴着試試,看看喜不喜歡。”
她這纔想起他剛纔自證清白時拿出來的那對釵子,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仔細端詳,色澤通透的翡翠,雕琢精細的貝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這樣一對奢華美麗的釵子一看就價值不菲,是她從未見過的更未曾想可以擁有的,她心裡覺得不可思議:他當真要贈與我嗎?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何處幫襯到他,況且今晚還發生了這樣的誤會,收下這樣貴重的禮物她委實有些心裡難安,思來想去還是隻收下應收的銀兩,釵子就暫且由自己妥善保管,下次遇上他的時候再物歸原主。
她給賬房先生交了差,便回到後院,直奔綠雲的屋子,她囑託瞭如飴幫自己照顧綠雲,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她敲敲門,屋內傳來腳步聲,應該是如飴前來開門了,她剛準備進去,如飴便氣勢洶洶地堵着個門縫要出來,帶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走廊:“你跟我過來。”
“怎麼了?”孟闔瞧出來她面色不大對了。
“怎麼了?我還想問你怎麼了,姐姐她怎麼回事?你們到底什麼事瞞着我?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早在你之前我就與姐姐最好,你們到底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如飴憋了一肚子氣,從察覺到綠雲異樣的狀態的之後便一直心急如焚地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綠雲根本不會答話,她再擔心再委屈都只能先焦急地等孟闔回來。
孟闔也知道,除了她自己之外,最關心綠雲的人就是如飴了,綠雲需要人時時看護着,眼下的情況不得不將實情告訴她了。
另一頭,出了紅玉閣的齊浚溢就要去郎家找郎方年,一路上跑得滿頭大汗,這個年幼時結交的好友的住處他已經許久未去,來的路上還費了些功夫在認路上。直到他來到澄平街,看到大街的盡頭是一睹黑石轉壘起的牆面,他知道前方不遠處右拐的巷子裡就立着郎家的大門。
朱門繡戶大方地顯露出郎家雄厚的家業,他藉着高掛的燈籠的光拾級而上前去叩門,有家丁前來打開門閂,開了個門縫也不讓他進就爲了方便說話,小家丁探出個腦袋:“找誰?”
“找你們少東家,郎方年。”他插着腰,累得直喘氣。
“喔,少爺他今晚上不在。”
“他去哪了?又去吃喝嫖賭去了?”
小家丁也是不認識他,見他這樣直言快語中傷自家的少爺,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你誰呀你?我家少爺跟老爺去安員外家裡吃酒了,談的是兩家結親的的正經事兒,纔不是吃喝嫖賭。”
齊浚溢心下想,當着他親家的面把郎方年的乾的破事兒抖露出來也不大好,索性明天再找他把事情問清楚。
“行,你跟他說,我,齊浚溢,明天中午在登瀛樓等他,有賀禮要親手給他,讓他務必前往。聽明白了?”
見這小家丁癡癡傻傻地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也不管那個小家丁身後喃喃道:“齊浚溢,怎麼那麼耳熟……呀,不會是那個齊小將軍吧!”
小家丁想給他好好賠個不是,卻見他腳步飛快,一眨眼便拐出巷子了。
深夜裡,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側臥着躺在牀上,閉上眼睛又覺得身上硌得慌,換了個姿勢卻還是不舒適,明明剛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往日裡他一沾枕頭就犯困了,今日卻翻來覆去怎麼也不睡不去,索性兩隻胳膊並在一起枕在腦後,認認真真發個呆,想一想。
怎麼就忽然間發生這麼多事了,又要忙着準備離家,又要忙着擺平郎方年那個棘手的傢伙,還有受到傷害的綠雲,千萬不要再想不開纔好……
那個叫孟闔的小丫頭能不能看護好她?
他想着想着,心裡不覺得煩躁起來。這些麻煩事兒都多少和她沾點邊。
他又換了個姿勢,又止不住地想起今晚發生的事,又是給自己下藥,又是把鋒利的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這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膽子還真是大啊,連他這個現有爵位在身的前徵西大將軍的親兒子都敢動。
他想起她那個居高臨下的、充滿侵略性的眼神,除了自己的父親之外,外人有誰敢用那樣輕蔑的眼神睥睨自己。
現在想來,還真是可恨。一個臉龐尚顯稚氣的小女孩作着不符合自己年齡的表情,又彆扭又招人煩。
偏偏自己又那麼把她當回事。
追根究底,真正招人煩的還是那個郎方年,他得想辦法讓他打消得到綠雲的念頭,讓他儘可能地彌補自己的過錯才行。
那天夜裡,想到郎方年便恨得輾轉反側,不得入眠的人,不止齊浚溢一個人,還有紅玉閣裡失魂落魄的,事件的受害者,綠雲。
很許多受姦污的姑娘一樣,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敏感地譴責自己身體已經不夠純白乾淨,迫切地需要用水沖刷自己身上的污穢。
她坐起來,見孟闔不知道什麼時候在牀前鋪了被褥,竟然就這樣在她身旁安靜地睡下了,她不想將她吵醒,動作便只得更加輕柔,誰料她雙腿落地正要起身的一瞬間,身上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因爲一天滴米未進的緣故,雙腿也跟着發軟,她一個踉蹌,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