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聲音聽起來輕描澹寫,完全沒有一點點劍拔弩張的意味。
但落到孫風寒和卓瘟的耳中,卻好似一聲驚雷炸響。
兩人匆忙回頭。
“什麼人?!”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專門對別人狠,兇殘狠毒,無惡不作;有的人則專門對自己狠,堅毅果決,絕不動搖。
王遠他們正是擔心他們兩個屬於第二種人,才遲遲沒有動手。
可惜,事實證明,這兩個瘟癀道妖人雖然道行極高,卻只是第一種對別人狠的人。
根本做不到見勢不妙就自我了斷,與敵同歸於盡。
事實上,當那個嗓音響起的時候,他們到底是作何反應都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
卡!
隨着好像是一聲陶瓷壺蓋打開的聲音。
衆人隱隱看到身邊似乎有一隻半透明的“懸壺”驀然升起,將整個鳥嘴坡還有身處此間的所有人都給裝入了其中。
隨即濃烈的藥香撲鼻而來,在半空中便幻化成了人蔘、靈芝、黃精、雪蓮、何首烏...等等名貴藥草的模樣。
王遠甚至還看到,一個個頭上長葉,粉凋玉琢的人蔘娃娃在地上跑來跑去。
旋即這藥香又自行凝結成實質的靈露,淅淅瀝瀝地灑落到這片滿目瘡痍,屍橫遍野的鳥嘴坡上。
萬物回春,草木生髮。
這片飽含着兩家教門道法污染,可能在未來數十年間都會有各種怪事發生的土地,也在眨眼間就被洗刷乾淨。
飛速生長出茂密的草木甚至是各種珍稀的靈藥。
“這是...黃篆巔峰【神變】境的隨身法域?!”
黃篆階段修行就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的過程。
達到【神變】境,說明人、地、天這三關都已經修行圓滿。
已經可以嘗試在自己體內建造內景小天地,晉升【青篆真人】後即便脫離世界大循環,也足以自成一體。
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與這世道一起隨波逐流。
而【神變】境作爲【內景】的前置。
已經可以像鬼道中的許多擁有鬼境的鬼物、術士那樣,法光所照之處便是自己的隨身法域。
神通道法顯諸於外,塑造出屬於自己的主場。
遠勝那些離開法域之後便會跌落位格的【地祇】。
衆人擡頭再看被自己圍在中間的那兩個妖人。
卻見他們早已像是被點穴一樣僵立在原地,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連一身磅礴的法力都像是死掉了一般。
一個頭上長着草莖,滿臉褶皺像一棵人蔘般的小老頭就站在他們身邊。
伸出手去,彷彿摘果子一樣,輕輕鬆鬆就拿走了兩人手中的“瘟癀四寶”。
卻沒有順手帶走他們的性命。
而是回頭看向王遠他們,綻開遍佈皺紋的老臉,十分體恤地對他們笑了笑:
“這年頭年輕人壓力大,都不容易。
老夫不佔你們便宜,這兩顆人頭加起來起碼值好五六萬的功勳,你們便自己留着吧。”
【地部道法·聖濟本草法】需要遵守的戒律禁忌【四戒:醫不自醫,醫不叩門,醫不戲病,醫不殺人。】
除了對自己十分不友好的“醫不自醫”之外。
醫不叩門,有請才行,是說絕不能主動敲門治病,主人相請才能進門。
醫不戲病,患不辱醫,不可將治病當做兒戲,對任何病症都要不摻私心,全力以赴。
醫不殺人,除卻邪詭,不可對有情衆生犯殺戒,邪魔外道除外,只因斬妖除詭其實就是在爲世界醫病。
能殺而不殺,這老頭倒是十分敞亮。
這時一羣仙官也認出了來人是誰,連忙深深一揖:
“吳真人!”
特別是王遠臉上喜色最濃,暗自感嘆最近自己的運氣當真十分不錯。
剛剛攢夠了功勳,這位除【尸解仙】之外唯一能輕鬆解決兩個大麻煩的【保生大帝】,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即便不是本體,這隨身【法域】也攜帶着保生大帝【內景天地·懸壺小境】的幾分道韻。
《極靈混沌決》
讓衆人感到十分棘手的兩個妖人還有“瘟癀四寶”,在他面前簡直毫無還手之力。
可見醫道手段當真不凡。
吳真人掂了掂手中的“瘟癀四寶”,便以指做筆,以法光爲墨,在半空中寫下一道龍飛鳳舞的【神敕】:
“收瘟攝毒,掃蕩污穢!”
這也是瘟部仙官的權能。
最後一筆落下,這道神敕登時光明大放。
同時另一手中的“瘟癀四寶”轟然爆散,其中蘊藏的毒疫之氣頃刻間便被法域消磨一空。
只有最本源的那一絲號令瘟癀的神異威能,被【神敕】吸收進去,漸漸化作一口人頭大的古樸銅鐘,落到吳真人的手中。
竟是短短功夫便集合這“瘟癀四寶”練成了一口除瘟之寶【蕩瘟鍾】!
絲毫都沒有耽擱,小老頭手持銅鐘縱身躍上半空,立足雲頭。
將寶光隱隱的【蕩瘟鍾】高高祭起,朝着四方各自深深一拜。
口中高聲吟誦【滅瘟疫咒】:
“始青符命,洞淵正刑。金鉞前導,雷鼓後轟。兵仗億千,變化真靈。景霄所部,中有威神....
凝陰合陽,理禁邪原。妖魔厲鬼,束送窮泉。敢有幹試,攝赴洞淵。風刀考身,萬死不原。急急如律令!”
手掐印訣狠狠敲在鐘身之上。
鐺!鐺!鐺!...
頓時,悠遠的黃鐘大呂之聲,從這位於九州正中的鈞州地界,向着四面八方遠遠傳播開去。
但在剛剛離開北邙山後,鐘聲便驀然消失無蹤。
又在所有存在鼠疫的地方從空氣中忽然鑽出,響徹在每一個因【黃皮法王】而染病的病人耳畔。
讓人不能分辨這鐘聲到底來自何方。
鈞州,河東府,江流村。
一棟有些低矮的土房子裡。
“嗚嗚嗚...”
壓抑的哭泣聲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
一個皮膚蠟黃身體消瘦的婦人,已經早早換上了喪服。
帶着身邊兩個年紀尚小,懵懵懂懂不知生死的孩子癱坐在家裡唯一的牀邊,看着牀上之人低聲啜泣。
無助又辛酸。
唯一能做的只有煎熬地等待着牀上那位當家人嚥下最後一口氣。
婦人心頭滿是哀切,還有對未來的迷惘、恐懼,失去了家中的頂樑柱,這家便再也難以爲繼。
特別是在這種年景裡,兩個年幼的孩子怕是一個都長不大。
然而。
牀上那個本來已經處於彌留之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漢子,臉上卻忽然多出幾分血色,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着身邊的妻兒,裂開嘴脣露出一個還帶着幾分虛弱的笑容。
在時隔多日之後,終於再一次吐出了完整的字句:
“婆姨,給我倒碗水來,摻點鹽巴。
咱家的地也該澆了,我得立馬去地頭看看,只要我沒死,這村裡就誰也不敢欺負你們娘仨兒!”
“當家的...哇...”
本已絕望的婦人看到這奇蹟的一幕,不禁喜極而泣,抱着自家男人嚎啕大哭起來。
接着是陽平府、平康府、六安府、定陶府...北邊的燕州、東邊的禹州、岱州...
同樣的一幕在赤縣神州各處同時上演。
鼠疫細蟲被一道攜帶着咒力的鐘聲掃滅。
也拯救了無數個家庭,讓本就艱難度日的百姓,免於再經歷一場更加悽慘的苦難。
——蕩瘟鐘鳴,天下無疫!
甚至就連北疆之外的那片大草原上也不例外。
當初被王遠收服的“合蘭部”,避開了乃蠻五部的核心地盤,一路向東遷徙,靠近東海(290章)。
沿途不斷收攏一些艱難度日的小部族,力量漸漸壯大。
也不可避免地有許多族人,被當初橫穿了整個漠北的【黃皮法王】感染。
今日天明,當族人忽然之間不藥而癒的時候。
合蘭部上下大喜過望,在首領賽罕薩滿的帶領下,一起跳起祭舞,虔誠朝拜拯救了他們的...王老爺丁字號馬甲:“骨束神”。
這就是迷信之人的通病,倒黴的時候一定是我這段時間不夠虔誠,走運的時候一定是我的神在護佑着我。
然後理所當然地把其他人的善意和功勞,也通通安到自家神明的頭上去。
當然,這一次他們算是誤打誤撞了一部分真相。
【蕩瘟鍾】足足鳴響了半個時辰,確保再無漏網之魚。
吳真人這才飛落地面和一衆仙官寒暄起來,作爲一個整日遊走在人間和凡人爲伍的醫者,倒是沒什麼架子。
王遠也適時上前提出了自己的僱傭請求,順便也亮出了自己的百萬鉅款。
未曾想,吳真人聞言後卻是面露難色。
“太白小友,不是老夫有意推脫,實在是最近有些不巧,真身一旦出門,怕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隨即又上下打量着他目露讚歎:
“況且,你竟然能跟【萬象天羅】搶買賣,我看你分明就是咱們【九兵】中幾百年都不出一個的曠世奇才啊!
五百萬對你來說怕是也不過就一兩年的事情。
到時候還是找你家【大司命】派出化身幫忙吧,老夫雖然缺錢,怕是也愛莫能助嘍。”
身後老徐走南闖北人脈寬廣,對【保生大帝】的情況倒是也有些瞭解。
連忙對王遠傳音說明了野山參這種本命仙草“輪迴重生”的習性。
吳真人爲了能渡過輪迴着實想了不少辦法,也求助過不少人,在【九兵】內部倒也不算什麼機密。
聽完之後,王遠臉色奇異。
心中暗道,這可不巧了嗎?
這買賣或許不僅不需要自己花錢,說不定還能大大地撈上一筆呢。
隨即神色一正:
“真人,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一張口,七八朵碗大的蓮花便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旁邊一羣雷公聽到他口中的這個“賭”,立刻像是被蟄了一下,如避蛇蠍般遠遠讓開了一個大圈。
只有不識王遠真面目的吳真人毫無所覺。
反正他現在壽元將盡,只剩下最後一線生機,情況已經不能更差,任何變化對他來說都是轉機。
倒是興致盎然地點點頭。
“哦?怎麼個賭法?”